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心有違(1 / 1)

黑暗中,桓濟見道福一身雪白褻衣,光著雙腳瑟縮在牆角,散落垂下的頭發幾乎遮去了她大半張臉。道福低著頭,不住地啜泣,他不知為何頭疼得緊,恍惚間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悄然走到道福身旁,輕聲安慰著她,可她無論如何都不聽他的解釋,隻是不住地哭泣,桓濟無奈,手指穿過她綢緞般的秀發,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臉,黑暗中,她滿臉血淚,眼中閃著奇異的光澤,正詭異地對著他微笑!桓濟喘息著從夢中驚醒,發現天已大亮,他急忙看向床角,發現道福真就抱著膝蓋縮在那裡,呆滯地注視著前方,昨夜的零碎片段在眼前胡亂閃現,桓濟揉了揉昏漲的額角,信口說了句:“彆哭了。”道福聞言一怔,抿了抿嘴唇,漠然道:“我沒哭。”桓濟這才轉過神來,見她目光暗淡、眼窩深陷、似是一夜未眠的樣子,但卻真的沒哭。臥室的油燈已經燃儘,唯有晨間白熾的陽光斜斜地透過窗紗照射進來,將室內分割成明暗分離的兩重天地,道福將身子縮成一團,就好像生怕被陽光觸到一般,桓濟細看之下,其人更是愈發地冷寂與生疏,他覺得她該是冷了,喃喃喚了聲:“道福……”隨即伸手想要替她捂熱清冷如雪的麵龐,卻被道福一抬手,冷漠地打掉:“叫我餘姚。”桓濟滯了一下,緩緩收回手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餘姚。”李嬤嬤用溫水浸濕了帕子,敷住道福背上乾涸的血塊,裴嬤嬤坐在一旁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泣道:“這原本都長好了的,怎麼又裂開了呢?這樣下去可是要留疤的呀!”道福委頓地伏在魚藻雙蓮紋樣的織錦隱囊上,分明已是困極,可聽到裴嬤嬤的話仍舊覺得有些好笑,這屋裡年紀最長的人,竟然擔心的仍舊是她背上的疤:“媽媽也忒操心了,刺客就是再往我背上捅十個窟窿,難不成還怕被人看了去不成?”原本最是持重的李嬤嬤看著道福隻穿了一件抱腰的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也不由地蹙眉道:“下手怎麼就這麼重呢……”李嬤嬤剛要問話,就見白果打著簾子進了來,興奮地說道:“公主、裴嬤嬤、李嬤嬤,櫻草姐姐和榆錢妹妹回來啦!”“什麼?!”道福一聽忙要起身,帶動背上的傷口一陣疼痛,忙被李嬤嬤按下,櫻草和榆錢顯然是換了一身衣服才來的,見著道福自是喜不自禁,幾個女孩聚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李嬤嬤看不下去忙要趕她們走,道福卻陪著笑臉對著李嬤嬤道:“媽媽辛苦了,讓櫻草替我換藥吧。”李嬤嬤心裡老大不樂意,但還是板著臉交代了幾句,帶著其他人下去了,櫻草揭開道福背上的溫帕子,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傷口也是一驚,她進來之前白果就曾囑咐過幾句,但當她真的見著後心中還是一緊,她將帕子在水中搓洗一番,再仔細地將被溫帕子化開來的血塊擦洗乾淨,道福彆扭地回頭看著她,遲疑著要不要開口,櫻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想問就問,這樣看人不累得慌嗎?”道福訕訕地笑了笑,道:“你這才剛回來我就追著你問這問你那,豈不是顯得我是個狼心狗肺之徒?”櫻草指尖輕點她的額頭,道:“我自幼受嬤嬤們教導,從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如今竟然讓我去做那等雞鳴狗盜之事,不是狼心狗肺是什麼?”櫻草替她理了理被角,隨即坐到道福床邊,道:“我把當日如何在你浣洗衣物當中發現那張字條,又是如何陪你去了祠堂,見到那老翁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說了。”道福:“他們可曾懷疑?”櫻草仔細回憶了一下,搖頭道:“我是捱到他們用刑之後才說的,應該沒有吧……”道福一聽急急叫嚷道:“什麼?他們居然對你用了刑?!”櫻草見她又是一副要跳起來的模樣,忙將她按了回去,道:“我們做奴子的,難道還真沒受過點皮肉苦嗎?隻是我聽白果妹妹說這次死了兩個侍衛?