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衣冠南渡(1 / 1)

元康元年,因皇後賈南風乾政弄權,八王之亂爆發,這場持續了十六年的同姓相殘發展至後期,成都王司馬穎居鄴城,與居洛陽的東海王司馬越兩相對峙,連帶著他們背後的河北、河南勢族也形成了相互對立的局麵,後司馬氏裡的一支偏遠宗室琅琊王司馬睿在東海王越與其妻裴妃的籌謀下渡過長江,籌謀建立江左政權。隨著五胡相繼南下入主中原,不少北方高門被南下胡人屠儘,由此引而發了永嘉年間幸存的北方高門大規模南下避禍,史稱“永嘉南渡”,又稱“衣冠南渡”。而在此次勢族大規模遷徙中,唯一的例外乃是河北勢族,因著成都王穎與東海王越長期對峙的緣故,曾效力於成都王穎的河北勢族不敢南下投奔其時已經稱帝的琅琊王睿,而是選擇了投奔盤踞遼東一帶的鮮卑人慕容皝,而燕主慕容皝也給予了這些河北勢族極大的優待,是其時少有的排異胡人,重用漢人的胡人政權。然十餘年後,占據中原大部分地區的羯趙石氏發生內亂,慕容皝瞅準時機,派子慕容儁前往討伐,恰巧遭遇趙國主君石虎死,石虎養孫漢人冉閔發動政變,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又頒令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職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冉閔親率趙人誅諸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於時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至此原本北方五胡實力最強者的羯人就此消亡,而奉父命急奔鄴城的慕容儁也目睹了漢人百姓在此次動亂中對胡人的瘋狂屠戮,冉閔召令發布後,許多原本已經離開趙國的漢人連夜奔回鄴城,就是為了回來斬殺胡羯,慕容儁看著城外堆疊的羯人屍體,意識到漢人終是不得不防,遂在他繼位後,開始改變以往胡漢自治的傳統,取消大單於製,安排鮮卑貴族取代漢人官職,如今慕容儁死,新主慕容暐尚且年少,原本長時間被打壓的鮮卑貴族瘋狂反撲,迫害居於北燕的漢人勢力,再加上北燕朝堂內亂,致使這些漢人勢族開始第二次大規模朝著南方逃奔。而與這些高門大姓一同南逃的,還有北燕治下的普通漢人百姓,由於慕容儁在位期間力圖兼並晉朝與氐秦,瘋狂向外擴張,下令各郡征兵,每戶僅留一丁,其餘全部充軍,以湊足一百五十萬大軍,還是在大臣的力勸之下才改為三丁抽二,五丁抽三,這些隻識稼穡的農民們哪怕是上了戰場也多半是做了填穴,況且胡人不事農耕,專事戰爭,這些對外征戰的軍事重擔全都壓在了留存下來的百姓身上,長此以往民眾食不果腹,苦不堪言,隻能跟隨這些北方高門一起南逃,以乞求一個活命的機會,而與那些不事生產、不懂稼穡的北方高門的離去不同,勞動人口在任何地方都是統治者的重要資產,沒了他們,就意味著沒了奴役和剝削的對象,所以在這些百姓難逃的路上,不但要翻越千山萬水,更要躲避沿路官府的圍追堵截,真正能到達南方的,十之三四罷了,而這些活著到達南朝地界的流民們,無不艱難竭蹶、鶉衣鷇食,令人見之不忍。然而在這些看起來衣不蔽體、委頓困乏的流民之中,同樣有著各大勢族們十分看重的東西,那就是他們之中的青壯者,凡是能帶領家人躲過沿路官府圍追堵截,活著到達南境的那些人們,無不好勇鬥狠、逞凶恃能,隻需假以時日好好調教,日後作起戰來極其英勇,是軍營中最強的主力所在,亦是南方朝廷賴以保持戰鬥力的兵源補充。桓濟下船之後並未稍作停歇,而是與刁彝、郗逸之一起策馬奔向渡口,坐著渡船去了京口對岸的廣陵,幾人下了船直奔接納流民的營地,桓濟入了營地,輕車熟路地走向營地深處一處重兵所在,現下馬上就要放飯了,四周三三兩兩聚集了不少駐紮廣陵的士卒們,看猴兒似得看著百十個成年漢子十個一組,被粗麻繩串成一串,由百夫長依次領了出來,這些北邊來的漢子們剛到兗州,就被與迫家人分開看管了起來,如今又像牲口似地被人拉出來溜達,心中已是十分不滿,不知周圍又是哪個不開眼的窮極無聊,拾了塊石子對著其中一人的腦袋丟去,那被打中的漢子氣極,掄起拳頭就要朝那士卒奔去,帶著他前後的兩人摔了個趔趄,那一串流民漢子拔出蘿卜帶出泥般地跌作一團,那被打中的人仍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要找打他的人算賬,結果旁邊的人才剛起來又跌了回去,引得四周看熱鬨的士卒一陣哄笑,這下子一石激起千層浪,那些被捆綁起來的流民漢子們積聚了幾天的怒氣立時發作起來,推搡著就要去打周圍看熱鬨的士卒們,場麵一片混亂。