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華年的小書房裡,桑霧聽杜老爺講杜家與石崇希的恩怨糾葛。其實這事說來也簡單。貧寒出身的少年石崇希,因長得好,又品格堅毅,於是一地富豪杜家主將自己的千金嫁給了他,又欣賞他的本事,還允許他在自己的鋪子裡做主管,攢錢,好為自己的女兒創造富足的生活。甚至杜家主慷慨到允許石崇希有自己的鋪子。不想養虎為患,等杜家主死後,石崇希這頭老虎便將心思打到了杜家,同時因為杜家兩個兒子不成器,不到幾年時間,偌大的家業便被石崇希掏空了,且大兒子,也就是桑霧眼前的杜老爺,還背上了“陷害外甥女”的罵名。桑霧聽著杜老爺的講述,邊用毛筆記錄,邊問道,“按照您的說法,杜家主去世後,石崇希便和杜家的掌櫃沆瀣一氣,在鋪子裡的賬冊上做了假賬,導致杜家財產縮水。當年,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些主管,您知道他們在哪兒嗎?”“他們?哼,當年他們和石崇希聯合在一起害了我,如今找他們做什麼,指望他們助我?”“如今看來隻能如此。從您所說的證據中,隻有這一段稱得上違反律法。”其他的部分,嶽父去世時石崇希披麻戴孝,之後在名義上襄助了舅兄,自己女兒還遭了難,單看表麵功夫,石崇希絕對是天下無二的大善人。“石崇希當年的確有違律法,但犯法的地方卻在於侵占他人財物。至於為了名聲毒害女兒這件事,人證物證全無,查起來,怕是石崇希會找您的麻煩。”其實在桑霧看來,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一個參與過當年事件,卻和石崇希有利益往來的掌櫃,讓他們狗咬狗,彼此攀扯著將杜家往事交待出來,到時候杜家清白了,杜家人也不會陷入危險中。隻是,要找到這個人,卻是何其難也。何況,就算有這個人,怕是眼前這位杜老爺也不會用。“可他確實做了啊,我娘子可以作證。”“杜太太同您是一體的,若說是作偽證,也行得通。”“你,你!”杜老爺頓時急躁的起身踱步來,半晌他回頭喊道,“你到底什麼意思?我要請的是桑名先生,又不是你。你一個無知婦人,問東問西,豈非無理?”“我說了,我表哥身體不好,不能說話。”“那總能寫字吧,你總要讓我看到他吧。否則他那訟狀如何寫出的。你這樣行事,豈非在誆我?”桑霧一時無語。柳華年卻道,“行,明天,您明天過來,我請桑名兄過來。”杜老爺於是轉怒為喜,朝柳華年行了一禮,大步走了,臨行前,還狠狠瞪了桑霧一眼。桑霧,“……”柳華年回來看到桑霧的神色,少不得一番嘲笑。“好了,笑什麼笑?話說你去哪兒找個桑名啊,難道要我假扮他?”彆說像不像的問題,桑霧首先懷疑的就是自己的演技。“不用。”“不用?”“嗯,你也說了,桑名口不能言。又不喜見人,自然要在內室坐著,以防傳染。到時候簾子一拉,我負責裡外傳話,不就行了。”“那,”“你隻要開頭跟他打個招呼,再時不時咳嗽幾聲就行了。”“行吧。”桑霧不由得歎口氣,“這人,怎麼這麼難纏啊。”“要不把這個案子推了?”“倒也不用。其實,這麼些天一直受石家欺壓,你就沒想過報複回去?”直到現在,華年書坊依然沒有貨源,估計再這麼下去,彆說給小楓用來寫字的紙,怕是用來記賬的紙墨都沒有了。“你想乾什麼?”“我剛才在想,要是我是杜老爺,我會怎麼報仇。首先,我不會自己出麵,我會秘密找到一個與石崇希很親密,卻又存在利益糾紛的人,然後鼓動他去和石崇希爭奪。然後暗中攪混水,逼得他們自相殘殺。一個不行,就找下一個,這總比滿縣城的找訟師,卻找不到一個肯為自己寫訟狀強得多。”“好主意!”“……”“我是說,這個主意用來報複石崇希很好。”桑霧不由得露出滿意的笑容,接著道,“對啊,所以我覺得,既然杜老爺不喜歡迂回的手段,那就乾脆正大光明的告他,反正杜老爺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打官司的。”不想,桑霧這個想法落空了。次日,杜老爺隔著簾子看見了“桑名”的身影,又聽見了他虛弱的咳嗽聲,於是大喜,躬身一禮道,“桑名先生,在下杜嶺,因家中事打擾先生。