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方何為期(1 / 1)

“咻”地一聲,一支火箭劃破夜空,釘在中庭外的灌木上,兩支、三支、四支……更多的箭矢撕破夜幕,呼嘯著朝暗處的敵人射去,原本暗黑的密林逐漸明亮了起來,那些隱盾在樹冠下的箭手漸漸現出了身形,被圍困在中間的桓溫舊部此時終於看清了目標,而隨著微風逐漸加劇的火勢也令那些弓箭手不得不從樹上撤出,一時間對峙變為近搏,幽靜的密林頃刻間劍影翻飛,四處皆是刀劍相撞之聲,然而細看之下,那些弓偷襲者們似乎不擅武功,隨著時間的推移,力量的天平逐漸產生了傾斜……偷襲者們似乎明白事已至此,此行必定無果,趁著前來支援的人還未到達,空中響起一陣淒厲長嘯,眾人果斷放棄糾纏,齊齊掠起,朝著同一方向狂奔而出,桓溫舊部趕緊提氣去追,這才發現這些人雖然武功尚可,但於輕功上的造詣都可謂是一流的好手!偷襲者們就著夜色朝著既定好的方向狂奔而去,桓溫舊部吹響三短一長的尖銳嘯聲,於不遠處候命中的一隊西府兵隨即跟上,東府城的建造乃是為了防衛北方胡人南下所用,如若無人接應是斷斷不可能翻牆而逃的,很快這些偷襲者們就被逼到死角,他們的帶頭者拔出短笛,吹響信號,然而女牆之上卻遲遲沒有回應,桓溫舊部獰笑著逼近,他們的表情明白無誤地告訴對方:已經不會有人再來接應他們了。月影稀薄的寂靜長夜,高聳入雲的巍峨城牆,將一切罪愆與悲涼全都埋沒在這深如淵宥的城牆之下,而與之一起埋沒的,還有西府兵陣營之中,伸向自己人的屠刀。在倒地的那一瞬間,有人想起了層巒疊嶂的蜀中群山,消滅成漢,那是他們西府兵名聲鵲起的地方,也有人想起了那回不去的魏晉故都,收複洛陽,那是朝廷更加忌憚他們的肇始,還有人想起了京口,長江於此奔流入海,那驚濤拍岸的波瀾壯闊,周而複始的奔流不息,就像他們驚心動魄的戎馬一生,五胡蠻夷在前,漢室江山在後,縱使胡人鐵騎即將踏過他們的血肉之軀,他們的刀尖也隻能永遠向前,而此時此刻,他們拚死守下的半壁江山,卻將報之以冰冷的白刃。血霧散去,殘存的偷襲者們與西府兵隔著屍堆相望,為數不多的火把在人群之中傳遞下去,大家依次分辨著周圍人的麵目,這些人中有所謂的桓溫舊部,有聞訊趕來的西府援兵,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自己人”。待確認完畢,他們複又看向不遠處碩果僅存的偷襲者們,他們一個個表情錯愕,似乎對方才發生的一切萬分不解,不過這些西府兵們也不打算解釋,因為於他們而言,這一切也即將變得沒有意義……隨著空中傳來一陣複雜的長短尖嘯,桓濟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望向道福的眼神也漸漸複雜了起來,道福見他這樣,忙掩嘴笑道:“少帥既然如此擔心,何不親自出去看看?”桓濟嘴角微沉,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道福搖搖頭,歎息著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早知道,當初在神獸門外,我就算拚死也不會將太子交到你的手上!”桓濟不值一哂地糾正道:“公主怕是喝迷糊了,司馬奕已被廢黜為東海王,現在的太子乃是你的親弟弟,我可沒有對他做過些什麼。”桓濟言及此處,忽然話鋒一轉,語帶威脅地道:“還是說……公主覺得我應該做些什麼?”道福目光一凜,忍了又忍,方才壓下胸中怒火,咬牙說道:“我原以為哪怕是看在明穆皇後和南康長公主的份上,你們多少也會留有餘地,這才願意將他們交付於你,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們竟然如此狠心,你彆忘了,你們龍亢桓氏——”“——住嘴!”道福話沒說完,桓濟卻像是被觸碰到了逆鱗一般,一把攥住道福衣領,自上而下壓迫著她,“你以為你現在貴為公主,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了嗎?!”道福被他這樣一扯,狼狽之餘,嘴角卻恙出一股似癲似諷的清淺笑意:“我們司馬家的皇子,你們還不是說殺就殺?我區區一個公主,自然是不在話下,可是殺了這麼多人,你們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了嗎?你問我這幾個月過得可好,我倒也想問問你,你們下了這樣狠這樣毒的決心,這些日子以來,舊人可曾入夢?!”桓濟手中的力道陡然加劇,勒得道福幾乎快要背過氣去,然而先於桓濟掌風落下的,卻是空中綻放的第二道煙花,道福雖然不解其意,但從桓濟由怒轉驚的神色變化中也能略知一二,桓濟一言不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脫下外層厚重禮服,拾起佩刀快步掠出門去。道福胡亂攏了攏被桓濟扯亂的衣裳,見她陪嫁跟來的近侍裴嬤嬤、李嬤嬤、櫻草以及白果全都一窩蜂地跑了進來,神色頗為慌亂,忙問道:“外頭究竟出了什麼事?”幾人互看一眼,又搖了搖頭道:“奴婢們不曾去到外頭,並不知外頭出了什麼事。”道福好氣又好笑地道:“那你們如此慌張做甚?”