蘇城有潔癖哪怕是要下水也不肯脫鞋脫襪，河岸下麵水波湧動看不見能落腳的地方，他撿了根樹棍戳下去尋找有路的地方，他跳下水站穩，愛國也縱身一躍緊跟其後。柳斐在岸上不停地扔石頭確認那條路有多遠，從他們行徑來看這是一條長方形的路，湖水一直淹沒到蘇城的大腿，深度接近一米。湖麵上起風了，一陣陣水汽和寒意飄來，凍得她臉色發青。她撐在旁邊的樹乾上，偏頭看手表但她發現了奇怪的東西。她剛才撐的位置有刻痕，刻痕是新的，刻的是一副圖畫，像一把大片葉扇子。她沿著圖畫摸了一遍，發現扇柄位置有凹凸，她湊上去仔細看，像是字母。她來回摸了好幾遍，渾身一激靈。Leviathan。上麵刻的是Leviathan，邪惡海怪。這是允兒刻的，大葉扇子，她刻扇子乾什麼？和邪惡海怪有什麼關係？她調整不同方位看這幅圖，當頭越往下偏扇子的形狀越清晰，轉到某個角度，她陡然睜大眼睛，脊背躥起一陣寒意，汗毛倒豎。她朝蘇城他們大喊：“快回來，水裡有危險，彆再往前走了。”蘇城聽到她的叫聲轉頭看她，但距離太遠聽不見她在說什麼。湖麵湧動的越來越厲害，風浪也跟著從天邊席卷而來，像一張海獸的口要把他們吞進嘴裡。“回來，有危險。”柳斐聲嘶力竭的吼叫，但蘇城已經繼續往前走了。愛國聽力良好，汪汪狗吠起來，它不像是在提醒蘇城而是在震懾某些東西，某些很可怕的東西。蘇城止步不前，拄著樹棍左右晃動，時不時舉起棍子朝水下戳。湖麵忽然傳來尖細的狗吠聲，但那裡隻有愛國一隻狗，它是雄渾威嚴的叫聲，這絕不是它發出的。蘇城像被什麼東西給固定住，愛國遊過去也同樣被固定住，他們掙紮著朝柳斐喊話，但她聽不清。她顧不得許多，跳下水過去救他們。她才走了一米，蘇城和愛國忽然就沒入水下，隻有一根樹棍漂浮在水麵上。“蘇城，愛國。”她空喊幾聲也沒人回應。她害怕前麵有神秘不可測的東西，但行動比思維快，她已經走出三四米遠。她伸手貼在腰上，她臨行前師父交給她防身用的匕首。她走到蘇城剛才的位置，下半身都快被冰冷的湖水凍僵了。再往前跨一步，一團冰涼入骨又軟又滑的東西纏繞在她腳腕子上。她猛地跺腳，不停踩踏那團東西，那東西被踩疼縮回去。她繼續走，剛跨出一步小腿上又纏上來一片軟濕黏膩的東西，和剛才那一團不同，她沒來得及抬腳踩就被強大的拉力給拖進水下。她猝不及防喝了幾口水，那東西拖著她一路往水底去，頭頂的光線越來越微弱，她嗆水厲害大腦缺氧，沒多久意識就模糊了。迷糊間，柳斐覺得有怪物在捶打她的肚子，反複敲打，疼的她猛吐幾口湖水。她趴在地上狂嘔，把臟水和水草都給吐出來。“你終於醒了。”愛國從她肚子上跳下來，舒展四隻蹄子，“沒白費我蹦床踩你一分鐘。”柳斐捂著肚子，指著它大罵：“你踩我乾什麼？你多重心裡沒點數嗎？”“不踩你怎麼把胃裡的東西吐出來？指不定你這會兒窒息見閻王去了。”愛國生氣地坐一邊不再搭理她。柳斐注意到它尾巴受傷被衣服包紮著，那是蘇城的襯衫袖子。她打量這地方，是個光線極其昏暗的房間，中間排列幾根油漆的石柱，石柱上還有部分金紅色澤。她和愛國在大殿，殿中央擺著一尊人頭魚身倒置的鍍金石雕，魚尾朝上，人頭彎曲朝下樹立在底座上，從鍍金脫落的程度看，有些年歲了。雕像底座前放了一尊小青銅鼎，鼎上刻有銘文。鼎裡麵有很多香灰燒過的蠟燭，以及人頭骨。屋頂吊著兩盞雙線青銅燈，可能因為屋裡潮濕，青銅燈以及泛起斑駁的銅綠，看不出具體形態。“你醒了。”蘇城從左邊洞門裡出來，他袖口撕開一大截，隻穿了件濕漉漉的襯衫和西褲，即使在昏暗的室內也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膚，自帶發光體似的。愛國問：“你有什麼發現？”“不知道怪物把我們從哪兒拖進來的，左右兩個小廟我都找過了，是封死的。”蘇城把這裡轉了遍但沒有出路，他轉而對柳斐說，“讓你不要過來，你怎麼還跳下來了？”“我在岸上聽不見，就算聽見了我也得來，你們萬一出什麼事……”她說著說著住口了，她來了也就是添個人頭，又不能救他們出去。愛國抱著他乾了的蓬鬆大尾巴哀嚎：“我拚死纏住你，想讓你彆往前走送死，你可真狠心，差點沒把狗爺尾巴踩斷了。”