那老翁不是說隻傷人,到時候雙方各執一詞嗎?怎麼最後卻取了人性命呢?”道福神色黯然道:“我剛進這府城就被人利用了一次,原是再不肯輕信彆人的了,如今他們貿貿然來找我,誰知道跟那晚的黑衣人打的是不是一個主意?可我勢單力孤,又有什麼辦法?與其任人揉搓,不如將此事抖落給桓濟,讓他們狗咬狗也好,可不想那老翁著實可惡,竟然當著我的麵殺人,料定了我與他們暗室之謀在先,不敢伸張出去嗎?”櫻草歎道:“以您的性子,自是不怕的,可既如此,為何還要幫著他們指認死者為刺客呢?”道福搖搖頭:“人都死了,我再反口說此事有詐又能如何?最多牽出個傳話的祠堂老翁罷了,與其這樣,不如繼續把這戲給演下去,反正有你在那頭告密,此次我遇襲之事桓濟是必不肯全信的,由他們去暗中去查,反倒可以查得徹底些,我隻怕……”櫻草道:“隻怕什麼?”道福無可奈何地笑笑,道:“我隻怕桓濟不會將此事告訴桓溫知道,到時候怕就要冒險想想彆的法子了。”起初有人來報道福遇襲之事時桓濟並未放在心上,直到昨夜瞧見那道觸目的傷疤才覺得確有其事,可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為什麼?桓濟召來那日當值的府兵統領,當頭便問:“那日刺客襲擊公主一事,可有人看見了?”那日事情發生之後,這府兵統領就已經做好了接受質詢的準備,可沒想到最先召他前去問話的卻是剛回府城的大司馬桓溫,桓濟這個正經的駙馬都尉反倒像是事不關己似的,況且他不問因果,隻問是否有人看見了,此舉著實令人生疑,當即斂了神情正色道:“事發之時正值月升日落,又是連廊之下,為瓦簷所掩,角樓上雖有護衛值守,但光線太暗,又隔得太遠,並未看得真切。”桓濟:“你們是如何規劃防守的,為何事發之後那麼長時間,隻有兩名府兵到場?”府兵統領道:“少帥恕罪,東府城內的府兵與江陵的府邸不儘相同,大司馬給我們的首要任務是防備胡人,戍衛建康,是以大多兵力全都壓在府城外圍,事發之地距離內宅頗近,況且內宅侍衛全都是由大司馬心腹親自統領,不歸屬下管轄,是以隻安排了四個府兵,分成兩批交替巡邏之用,屬下聽到警示哨音,已經帶著人儘力趕去了。”桓濟又問:“那你第一眼見到的是何情形?”府兵統領:“我們折進連廊時,遠遠看見一人倒地,剩下那刺客和府兵纏鬥正酣,不久力竭被殺。”桓濟蹙眉,道:“你如何知道那被殺之人就是刺客?”府兵統領被他問得一愣,道:“這……少帥這是何意?”桓濟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府兵殺了人之後,嫁禍給那侍衛的呢?”府兵統領聞言臉色大驚:“如果那府兵是刺客,殺了人之後為何不跑?那時我們的援兵分明距他還有一段距離,他是有機會逃脫的,況且事後還有當事人的指認。”桓濟瞥見他神情,故作輕鬆地笑笑,道:“我隻是想著,寧失於冗,勿失於疏罷了,這麼說來,公主是當著你們的麵親自指認的咯?”府兵統領清咳兩聲道:“當時我們並不知那是公主,隻是看她裝束,以為是內宅裡頭的哪位女眷,所以不敢貿然造次,後來多虧三爺來了,才代我們問了幾句。”桓濟不想這事竟還牽扯到了桓韻,道:“他怎麼會在那?”“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之後……”那人覷了眼桓濟的臉色,接著道:“大司馬就對東府城中的戍衛存疑,便命三爺暫代監督之職,所以事發之時,最先得到消息的也是他。”桓濟覺得多問無益,又不想讓他生疑,便點點頭,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府兵統領退了出去,桓濟副將林英這才從屏風後頭折出,對著桓濟拱手行了個半禮,道:“少帥。”桓濟點點頭,示意他坐下:“方才那人說的,你可都聽見了?”林英頷首:“聽見了。”桓濟問:“你怎麼看?”林英道:“照那統領所言,此事應該沒有錯漏之處。”他覷了眼桓濟,道:“少帥如此放心不下,可是為著那祠堂老奴之事?”桓濟點點頭:“畢竟此事剛好發生在公主去過祠堂之後,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林英道:“聽聞此事之後,大司馬有意從荊州另調一批人手進京,少帥既然有疑,為何不跟大司馬明言?”桓濟聞言麵露陰鷙,林英自覺失言,隻聽桓濟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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