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渾渾噩噩地坐在原地,四周都是煙頭,整個房間都烏煙瘴氣,宛如仙境。空氣是灰蒙蒙的一片,六月咬著煙湊近手裡打火機跳起的火光,她把空了的煙盒攥成一團,扔向遠處。仰頭深深呼出長長的一串煙氣,她抬手將落在臉側的長發撥到腦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金烏西沉,遠方火紅的一輪與銜在嘴角的火星倒是遙相呼應。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與沈季禹第一次見麵的那個樓道。天空也是像火燒了一般。張衡在他走後不久就打進了電話,她實在沒有力氣再與誰置氣,將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今天簡直就像一列脫軌的火車,超速衝向她從未想過的局麵,她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張衡在那邊嚷嚷著要他道歉,六月的無力感更深,也許是她身上趨利避害的本性,她不想再去招惹他,話都講開了,以後還要在一個圈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還能怎麼樣呢?她所求不過是以後隻當陌路人。“算了吧。”她記得她是這樣對著電話說的。再後來,是小娜打進電話,說有媒體問她昨晚的事。她才想起來這件事情還沒有善後,囑托小娜找個理由把這件事情蓋過去。做公眾人物總是不易,最是難得灑脫,你看,連發泄都要瞻前顧後。又讓她把接下來兩天的工作能推的都推一推,替她把和一個劇組約好的試戲時間往後推。等把事情都安排好後,她就一直這麼坐著了。她低頭環視那些煙頭,聞到自己身上濃重的煙味,總算後知後覺此刻的自己有多麼邋遢。晃晃悠悠扶著牆坐起來,因為曲腿坐久了,雙腳早已失去知覺,她隻能顫顫巍巍地扶著牆一步一步往前挪。走到窗前,拉開許久沒開過的窗簾,用力將窗推開。落日時分溫涼的風撲麵而來,發絲飛揚,拍打在闖進來的風中。覺得舒服很多了,室內窒閉的空間湧進新的空氣,好似一切又都慢慢活起來。她靠在窗台吸完那根煙,最後剩下苟活的含著點點火光的煙蒂被她摁熄在窗台上貼的瓷磚上。留下一個黑黑的小印子。隨手將它扔在地板上,想著反正明天請保潔阿姨來打掃就好了。餘光卻突然掃到了在沙發另一側的那一圈細碎的灰塵。中間乾淨地發光,原先被東西壓著一塵不染,現在搬開了,和一旁聚集的小小灰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像是一塊疤。六月突然改變主意了。她活動著已經慢慢回血的雙腿,走向浴室,換下自己身上這一套肮臟的衣服,然後打開噴頭,熱水迎頭澆下,衝洗著她充斥著煙味的每個毛孔,刺激得她一下子蜷縮起腳趾。浴室門外的一層磨砂影影綽綽地展現她姣好的身段,水霧氤氳開來,不斷有水珠濺到門上。她洗著洗著突然抱著身子蹲了下來。消瘦的後背蝴蝶骨高高挺出,就連尾骨都接連著凸起。有人調查說,人在洗澡的時候最容易哭。因為一個人的時候又有滾燙的熱水作掩護,那麼眼淚才能突破防線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分不清彼此地砸落在地板。脆弱在沒有保護的時候是需要被隱藏起來的。不信?那你要不要聽聽,浴室裡傳來的哭聲?水聲嘩啦啦了許久,六月終於拉開門走了出來。她把那套衣服扔進了洗衣機,在滾筒轉動的聲音中,她走進陽台拿出許久未碰的拖把和清潔桶,開始自己動手打掃衛生。地板上的瓷磚被一塊一塊擦得鋥亮,鞋櫃裡的鞋被重新擺放位置,牆上的釘子被她用來掛其他自己先前拍過的寫真。她做得認真,像是在對待自己的未來。必須要看上去乾淨又光鮮。等她最後倒走清潔桶裡的臟水,艱難地扶正自己腰時,她扭頭看向客廳,一切變了一副容貌。好似一切從未發生。她滿意地笑了笑。已經深夜,外頭各家的燈明了又紛紛滅去,隻剩下風還一直陪著自己。她閉上眼睛對自己默念了一句。六月,生活總要還是走下去的。後麵的兩天,她任性地放縱自己沉浸在虛無當中,半夜睡醒了就去煮麵抱到床上吃,吃著吃著睡著了第二天起來當早餐吃,吃完看看電影困了又睡,就這樣重複地過著不管時間的日子。