目前,已經找到了能夠證明石崇希害我外甥女,毀我聲名的證人,還請先生相助,杜家不勝感激。”“……”桑霧隻想罵人!這人也太看人下菜碟了吧,不過一個影子,就規規矩矩的。柳華年卻道,“我問問桑名兄的意見,讓他寫字傳過來。對了,我兄弟病的久,手無力,字有些不好看,還望見諒。”“理解,理解。”桑霧隻得帶著憤恨寫了字,問杜老爺那人是誰。“是昔日裡照顧我外甥女的奶娘,後來杜家敗落,她跟著石崇希走了。不想前年找上門來,說晚年喪子,無依無靠,求我收留。哀求之下說出了當年石崇希害我外甥女的真相,又辯解她當年收了錢,不敢說話。這個畜生!”也不知道杜老爺在罵石崇希還是那個眼睜睜看著外甥女被人害的奶娘。桑霧在紙上提問:奶娘都說了什麼,石崇希是怎麼害人的,用的是什麼物品,當時還有誰在場。“這些,奶娘沒說,可是已經有了她作證,莫非不行?”桑霧不由得無力扶額。柳華年到底派上了用場,“杜老爺,這是《貞元律》,如今朝廷的官都是根據這個斷案子的。那奶娘從前是你家的人,又受了奉養,一句誣告就能推翻了。不信你看看。”“信,在下信。那如今怎麼辦?”簾後幾聲敲茶盅聲響起,過不久桑霧的條子遞出來。杜老爺去看,就見那上麵有些潦草的字跡,寫著:與奶娘詳談,若能找到更多證據,說不得有希望。“那,如何詳談?我這就去一一問她?”又一張條子遞出來:我想親自審問,和柳先生一起。桑霧估摸著杜老爺又要開始辯駁,不想簾子外,他看了看後便連聲答應了。於是在柳華年送走杜老爺後,便看到桑霧一張充滿怒氣的麵孔,他不由笑道,“其實你想想,這是好事,他不認可你,也就不相信你才是真正的訟師,那就不會有人害你了。”“是麼?他沒見到我,不懷疑嗎?”“我說你表嫂生病了,無人照顧你表侄,所以你去了。”桑霧聽著一連串的表嫂表侄不由頭昏,半晌才想起這兩個不存在的人是誰。“對了,杜老爺說奶娘如今在他家裡,看是你我一起去審問,還是他將奶娘送過來。”“我想想。”“還用想?”“我又不會審訊。”桑霧看著柳華年的神色,笑道,“我是琢磨著,通過審訊奶娘找一些當年的線索,她既然和石崇希合作過,說不定知道一些石崇希的秘密,到時候要想辦他就容易多了。隻是,我寫訟狀可以,審訊卻一竅不通。”唯一的一次麵對犯人,還是魏營。“我琢磨著找個專業的。”桑霧很快想到駱飛瓊,於是下午時她去了衙門,碰巧遇見了常與她往來的衙役,衙役說駱飛瓊去抓盜賊了。“那能否麻煩大人,等駱姑娘回來,與我通報一聲?”衙役笑著答應了。晚上駱飛瓊如期而來,細細聽桑霧說著案情,總結陳詞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審訊一個奶娘,以查出二十年前,石崇希到底有沒有害自己的女兒,構陷嶽家。”聽到駱飛瓊這麼說,桑霧才覺得這個要求似乎很高,“能辦到嗎?”“我想想。”駱飛瓊沉吟半晌,豪氣的答應了。卻道,“我隻是試試,成不成就不知道了。不過是看著石家不順眼罷了。”“……”“我聽說石家斷了書坊的貨?”桑霧點頭。駱飛瓊笑道,“我聽衙門的人說笑話,說石崇希最近賺了大錢,和荊州府的首富對抗起來了,那首富家大業大,筆墨業應當也有涉及。不過他們家距離江陵最近的鋪子也在千裡之外,你們若是空閒的話,不妨去問問。”桑霧對千裡的概念兩眼一抹黑。一直不說話的柳華年卻道,“駱姑娘,我倒是願意,隻是路途遙遠。你最近有沒有外出的公務,譬如到外地去的,能不能捎上我?”“我是江陵的捕頭,又是主抓盜賊的,哪裡那麼容易出去。不過你可以問問我家大人,他有個長隨,月月要替他去荊州府采買物品。你和我家大人的關係似乎很好啊,你求了他,他一準答應。”這晚,駱飛瓊便做了男裝打扮,又戴了紗帽遮臉。她本來就長得高大,身形雖然瘦削,但世上瘦削的男子也是不少的。因此這一裝扮倒是毫無違和感。幾人約著去杜家,駱飛瓊充作桑名,桑霧在一旁輔助。柳華年到時候則和杜老爺閒聊。杜家的產業雖然大數被侵吞了,但杜家主臨死前留了古董,因此倒也夠花。隻是因杜老爺被石崇希壞了名聲的緣故,杜家宅子雖然坐落在街坊中,行人卻都避著他家走,因此更顯破敗頹廢。桑霧和駱飛瓊很快見到了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