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孔雀翎(三)(1 / 1)

天一閣 鰻魚Tech 1241 字 3天前

鄯善和西夜之間的都護府年久失修,破敗不堪,臨街而建。一行人抵達時,天已經大亮。沿街的小販們大著嗬欠出攤,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李光彥騎馬走在前麵,不覺有些擔心身後的軟轎。回頭看看,垂著的布簾,沒有一絲響動。轎子裡頭的呼羅珈並沒有睡著,雖然軟轎並不顛簸,也算得上舒適,但她那種疲憊到近乎昏厥的困意被李光彥的出現而打斷了。那個時候,即便知道自己會凍死,也很想就睡過去。她抬手摸了摸右腿傷口周圍,傷口還算乾燥,便也覺得放心了。為什麼會夢到母妃?呼羅珈歎了一口氣。記憶中的母妃美麗嬌弱,來自遙遠的建康,隻是鄯善王不想要的一個中土女子。因為身份限製,隻能在西夜為側妃。母妃不懂胡語,受儘其他妃嬪欺淩,唯一的孩子又是女兒,自然西夜王也不待見。呼羅珈對母妃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教會了自己流利的漢話。那是建康的官話。每每自己說錯,母妃便會笑著打斷。可惜那個時候年紀小,並沒有懂得母妃對建康的思念。再後來,母妃歿了,那塊兒宮室也順延給了自己。偏僻但是自由,對於呼羅珈而言,便是最好的居所。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總會夢到之前的畫麵——母妃抱著幼童哭泣。但是她沒有辦法看清幼童的眉眼,也不知道母妃為何哭泣。比起哀痛,這個夢境裡夾雜著一種凜然之氣,帶有罕見的肅靜。老實說,呼羅珈並不懷念過往,但這個反反複複的夢境,倒成了她存在的過往的證據。到了都護府正門,李光彥親自下馬開了側門。呼羅珈掀開一點點轎簾,看見都護府裡頭的管家迎出來,李光彥把韁繩遞上去,打發身後的轎夫落轎。管家叫來的四個侍女抬來了一張軟榻,問李光彥要不要直接用榻把人抬進去。李光彥想了想,搖搖手,又望向呼羅珈所乘的轎子。四目相對,呼羅珈對他搖搖頭便移開了視線。李光彥隨即走上前來,親自扶呼羅珈下轎。呼羅珈用大氅遮住頭臉,蹣跚著跟他一起入府。“你太過小心了,公主。”李光彥把呼羅珈扶進側間裡坐下。都護府實在是樸素,榻上的墊子花樣老舊,針腳粗糙。但呼羅珈不以為意,被攙扶著坐在了上座。她喃喃了一句“水”,接著就將李光彥遞到麵前清水被一飲而儘,又連著要了好幾杯。“公主適可而止。長時間脫水,若是一時間大量飲水,很容易頭暈嘔吐。”李光彥沒有再遞上水,呼羅珈便垂下了手。“我如今的身份太過敏感,且這樣接我入都護府,分明是毀你清譽。”李光彥不由一笑,他生得並不高大,卻算得上文秀:“我隻是個小小都護,哪裡來的清譽可言?對了,我叫了大夫,先醫一醫你的腿傷才好。”“多謝。”呼羅珈淡淡地垂下眼簾。李光彥見她不願多言,便想找個借口先退下。隻聽見呼羅珈沉聲問了句,“李都護,昨日那麼晚,為何你會在大漠中?”“朝廷要重新劃界。”李光彥歎了口氣,“鄯善如今隻是個行省,周圍多數地區都是無主荒地。我昨日帶人出城測量,勘察地形,想暫時把可以確定的邊界記錄在案。一時遇到沙暴,耽擱了太久,不想脫身之後天都暗了。一時昏了,不辨方向……順著往官道上拐,也就看到了慘劇。”“搶了也就罷了,還殺了人……”呼羅珈聽上去冷而堅定,“實在是,膽大包天。”李光彥點點頭。