直到第三天,小娜打電話過來和她說劇組試戲的時間不能再拖了,再拖角色就定下了。她才決定開始嶄新的下一段生活。在她打扮好自己關門出門時,在城市另一處的沈季禹也剛好出門。昨天他看臉還沒有徹底消下去,今天又要去拍定妝照,實在瞞不下去,沒法隻好打電話給胡姐幫忙。意料之中,胡姐在最初的震驚後,將他破口大罵了一頓。當然到最後沈季禹也沒有把為什麼變成那樣的原因告訴胡姐。胡姐拿他沒辦法,當夜就給他送來了市麵上最好的治挫腫的藥膏。那藥果然效果很好,沈季禹昨晚塗了,今天出門前照了一下鏡子,原本腫起的那一塊竟然已經幾乎全部消下去了。胡姐在樓下的車子裡等他,看他今天早上臉上不再有明顯的印子,一晚上的提心吊膽終於全部都落回了肚子裡。她拍著胸脯抱怨:“還好這藥效好,你都不知道我昨天擔心到睡不著覺。如果你頂著昨天那張臉去拍定妝照,都不知道要鬨出多大的笑話。”她的語氣嚴厲,沈季禹也知道這件事情自己理虧,所以一直看著窗外沒說話。胡姐又瞟了他一眼:“還是不肯說怎麼弄的?”沈季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胡姐,事情都過去了。”“有什麼需要我出麵擺平的地方嗎?”她還是不放心。沈季禹斷然搖搖頭:“不需要。”胡姐便不再說話了,她其實知道的,沈季禹並不好控製,他不像看上去那樣。這圈子裡很多人都是包裝出來的,沈季禹也是,但是他是包裝得最好的。他就像重新又造了一套模子扣在了自己身上。不過那樣的他最受歡迎,最能給公司掙錢。沈季禹說得對,隻要結局是好的,原本怎麼樣,這個地方沒人在乎。車一路疾馳而去,和另外一輛車幾乎同時駛進了指定地點的車庫。司機踩了刹車,讓那輛車先行。沈季禹抬起頭無意看向那輛車,但就在看到後車牌的一瞬間,他同時認了出來。那輛他先前在公司樓下看到的車,同時,也是那天晚上他在酒莊門口看到的車。他眼睛一亮,隨即玩味地眯起,指尖摩挲著嘴唇。這下好玩了。六月抱著節選劇本和小娜等在門外,她已經做到了脫稿,正和小娜對著戲。來來回回了幾遍,六月覺得差不多了,便尋了把椅子坐下。今天穿的是細跟高跟鞋,站久了小腿肚子有些隱隱地抽動。她俯身揉著,用眼神示意小娜。小娜心領意會,瞬間也坐下來把耳朵貼到她身邊。“在屋子裡的人是誰?”今天六月特意讓小娜先來,為的就是先探探“風聲”。小娜小聲附在她耳邊說:“是劉亭亭。”六月眸光微閃,咬唇點了點頭。這個名字聽到的刹那,自己與她的比較已經瞬息間在心裡過了幾遍。這次的角色實在太重要,她不這樣斤斤計較地重視不行。不過還好,劉亭亭這三個字給她的壓力並不是很大。她小時候是童星,長大就去念書了,上大學之後才又重新出來接作品,年紀還很輕,並沒有什麼經驗,雖說這個角色的角色設定是少女,但是除了少女,劉亭亭在其他方麵都比不上她。不對,等等。六月突然咬住下唇。她和沈季禹現在是簽在同一個公司,而沈季禹又剛好是這部電影的男主,那麼——《忘龍》的女主會不會通過暗箱操作給了劉亭亭?六月皺眉,她有足夠的專業素養不怕與沈季禹搭戲,但怕就怕在這背後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利益交易。“姐,怎麼了?”小娜在一旁也看出來了她的臉色幾次變化,最後有些凝重。六月回神,她長呼一口氣:“沒事。”她相信不會有這麼巧的,沈季禹估計也不知道誰會來競爭女主角色。小娜拍了拍她的手:“姐,沒事的。我前麵打聽過了,這次的女主就在你們兩個之間選,這個意思差不多就是百分之八十都是你的了。”六月扭頭去看她,小娜報之以鼓勵的笑。六月被感染也掛起了笑:“好,我儘量。”經過兩天的休息,六月氣色已經變得很好,吹彈可破的細膩肌膚上浮著淡淡的粉色,眼角眉梢都是光亮,她這是全副武裝。小娜看在眼底,發自心底說了一句。“姐,你一定可以的。”她話音剛落,一旁的房門就啪嗒一聲扭開。六月聞聲回頭,與從裡頭走出來的劉亭亭眼光撞在一塊。劉亭亭大大方方衝她笑了笑:“月姐好。”這個稱號……六月不著痕跡地蹙了蹙眉。她本著禮貌站起身來抽出手,笑道:“叫我六月就好。”劉亭亭上前握了握,還是笑得明晃晃的:“月姐比我大,也是我的前輩,直呼名字多失禮呀。”六月握了握就收回手,嘴角直抽抽,你叫得那麼難聽更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