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富貴吾應自有(1 / 1)

桓濟外出月餘,回到府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大哥桓熙,桓溫此時正領著麾下西府兵出壽春討伐判將袁真、袁謹父子,一應事物暫且交由世子桓熙處理,桓熙聽罷桓濟的話很是詫異,道:“廣陵和京口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大規模的流民渡江了,可是北燕出什麼事了?”桓濟道:“正是,原本慕容暐順利登基,我們還擔心他們一旦站穩了腳跟就會回過頭來對付我們,可沒想到慕容暐登基不久,北燕朝堂上又出了亂子。”桓熙忙道:“可是慕容恪動手了?”桓濟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斟酌片刻後才道:“據說是慕輿根意圖謀反,慕容恪出手穩定住了局麵。”桓熙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道:“慕輿根不是一直都站在可足渾皇後這一邊嗎?如今可足渾皇後的兒子順利登基,他為什麼要謀反?”桓濟道:“正是這個理,所以我們加派了人手去前去詳查,但慕容恪借著這場政變正在清肅朝中大臣,據說牽連甚廣,可能也正因如此,自慕輿根謀反事發以後我們的人便再無消息遞出,事情究竟是怎樣的,恐怕要等事態平定下來才能知曉了。”桓熙甚為惋惜地笑了笑,道:“可惜了,主少國疑,受命輔臣相互猜忌,要是我們能知道得再具體些,說不定還能趁亂給他們添把柴。”桓濟也笑了笑,道:“慕容鮮卑、段部鮮卑、昌黎鮮卑,還有慕容儁有意扶持的可足渾部以及吐穀渾部,慕容儁這一死,隻怕他們都要動作,這麼大的爛攤子也夠他們喝一壺的了。”桓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桓濟反問道:“父親那邊進展如何?”桓熙道:“袁真、袁謹父子據守壽春,雖說有些麻煩,但幸好北燕現在正在內鬥,怕是沒有精力騰出手幫他們,困獸之鬥不足為懼,麻煩的是他們留在豫州的那些北府兵們。”桓濟道:“怎麼,可是北府兵有異動?”桓熙皺了皺眉,道:“明麵上雖沒什麼,但是北府兵的駐防離壽春頗近,父親卻舍近求遠調用了荊州的西府兵,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桓濟想了想,道:“那些北府兵為袁、謝舊部,這次出兵討伐袁真、袁謹父子,父親不用他們也在情理之中,至少……父親廢東海王的時候,他們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桓熙搖搖頭,道:“父親廢東海王時可是拿到了褚後親書的廢帝詔書,因此廢帝一舉尚可說是有法可循,但是現在整個司馬宗室隻餘下了司馬昱這一支,倘若父親再行廢帝,我怕第一個起兵勤王的就是他們,這些人隻要一天不為我桓氏所用,我們就一天不能貿然去動龍椅上的司馬昱。”桓濟從桓熙房中出來之時天已向晚,待他欲進書房處理文書時,卻發現他的國官典書令丞早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桓濟見他一副慌張的模樣,隻是不睦地望著他,並不說話。那典書令丞忙匍匐在地,道:“是公主……公主走了之後東西才不見的……”櫻草打著簾子進到屋來,見道福已經卸了梳妝,猶豫著說道:“小姐,駙馬都尉有請,邀請您到水榭一聚。”道福臉色白了白,還是說道:“好,再替我把頭發梳上罷。”頓了一頓又道:“用七鈿。”櫻草原本隻想替她梳個尋常發髻,聽到這話也是一愣,但也沒有多嘴,仍舊照著做了。一領絹地卷草紋繡?,一立絞纈單碧絹紗裙,美人臻首娥眉,瑰姿豔逸,踏著月色款款而來,皎皎清輝,漫天投下,水榭中的男子一身雪白素衣,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負手凝望著她的到來。道福提裙上階,桓濟含笑攙扶,牽引著她在亭中坐下,並示意亭中奴子全都退下,接著又替她斟了杯酒,道:“仲道唐突,勞累娘子半夜與我迎風賞月。”道福凝神望著桓濟,隻覺脫去一身贅重鎧甲,原來他也有這樣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時候,道福搖搖頭撇去胡亂思緒,漠然道:“東西我已送了出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桓濟皺了皺眉,似乎不滿她如此不解風情,道:“人說不打自招,如今我還沒問,娘子便招了,這樣又有何意趣?”道福冷笑一聲:“大司馬命你娶我入府,可是為了爺們兒取樂用的?”桓濟撫掌笑道:“好個利嘴兒,虧得你先前還要裝出一副嬌憨模樣,隻是我不明白,那塊頑石說重要也重要,說不重要也不重要,何勞你心甘情願去冒那麼大的險?”道福抿了口酒,輕笑道:“險?那倒也未必吧,如今我就是明白告訴你東西是我拿的,你又能奈我何?”桓濟凝視著道福,見她兩條細長蛾眉於眉尾處微微上挑,眉心兩靨各貼一枚梨花金鈿,美人展頤,便如春花綻放,帶起靨邊金鈿月下明滅,無限嬌柔,無限端莊。