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霧同桑霧娘尋了蔭涼處坐下,留阿中去買水果。桑霧娘朦朧著眼睛道,“你現在在哪裡?我聽縣裡的老爺說你被判了刑,還以為……”“柳先生將我救了出來,他開了書坊,說缺人手,我就跟著他了。”“這樣,好,真好!”“嗯,娘來這裡,是領著小楓玩嗎?”桑霧娘點點頭,解釋,“我今天休息,小楓的紙墨用完了,還說要幾本書。。”桑霧想起來從前,林桑霧的記憶裡,林家在桑林村雖然富足,但如今這時代書本卻是很珍貴的。放眼江陵,買得起筆墨,甚至有閒錢買誌怪筆記的人不少,但在桑林村,能買得起筆墨的卻也那幾個。而小楓雖然用得起筆墨,想買書卻很難。“小楓要買什麼書嗎?柳先生發了我工錢,我一時用不到。”“真的?”“假的!”桑霧娘瞪了小楓一眼,“你要買書娘給你買就是了,你姐姐如今一個人在外麵。”“哦,我、我知道了。”“不妨事的,我說有閒錢便是有。當初柳先生將我救出來,賣身契放在他那裡,他答應隻要我勤快,便會照應我。一本書的錢還是拿得出來的。”桑霧娘搖搖頭,眼圈兒卻紅了,“柳先生、是個好人。桑霧,你往後就隻能跟著他了。我,”桑霧任由桑霧娘將自己摟在懷裡,半晌,她悄聲道,“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嗯!也要好好照顧柳先生。那樣的險地,他將你救出來,就是一輩子的恩人,就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的,知道不?至於從前的事,就全部忘了吧。”桑霧猶豫著,點了點頭。小楓在一旁卻道,“阿姐,我不要書,我想見見柳先生,可以嗎?”桑霧一時懵然。桑霧娘卻低聲道,“自從……秦秀才便被鎮上的學堂趕回來了,如今他在村子裡教書。”秦秀才?桑霧回憶起那個模糊的麵孔,再看眼一臉渴求的小楓,卻又覺得不對。“那件事,是會給秦秀才造成不便,可也不會將他逐出學堂啊。”如今的秀才將來都是要參加科考的,除非犯了律法,誰敢將他們從學堂逐出來——如今這個時代,逐出當地的學堂就等於開除了學籍。桑霧的事情雖然會讓秦秀才蒙羞,卻決不至於讓他被人趕出去的,最多結交不到朋友,從此在科舉路上孤立無援。“秦秀才就是這麼說的啊。”“才不是!”小楓卻在一旁搶聲道,“秦秀才是因為考試抄了彆人的卷子,上次我同阿爹來城裡賣綢緞,聽人議論的。”“彆胡說!”“本來就是嘛。”小楓靈巧的躲過桑霧娘的一擊,大聲道,“我親耳聽到的。絕不會錯的。而且秦秀才的學問不好,比柳先生差遠了!”“小楓!”桑霧娘氣急,指著小楓苦笑道,“你看看,就他這個樣子,怪不得被秦秀才趕出了學堂。”桑霧看向小楓,就見小楓原本憤憤的麵孔頹然下去,他低下頭,喃喃道,“他就是不對嘛。我聽柳先生說過的,記得可清楚了。”桑霧下意識的拍了拍小楓的肩膀,思考著道,“小楓,你願不願意跟柳先生念書?”不管緣由如何,秦秀才能把小楓趕出學堂,最大的原因必然是自己。且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小楓也是唯一一個站出來的。那麼如今能幫到他的,就是請柳華年教導他。桑霧想起柳華年說得“兩年期限”,他的意思是會有危險,但危險的源頭是他自己,那麼,隻要自己保護好柳華年,把小楓和阿中放在一起,他們兩個就都是安全的。“什麼?”小楓驀然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先生在城裡開了書坊,生意比較冷淡。平時我會看管書坊,你就跟著柳先生學習,像他從前教導你一樣,好不好?”桑霧娘與小楓麵麵相視,呆在原地。桑霧琢磨著這件事的可行性,“你們願意的話,我一會兒帶你們去見柳先生,依我看,十之八九可以成功。隻是有一點,柳先生的書坊離桑林村很遠,要是跟著柳先生,怕是得住在書坊裡。”桑霧娘反應過來,“也不拘跟著柳先生念書,平日跟著柳先生端茶倒水,好好伺候他老人家也行,就當是做學徒了。小楓,你就跟你姐姐住在一起,好不好?”小楓懵懂的點點頭。桑霧娘激動的道,“桑霧,這就帶娘去吧,柳先生要是不答應,我就跪地求他,哪怕交錢也行,隻要能跟著柳先生。”小楓跟著點頭。“這個,倒不必交錢。”桑霧估計柳華年十有八九會答應,反正他最近挺閒。“那怎麼行?柳先生可是大人物,學問又好。跟著他,哪怕學習到一點皮毛也是好的。”