櫻草絞著手指,囁喏著道:“方才見到外頭火光衝天,似是走了水,仆便問了院裡的家生奴子,他們說著火的好像是……是東府城內關押庾氏一族的地方。”道福聞言先是一驚,愣了半晌後忽然哂笑著道:“方才剛提到明穆皇後,潁川庾氏就出事了,方知報應不爽。”道福此言一出,又有些狐疑地道:“潁川庾氏……?”幾人不知道福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也接不上話,便試探著道:“公主……要不奴婢服侍您先把梳妝卸了吧。”道福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道:“你們去準備熱水,讓李媽媽替我卸妝罷。”道福屏退眾人,冗自踏進浴桶,現下已近季春,天氣愈發暖和了起來,可她仍舊覺得冷,仿佛自己的時間永遠定格在了那滴水成冰的歲暮寒天之中,道福深吸一口氣,任憑熱水沒過自己頭頂,水中的世界封閉而寧靜,視線、聲音,甚至連空氣都被隔絕在外,道福努力將自己蜷成一團,她覺得自己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那是生命存在著的證明,道福覺得莫名平靜,幾乎快要昏睡過去,她沒有睜眼,卻仿佛能夠看到水波流轉下的光線變幻,半夢半醒之間,一個稚嫩的童音輕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她循著聲音望去,那是一個約莫六歲大的男孩兒,身體僵硬,臉頰腫脹,脖子上一道青紫色的勒痕深陷進去,幾乎要將他的脖子折斷,在與她相隔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用刻毒而怨恨的眼神無聲質問著她!道福猛地坐起身來,身體因為缺氧而不住地大口喘息,好容易平靜下來,隻覺得心跳加速,頭腦昏潰,連帶著看向水麵的時候都覺得浮著一層淡淡的粉光,道福自嘲似地笑了笑,靠在浴桶上想著心事,隻覺得這世間之事乖彆至此,真就好像做夢一樣,道福出神地望著水麵,恍惚間見到一滴水滴落進桶中,激起一陣漣漪,緊接著又是一滴,道福好奇的靠近觀察,隻覺得水麵的顏色似乎加深了一些,道福疑惑地抬頭張望,還不待看得分明,便發覺臉頰沾染上了一滴溫熱液體,道福隨手抹去,再攤開指腹查看時才發現,那竟是鮮血!道福驚叫出聲,隨即一抹黑影迅速掠下,捂住了她的嘴,道福隻覺得口中湧入一股腥甜之氣,嗆得她幾欲作嘔,門外守夜的奴子聽到動靜忙要進來,正當此時,那黑影掏出一張嫣紅色忍冬紋樣的舊手帕子遞到道福麵前,道福一見這帕子頓時忘了掙紮,隻是怔怔地看著它,那黑衣人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公主,在下沒有惡意。”櫻草是第一個衝進翼室的,見到此情此景不由地驚呆了,道福忙對外頭喊道:“我沒事,讓櫻草進來服侍就行了。”聽見外頭的人退下,那黑衣人方才忙鬆開手背過身去道:“在下該死,但事從緊急,萬望公主見諒。”櫻草乖覺地沒有說話,隻默默尋了一身家常綾地衫子服侍道福在屏風後頭換上,不知是不是泡過熱水的緣故,道福隻覺得腦袋暈暈的,心裡七上八下地直打鼓,換好衣裳也顧不上尷尬,隔著屏風質問那黑衣人道:“你是誰?這帕子怎麼會在你手上?!”“在下奉命刺殺桓溫,不想他們早有準備,混亂之間逃至此處,祈求公主庇護。”道福眉頭輕蹙,不置可否地道:“你倒是挺會找地方。”那黑衣人不知她指的是這個院子還是這沐浴用的翼室,隻能尷尬的咳嗽兩聲,道:“整個東府城內肯與桓氏為敵的,怕是隻有公主這裡了,在下這才鋌而走險,冒死一試。”“你知道今天是我成親的日子還敢過來,想必是知道桓家二公子今夜無法在我屋裡長待吧。”道福從屏風後頭折出走到他麵前,接著問道:“你是潁川庾氏的人?”那黑衣人聞言微微一哂,躬身道:“潁川庾氏若是有實力鬨出這樣的動靜,也斷不會遷延到此時才動手,如果小的順著公主的意思自稱是潁川庾氏的人,隻怕公主會更加疑心在下吧?”道福扯了扯嘴角,道:“潁川庾氏先後出過四任國舅,總攝朝政長達二十餘年,如今獲罪待斬的不過庾冰這一支,怎會沒有這個實力?”“潁川庾氏掌權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黑衣人抬起頭來,意味不明地望著她道:“如果在下沒有記錯的話,潁川庾氏當年之所以失勢,還是當今聖上的手筆。”道福不想此人竟對司馬家的事情如此熟悉,這才認真審視起他來,見他眉目舒展,身量修長,一身黑衣短打,腹部浸濕了一片,似是受了重傷,但即使現下如此狼狽的情形,細看之下仍能擔得起清俊二字,黑衣人見她打量起自己,也不畏縮,仍舊目光坦然地回視著她,道福覺得有趣,接著問道:“這手帕子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黑衣人直起身子,笑答道:“自然是帕子的主人給我的。”道福聞言急忙問道:“那他現下人在何處?!”黑衣人見狀笑意更濃:“隻要公主幫在下一個忙,到時候在下自然會告訴公主。”道福沉吟良久,開口道:“你想要我怎麼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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