桓濟伸手輕撫道福臉頰,似是珍愛,似是惋惜地歎道:“道福……當我讓你學著管家的時候,當我拿著那封書信與你細細說著前因後果的時候,想著若你能夠放下心中執念,我也願意護你周全,那個時候,我是真心把你當做我的妻子的。”道福臉頰貼著桓濟掌心,感受著他的溫度,溫順地點點頭,道:“我知道……”桓濟隻覺得心裡一陣柔軟,卻見道福抬起頭來,眼角含笑,嗤笑著說道:“可惜我不稀罕!”捧著美人的掌心驟失溫度,桓濟冷下臉來收手握拳,輕敲在案上,沉默片刻後道:“元帝六子,其中四支已經絕嗣,唯餘你父皇和武陵王兩支,但武陵王幼時便已入嗣旁支,現在又被流放新安郡,整個司馬宗室從此再無旁人,你本可以靜觀其變,什麼都不做,若是司馬家贏了,你永遠都是公主、長公主殿下,若是桓家贏了,你也是桓氏嫡子的結褵發妻,你父皇為你謀來的大好局麵,竟就被你這麼生生糟蹋了。”道福哂然一笑,道:“是啊,東海王被廢,武陵王被流放,司馬宗室便隻剩下我父皇這一支,要是我父皇這一支再出了什麼事,司馬家可就再無旁人可繼承皇位,到時候大司馬要再想做什麼,可就容易得多了,況且若真是走到了那一步,你會安心留下我這個前朝公主做你的嫡妻?就算你肯,可那時我國破家亡,又有何顏麵苟活在這世上?”桓濟眯起雙眼,擊節讚歎道:“好個七巧琉璃心,好個寧折不彎的性子,伐柯如何,匪斧不克,你如此行事,我該說你是勇?是蠢?”道福扯了扯嘴角,道:“何為勇?何為蠢?事成為勇,事敗為蠢,如今局勢未明、勝負未分,你有什麼資格判我是勇是蠢?”桓濟仰天大笑,引得遠處候著的奴子也不住地朝這兒觀望,桓濟撫掌歎道:“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薑?餘姚公主如此妙人,仲道真怕到時候自己會舍不得。”道福見他忽然改稱自己的封號,也順勢站起身來盈盈笑道:“臨賀縣公無需為難,餘姚可以率先發誓,若是有朝一日我倆異位而處,到時必不心慈手軟!”她的聲音宛若嬌鶯初囀,又似燕語鶯啼,帶著些許稚嫩的調笑,仿佛兩人說著的不是水火不容的生死賭咒,而是一個意味深長的綢繆約定,這樣一個月朗星疏的寂靜夜晚,兩人再無更多話語,隻是默默看著天上的一盞雪白冰輪,靜待時間告訴他們結局。豫州位於長江中遊,是正值兩相對峙的揚州和荊州的緩衝地帶,而淮、泗、汝、潁四水於豫州重鎮壽春交彙,壽春地處南北之津,南引荊、汝之利,東連三吳之富,北接平塗不過七日,西援陳、許水陸不出千裡,外有江湖之阻,內保淮肥之固,曆來是南北雙方軍事爭奪的重點。揚武將軍沈赤黔認蹬上馬,穿過帳中女人的哀嚎與悲泣,向著邊城疾馳而去,須臾便到了城門腳下,待向邊城守衛出示了信物出了關,他的速度反而慢了下來,信馬由韁地任憑腳下坐騎踱著步子,直到到了江邊才翻身下馬,取下馬上拴著的酒囊,大踏步朝著江邊走去。江邊有一處巨大的空地,一眼望去便知是新翻過的,光禿禿的地麵與周遭長勢喜人的蘆葦對比鮮明,沈赤黔沉吟良久,卻始終不靠近那地麵,隻肯在它前方數丈之外駐足逗留,江邊疾風呼嘯,吹得蘆葦幾乎折了腰,卻也生出彆樣的堅韌之美,沈赤黔方才解開腰間酒囊,就聽身後馬蹄踢踏,沈赤黔心中一凜,卻並不回頭,不久便聽身後之人笑道:“台真好氣魄,當真不怕敵軍埋伏嗎?”沈赤黔負手笑道:“穆子說笑了,北燕與我軍隔江相望,怎會從我背後出現?”沈赤黔口中的穆子正是桓溫四弟,輔國將軍桓秘,桓秘走到沈赤黔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沉吟道:“隻怕禍不在顓頊,更在蕭牆之內。”隔了良久,桓秘見沈赤黔並不答話,於是道:“大毒日頭下,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沈赤黔道:“我出來透透氣。”桓秘笑道:“台真出來透氣,穆子卻是來這兒祭奠故人的。”沈赤黔聞言,握著酒囊的手指微微一抖,桓秘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他的腰間,道:“大哥這次,的確是有些過了。”沈赤黔微微一哂,道:“陳郡袁氏叛國投敵在前,如今的下場,也是他們咎由自取。”桓秘聽了麵上竟然有些薄怒,道:“眾人好歹勠力同心一場,這種話,還是不要當著逝者的麵說吧。”沈赤黔低頭歎道:“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大司馬這樣做,何嘗不是為了避免餘下的人一錯再錯。”桓秘皺眉,鄭重問道:“台真,你當真懷疑北府兵對朝廷的忠誠嗎?”沈赤黔聞言一怔,片刻後便 了桓秘的言外之意,想開口說些什麼,可嘴巴張合了幾次,終是沒有出聲,桓秘拍了拍他的肩背,道:“你們吳興沈氏已經選錯過一次,切莫再錯第二次了……”沈赤黔聞言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 手中的酒也微微灑出了些許,桓秘笑笑,隻做不察,剛要轉身離去卻聽身旁傳來微不可聞的刀劍出鞘之聲,桓秘心下大駭,見沈赤黔一手按著佩劍,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四周半人高的蘆葦順著風勢壓倒成一片,隱約露出幾個模糊身影,兩人交換了眼色,隨即心領神會地背對背護著彼此後門,緩步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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