鄯善國破,西夜又頹敗,這種無主之地,即便是殺人放火也鮮少被問責。“我總是得去建康的。事關西夜危亡。若是那頭誤以為西夜不恭敬,產生這樣的誤會,西夜恐怕會遭到和鄯善一樣的劫數……”“公主,說話也會費神。你先休息,等大夫看完你的腿傷再做定奪。”李光彥起身,對呼羅珈行禮,“就請公主安心在都護養傷吧。”呼羅珈點點頭。他們之間真的也隻有微末交情而已。所謂的交情,不過是嫁往鄯善的時候得到都護隊伍的護送加上數麵之緣。但是既然李光彥決定給她這點庇護,她也不用推辭了。畢竟自己隻是個小國公主,之於李光彥也是毫無用處可言的。第二次出嫁,李光彥代表鄯善迎親。那年她騎白駱駝,著有著翠蘭裙腰的白羅裙,半臂上綴滿了孔雀翎。雖是二次出嫁,她也不過隻有十八歲。綴滿珍珠的麵網背後,濃妝的臉冷若冰霜。呼羅羯一路將她護送到了西夜國外,交予李光彥。她還記得李光彥禮數周全,言辭恭敬,一路上照顧細致,隻是不上前來。直至鄯善城門,李光彥下馬,親自牽著她的駱駝行進。那個時節,從玉門關飄到鄯善的柳絮漫天,像是柔雪。鄯善百姓紛紛出門觀禮,一睹傳說中妖姬的風采。她不看他們,也不看風景,隻是定定地凝視著李光彥線條堅毅的側臉。落雪般的柳絮停在他肩頭,他回過臉去,低聲對她說:“公主放心,我定竭力保公主平安。”她並不應聲,隻是忽然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飄進耳朵的閒言碎語讓她發笑。街邊天真年幼的孩童,牽著父母的手問是不是都護使成親。成年人乜斜著眼睛,滿是不安與鄙夷:“她是西夜國公主,區區都護哪裡承受得起?”她笑,抑製不住的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李都護。”她輕聲說,“來日你若娶親,萬萬得從這鄯善城按照今日之路繞上一圈,才對得起百姓。”李光彥的唇動了動,沒有出聲,然後轉過臉去,仍舊端然地將她送至鄯善王宮。三日之後,她被呼羅羯強行帶走,白衣勝雪,卻是真的喪服。鄯善王還為等到禮成就在宮闈之中被暗殺,亂刀砍死,慘不忍睹。她守寡,原本就該回朝。鄯善不允,也是呼羅羯帶兵前來,一時鄯善無主才勉強同意。李光彥從出城開始帶人跟了一路,果然猜得不錯,他們遭到了伏擊。回憶起這些,呼羅珈覺得頭痛難忍,她伸手死死攥住了衣袖,待這一陣銳痛過去,竟然在這早春沁出了冷汗。前來診治的大夫據說是昔年裡鄯善國的國手,他檢查了呼羅珈的傷口,表示她處理得當,並無大礙。而箭上塗得是麻藥,所以並不會有額外損害。呼羅珈在李光彥的注視下謝過了年邁的大夫,想了想,又問道:“可否請大夫幫我診脈?我的頭痛一直沒有痊愈,自幼年似乎就帶下了不足之症。”大夫依言診脈,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蹊蹺。除了脫水和勞頓,呼羅珈的身體並無大礙。聽到這裡,李光彥也朝著大夫道謝,請他寫下藥方好讓呼羅珈繼續調養。“公主,你靜下心來先修養一段時間。”送走大夫後,李光彥也決定留她一個人休息。他走到她身邊,想要再說些安慰的話,這才發現,自己沒有資格多言。“我會的,多謝你了,李都護。隻是西夜……”“我明白公主的心意。”李光彥最終打斷了她,“公主不必擔心。我先上書奏明聖上,道清事情原委。等公主養好傷,再去建康麵聖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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