桓濟立於馬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胡鬨,待他們鬨得夠了,雙方各自都有損傷,桓濟便向旁邊的千夫長打了個顏色,那千夫長會意,呼哨幾聲後,四周自有負責看管的士卒呼和著拿著皮鞭一陣亂抽,那些人好像是做慣了這些事情,一鞭鞭下來甩得極重,外圍衝得最凶的幾人登時就見了血,場麵好容易安靜了下來,桓濟策馬行至眾人中間,一言不發地拿著馬鞭點了十幾個人,旁邊的士卒趕緊上前,解開繩子將桓濟點過的人拉到一旁看管起來,這其中便有這場騷亂的始作俑者,這人名叫鄒勇,生得是五大三粗、橫眉豎眼,因著怒氣未平,又見四周被他一同押來的都是方才與他一起鬨得最凶的幾人,以為自己馬上要被拉出去就地正法,當下一不做二不休,指著桓濟罵道:“小賊!你算哪個放屁辣臊的打脊潑才?老子千裡迢迢跑來投奔你們,你們卻——”這人罵得難聽,還不等他說完,兩條皮鞭登時就招呼了上來,鄒勇疼得齜牙咧嘴,但口裡仍舊一跌聲地罵個不休,桓濟眼中流露出一絲讚許,似乎對他很是滿意,抬手示意那二人停手,又夾著馬腹上前了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沒人告訴你們將你們帶來是做什麼的嗎?”那人咬牙切齒地道:“不就是要征發我們入伍嗎?!” 鄒勇往外吐出一口血痰,繼續罵道:“老子就是為了逃鮮卑禿驢的征兵才跑的,如今到了這裡,你們不肯放我們渡江,反倒要像鮮卑雜種一樣讓老子給你們當馬前卒去填穴?我呸!真當我們是打脊餓不死凍不死的頑囚乞丐了嗎?!”桓濟聽他罵得新鮮,不由地笑出聲來,道:“你們這些逃難來的流民,尚在道路轉徙,生計未立,無籍可稽,隻因你們南來投奔我們,我們就必須要將你們著入我南朝戶籍嗎?憑什麼!就憑你們會種地嗎?!”桓濟拿著馬鞭指了指身後北燕的方向,道:“想種地嗎?長江以北,兗州地界,同樣歸我晉室統轄,你們去啊!”那鄒勇聽了桓濟的話欲言又止,桓濟冷笑,又拿馬鞭指了指西邊,道:“不喜歡兗州?那就去豫州,隻要不過長江,沒有人攔著你們!”桓濟見鄒勇悶哼一聲,不再說話,便道:“八王之亂以來,北方五胡迭相屠戮,中原人口十去七八,然而江左不比北邊,長江以南,已經幾十年沒有過大的戰事了,你們覺得我們缺人種地嗎?” 桓濟調轉馬頭,對著其餘眾人喊道:“你們來到這裡,不過是想借我們的船渡過長江天險,到達南邊太平地界,可你們來的路上想必也都見到了,跟你們一起聚在兗州想要渡江的流民究竟有多少?自永嘉年間算起,距今已近七十載,流民來了一撥又一撥,哪還有富餘的土地分給你們這些人?!”桓濟頓了頓,接著道:“我朝慣例,南來流民隻能駐紮長江以北,沒有朝廷恩旨不得跨過長江!違者,斬!”桓濟策馬走到一書生模樣的人身旁,指了指他麵前的桌子,道:“你們應該慶幸自己被選上,眼下就是一個機會,若你們願意加入京口兵營,就將你們的的姓名登記在冊,我會安排你們與家人見上一麵,然後送你們的家眷到江左賜予耕地,家人的生計你們大可不必擔心,至於你們日後的前程,大可以憑著軍功自己去掙!……若是你們不願……”桓濟扯了扯嘴角,指了指北邊負責看管老弱婦孺的營地,道:“也可以現在就離開,去與你們的家人彙合,朝廷會安排地方給你們居住,隻不過到時候若有氐秦或北燕胡兵南來侵擾,你們就自求多福吧!”桓濟說完,頭也不回地策馬離開,留下那些流民漢子們麵麵相覷,大家到達兗州時,沿路確實是見到了不少流民零星散布在各處,可兗州雖說也是南朝地界,但沒了長江天險的阻隔,說到底隻能算是一塊飛地,隻要戰事一起,隨時都有被放棄的可能,哪有江左穩妥?他們跋山涉水,帶著家人一路跨過多少艱難險阻才到了這裡,難道隻是為了換取片刻的安寧嗎?人群在經曆了短暫的騷動過後很快安靜下來,有幾個心思快的率先朝著那文人的方向走去,此舉也像是一粒石子掉進水潭,激起一陣漣漪,人們隨即開始沉默而自覺地朝著那人的方向緩緩移動,其中也包括鄒勇。注:東晉幾大防區的具體範圍經常調整,如果北伐比較成功,江北兩大戰區徐、兗和豫州(今江蘇中北部和安徽中北部)會相應北移,如果江北淪陷,就會退守京口(今江蘇鎮江)和曆陽(今安徽和縣),而這些防區長江以北的部分就需要流民去填充,因為沒有人居住的地方是很難守住的。“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高鼻多須至有濫死者半。”——《晉書》卷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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