小楓反應過來,“娘,您也覺得柳先生學問比秦秀才好?”桑霧娘嗔了他一眼,小聲道,“我從前跟著太太繡了一些名家的字畫,看過秦村長得意時給大家展示的秦秀才的字,也看過柳先生給小楓的批語。柳先生的學問是好得多。”桑霧隻好點頭,卻想起來,“隻是,家裡要如何交代?”“我就說我送小楓去做學徒了,將來能做大掌櫃,他們要什麼交代?”桑霧娘不滿的解釋道,“你阿爹,也不知道膽子怎麼那麼小,我好歹是在胡太太身邊的,胡太太可是大戶。偏偏他被姓秦的一威脅,什麼都聽,還說要讓小楓繼承家業種地——小楓當初的文章可是被柳先生稱讚過的。”桑霧同母親商議完畢後,便喊上買好水果的阿中,同她一起回家去了。路上桑霧同阿中介紹了母親,阿中害羞的打了招呼,便不再說話。幾人回到書坊,才察覺書坊大門關了。桑霧開門進去,前麵沒人,到了後院院子裡,才看見柳華年坐在院子裡喝茶,而他的對麵,則坐著一個麵色蒼白的中年男人。這人穿著布袍,頭上戴了根玉簪,隻坐在院子裡和柳華年相對喝茶,不言不語。他的形容明明年輕,卻給人枯槁之感。“桑霧……”柳華年回頭看見桑霧周圍這兩人,迅速吞了口中的話,回頭對那客人笑道,“杜老爺,我家裡來了新客,我去招呼,您且等一等。”杜老爺點點頭,目光平靜如死水。柳華年方起身打量著桑霧身旁的婦人和孩子,婦人上了年紀,眉目和桑霧的眉眼長得很像,那小孩子,長得雖然和桑霧不像,望著自己的激動神色卻有些熟悉,柳華年於是笑道,“林大娘,小楓,你們怎麼來了?”“哎呀,柳先生記得我們小楓啊!”柳華年很快將母子三人帶到了小書房,他坐在書案後,聽著桑霧規規矩矩的如同一個正常的奴婢向自己乞求讓自己的弟弟跟在身邊學習,不由得暗暗發笑。他看眼一直看著自己的小楓,很快道,“可以啊,我正缺個書童。小楓若是願意就過來,上午呢跟著我讀書。下午給我整理書冊,好不好?”“真的?”桑霧娘頓時拍了小楓一下,“當然是真的,柳先生都答應了,什麼時候騙過你?還不快謝謝柳先生。”桑霧娘看著兒子給柳華年磕了頭,方道,“柳先生,這學費怎麼算?”“不用學費,小楓下午給我幫忙就行了。”“那夥食費……”“不用不用,隻要他勤勉些就行。”柳華年琢磨著,就算將來自己負擔不起小楓的夥食費了,桑霧也會出錢的。隻是,若自己沒錢了,桑霧會出錢養自己嗎?他強忍著不去看桑霧,對小楓笑道,“是了,你什麼時候過來,說個日子。我讓人給你收拾房間。”楊家父女這幾天住在外麵,一些東西卻還留著,說明了日子,提早請他們搬走了,才好有房間空出來。“那,後天,行不行?”柳華年點頭答應。桑霧就送著高興異常的母親和弟弟離開了。回去時,那位杜老爺還坐在院子裡,柳華年重新坐到他對麵,見桑霧回來,笑道,“桑霧,這位杜老爺要告石崇希,說要寫訟狀。”杜老爺微愣,很快看向桑霧。桑霧點頭示意,在他身旁坐下,解釋道,“桑名是我遠房表哥,口不能言,所以但凡寫訟狀,都是我在中間聯係的。”杜老爺方緩了神色,激動道,“若是桑名先生能替我杜家伸冤,在下願出十金。不知可否?”桑霧瞥了眼一旁看好戲的柳華年,沉吟道,“一定要現在伸冤嗎?據我所知,石崇希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貿然撞上去,隻會兩敗俱傷。”“那我父親和杜家的冤屈就無人能解了嗎?”杜老爺立刻站起來,悲憤道,“桑姑娘,我聽說令兄技藝高超,古道熱腸,怎麼輪到我杜家就不行了?還是說,大名鼎鼎的桑名先生,也怕石崇希那惡人?”“你不用激我。”桑霧一時無語,卻又覺得眼前這人可憐,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反正石家和杜家的恩怨由來以久,如今石崇希風頭又盛。若要報仇,杜家如果相信我表哥,不如再等兩年,兩年後,說不得能徹底扳倒石崇希。”按照柳華年的說法,最多兩年,和荊王有私交的石崇希應該就沒有靠山了。至於柳華年說得準不準,反正旁人不信,桑霧卻是信的。她看一眼偷偷看自己的柳華年,回以一個微笑。柳華年急忙低頭喝茶。那杜先生卻怒道,“若是,我一定要現在告石家呢?”“也行。不過不能用我表哥的名義,”目前為止,桑霧還真不想廢掉桑名這個馬甲。她沉吟道,“至於這樁案子,若是告贏了,訟金照收,若是輸了,我便跟我表哥求情,不要訟金了。”一旦告輸了,就算杜家如今有一百金,怕是也拿不出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