“是你纏著我？”“我們被拖下水，蘇城和怪物在水裡打起來，我趁機逃開但看到你前麵有一圈閃光東西在蠢蠢欲動，我不能說話提醒你，隻能用尾巴纏住你。你可倒好，逮著友軍一頓猛踩。我掉下去被拿東西纏住脖子，蘇城為了救我也被纏住，我們被拖進來沒多久，你就來了。”“那怪物長什麼？”“水裡渾濁，沒看清，但它會發光。”愛國問柳斐：“你在岸上吼什麼？”柳斐一拍腦門，想起來自己的發現：“樹乾上有允兒留下的線索，她刻了個圖案，裡麵寫了Leviathan，是《聖經》裡麵的邪惡海怪利維坦，它有穿山甲一樣的鱗片，鋒利的牙齒，是個在水裡橫行的龐然大物。利維坦是‘裂縫’的意思，但在烏加裡特神話裡它是‘纏繞的蛇’。允兒信奉基督，她在日記裡也寫她看到來自海底的惡魔，那她在河邊留下利維坦的記號一定是為了提醒人裡麵有大蛇。我喊你們回來，沒想到你們先被蛇拖進來了。”愛國和蘇城聽得一頭霧水，《聖經》他們不懂但這裡有大蛇他們明白了，說不定它就在暗處睜著一對冷冰冰的豎瞳窺探著他們。愛國琢磨著不對勁：“外國海怪怎麼在咱老祖宗的廟裡？中西合璧，與時俱進？”蘇城顯然對古老文化沒有任何了解，愛國看他一臉茫然，嘚瑟說：“你看這石雕人首魚身，他麵部沒有五官，又在水裡，你們還看不出來？”柳斐心知他要賣弄，奉承問：“你博學多才，倒是說說這是誰的像。”愛國晃晃狗頭還要再賣會兒關子，被蘇城一個眼色給震回去，他正經說：“古有玄帝，五行歸於水德，他在水裡有受人香火供奉的廟宇，必然是水神。”蘇城想起什麼，折回左邊小廟裡取出大盆來，他將陶瓷盆放在地上：“兩邊房裡都有這個。”柳斐湊近看，驚訝道：“這是人麵魚紋彩陶盆，兒童甕棺的葬具，國家一級文物，這裡怎麼有這個？”愛國看到盆邊有一條灰白印記，不像胚裡燒出來的，他們把陶盆反過來，底部寫了‘陳村柳家’四字。這不是人麵魚紋彩陶盆。柳斐再細看盆裡的人麵魚紋的確發現不同，那不是人麵，而是月亮，隻不過原來被汙漬塗抹乍一看像人麵。“這是雙魚圓月圖，魚象征多子多孫，這種圖案多用在喜慶宴會上，是吉祥物。”她記得少數民族就有這種娶親拜魚的習俗，“這麼說來這是個求神拜佛的水底神廟，但神廟裡的佛像怎麼會沒有五官？”愛國道：“神是虛無縹緲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誰也不知道神長什麼樣，未免褻瀆神靈，他們自然會把神的五官留白。”柳斐上前看青銅鼎上的銘文，刻的是一段敬奉神祇的祝詞：順祝，順農年也；年祝，求永貞也；吉祝，祈福祥也；化祝，弭災兵也；瑞祝，逆時雨、寧風旱也；策祝，遠罪疾也。無非就是祈求平安豐收的一些老話。她攀著青銅鼎往裡看，白森森的骷髏怪瘮人的，但骷髏眼下麵好像有字。“你們過來看。”她把他們叫過去，指著那地方，“下麵有字。”蘇城伸手從她腰裡把匕首抽出來，攀著青銅鼎把骷髏頭撥開。柳斐雙手合十，嘴裡禱告：“亡主安息，我們不是有意打擾您的清淨，實在是情非得已，罪過罪過。”蘇城問：“你在乾什麼？”“指不定他死這兒多年，你動他骷髏骨，小心被人家怨氣纏身。”蘇城明顯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這世上沒有鬼，隻有超能量生物體，但他們是可以被捕捉的，不用怕。”她看清鼎裡麵的四個字：死即複蘇。愛國疑惑了：“雙魚圓月盆是喜事兒用的，死即複蘇鼎怎麼像喪事，水神廟紅白事一起做？”“死即複蘇講的是玄帝顓頊，顓頊死後即將複生，在北風吹過海麵卷出即將變成魚的蛇怪時，顓頊借蛇怪複活，成了人首蛇身的魚婦。而這尊雕像正好是人首蛇身，隻是倒過來頭朝下擺放。顓頊生鯀，是水之一族，那顓頊是水神就說得通了。”她盯著雕像來回走動，看到石像右手食指指天，食指指關節有一圈凹痕，她順著食指方向看過去，正是頭頂青銅吊燈的位置，但光線太暗看不見。“這上麵好像有東西，但我看不清。”她手機被水泡壞，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