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雲琊並沒有去成。本來已經準備佯裝睡下,收拾妥當行裝之後趁著夜色出發,誰知管家又來稟報,說是宵公子提了兩壇子酒非要見自己,攔都攔不住。李雲琊隻得披了衣服,跟著管家往廳堂走。今晚的月色甚好,月輪飽滿圓潤當真如一麵玉盤。宵雪穿著墨綠色的便服,目光澄澈,顯得比白日裡更加俊秀。看見李雲琊走過來,他一個箭步上前,指指地上那壇重量不輕的酒。“宮裡的!”他笑眯眯的低聲說,“程大爺一飲酒就醉,所以就順手給我了。來嘛,今天我們喝個痛快!”“這麼晚了…恐怕…”“你就彆推辭啦。我可是一番美意啊!我們要不就出去找個清靜地方,要不就在府上花園裡解決。絕對不會打擾到令尊令堂!”李雲琊拗不過他,隻得領著他來到了花園裡。那個養滿了鯉魚的池塘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宵雪一屁股在池邊坐下,望向池水。黑黢黢的水裡倒映著瑩瑩月色,他忍不住伸手進去一劃,月光立刻碎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碎屑,漾開,又很快合攏。“喏…”李雲琊把酒壇子擱在宵雪身邊,自己也坐了下來,“不明白啊,你怎麼這麼有雅興。”“難道生死契闊還不好?”宵雪嘟噥著,用佩刀撬開泥封。李雲琊這才注意到他不太能使得上勁。他費力的把酒壇舉到自己唇邊,晃蕩著往嘴裡倒了不少,剩下的酒液都紛紛順著他的脖頸流到了衣服上。李雲琊忍不住伸手扶了一把酒壇子,也就接了過來。是梨花白。很香,很綿長。但是過了喉頭就覺得熱辣辣的。李雲琊放下酒壇子,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隱疾啊?”“說對了。”宵雪依舊一臉玩世不恭,他眨巴著眼睛道,“知道藥人麼?”不等李雲琊開口他便自說自話道,“不,你沒有習過武或者涉及江湖紛爭,所以…你不知道也是自然。那種靠著藥物續命,靠各種搭配的藥物調理維持生命的,就是藥人。”“你……也是?”“沒錯啊。所以總是想著要拚了命活下去,拚了命把想要做的事情統統做完也是很不容易的。想當捕快就立刻行動了。我的出發點挺自私的,完全是為了追查一些跟自身有關的事情才會走上這條路的。不過…既然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莫名其妙的死掉,那麼就不遺餘力的把每天都當成最後一天過吧!”“…你這樣說,也未免太輕鬆了。”李雲琊垂著臉,“活著有多麼艱難,肉體也好,心靈也罷。不單單是肉體活著,心靈才應該是生的主體…活著的實感,這種東西恐怕不是人人都會擁有的。”實感…沒錯,從去往國宗蒼梧派的那一天起,就完全消失了。那些裝點門麵的弟子根本什麼也無法領悟。但真正領悟著些什麼的,隻有與死並肩的人啊。無論是自己,還是許真,無時無刻都在最艱苦的條件中苟延殘喘。這樣並不能覺得生多麼可貴,反而讓自己一直都覺得,生是在煎熬。每個人都是殺戮的機器,每個人都沒有知覺的砍殺素昧平生的“敵人”。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麼意義?就連回來了也一樣,不過是當好恭王世子的角色,順便到死都要為蒼梧派效力。說道死,其實手臂內側的紅線,和宵雪搖搖欲墜的生命,沒有任何區彆。“酒…我很喜歡。雖然不能多喝,但也會常常搬回家裡收藏。雖然也是水,但卻是即使不流動也不會腐朽的水…我腦筋並沒有哥哥那麼好,所以你說的也隻是半懂不懂。但是李李雲琊,你真的沒有想過要過上屬於自己的人生麼?還是你被控製習慣了?”“你醉了。”李雲琊按住了宵雪的手腕,奪下了酒壇。灌下去的液體越來越辛辣,全身都像是燒起來一般灼熱。“宵三公子,我們的道路和選擇注定是不一樣的。所以…我覺得你隻要照著你喜歡的方向走下去就好。”宵雪沉默了一小會兒,“可是,一個人活下去,對我來說,好冷。”就像被這句話擊中了,李雲琊歎了一口氣,月光下對方的輪廓清晰,甚至泛著淺淺的光澤。“你冷麼?”宵雪愣神之間,忽然被緊緊抱在懷裡。那種力道讓他覺得渾身的骨頭都要被擠碎了。他徒然的看了看自己分開的雙手,輕輕的放在了對方的瘦削的背上。“李雲琊…停手吧。”宵雪在他耳邊輕聲說,“停手吧。”“少爺!!”李雲琊迅速放開宵雪,月光下兩個人的表情都蒙昧不清。舉著燈籠跑來的管家焦急的說街上亂了,程大人派人來傳話說叫宵公子過去。清河王…僅僅數牆之隔的清河王府,居然也會被…“就去。”宵雪立刻起身,仿佛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李雲琊也跟了上去,清河王…明明是自己應該拿下的性命,難道也被許真包辦了?還是說,事情有變?三人一起快步走到府門口,發現門前居然圍上了不少禦林軍,宵雪徑直走過去詢問,領頭的表示整條街都被戒嚴了。“程大人在清河王府?”宵雪問。“沒錯…而且今晚,有不少貴客都在。事發之後,程大人就迅速讓禦林軍封鎖了周圍幾條街。雲公子…”領頭的看了看李雲琊,擔憂的說,“您還是好好在府上歇息吧。程大人說,您也是重點保護對象。畢竟…”“無妨。”李雲琊淡淡的打斷他,“我也過去一下。”“那好。”宵雪點了點頭表示確認,和李雲琊快步向清河王府走去。整條街都被禦林軍看的嚴嚴實實,李雲琊隻是端然的走過去,並不多看。“停手吧。這次的事情,你的嫌疑會洗清的。因為我們在一起。”宵雪低聲說完,挺直脊背走進了清河王府。李雲琊並沒有出聲。他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