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天下如棋局(1 / 1)

李禹方雖知李遐方額頭處有異,但是見李遐方不想提及,因此也不再追問。李禹方撩了撩前襟的下擺,坐到了李遐方對麵的位置上。“你這一局棋已經是死局了。”李禹方看了看這未完的棋局說道。李遐方一把推散了桌上的棋子:“我自己同自己下棋,下成什麼樣子都是我自己的事,總之輪不著三哥你來管。外麵的棋局那麼亂,三哥天資聰穎又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裡的才能,如今正是三哥一展才華抱負的機會。三哥自去爭鬥便是,何必理會我?”李禹方笑了笑:“怎麼還同三哥賭氣?這次的事是個意外。我也是無意間才從父皇身邊的一個老宮人處聽到母後死前曾留有遺命的事,因為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沒能第一時間告訴你。”“三哥。”李遐方蹙了蹙眉,“昨天在宮裡被父皇問話,那時候我是真的以為我們完了。”李禹方語氣溫柔:“是三哥害你擔驚受怕受委屈了,三哥現在不是親自過來給你認錯了麼?現在老大被貶,老五身死,這事情也算是有了個結果……”“他們兩個的事,是三哥你……”李遐方望向李禹方的眼神深邃莫測。李禹方搖了搖頭。“李訓方被貶為襄城王是因為他受賄瀆職,這件事是李穆方告發的;而李穆方被貶為庶人是因為他勾結江湖人士刺殺兄弟,父皇查出來這些事情他抵死不認,還試圖構陷李訓方,父皇氣急,這才降罪於他,貶他為庶民。在這所有的事情中,為兄除了做過受害者之外,還跟這些事情有半點關係麼?”對付他們這些人,又何須臟了自己的手?“三哥,幽州那些刺客跟老五明明沒有任何關係,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死?”李禹方沒有說話,從棋盤上撿起一粒棋子在手中把玩。那棋子是頂級的雲子,質地瑩潤如玉。李禹方手中撚著的是一粒黑色的棋子,在陽光下隱隱泛著綠光。葉蕭蕭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一些唏噓。那恒山王前幾日還雄赳赳氣昂昂的來潞城王府尋釁,這才多久,竟然已經死了。李穆方雖然人惡毒了點,不過那些刺客應該是跟他沒有關係的!畢竟之前在幽州李遐方也曾帶著她去給那些刺客做靶子,那人確實一直都號稱是大皇子的人來著。她不過才來潞城王府喂了幾日馬,消息竟然已經閉塞成這個樣子了?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竟然沒有聽到絲毫風聲。不過想想也是,連李禹方已經升任太子的事情她都不曾聽聞,相比較之下這更是小事情。他們都是天潢貴胄,人中之龍。普通人下棋,謀的都不過是方寸之地;而他們的棋局,謀的是江山。所以普天之下,任何人都可以作為他們的棋子,包括他們自己的父母兄弟。李禹方攥著棋子,遠遠瞟了一下李遐方頭頂上的抹額:“仲嘉,老五自小便欺侮你。沒想到如今他死了,第一個為他鳴不平的竟然是你。”李遐方道:“他怨我不過是因為九年前錢淑妃的事情。那年我娘和錢淑妃死得都非常蹊蹺,而今真相都沒有弄清楚,他卻已經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不過是詫異,明明與他有殺母之仇的是我,可是竟還有彆人比我更恨他,更想讓他去死。三哥,那日從宮中回來五皇兄來找過我一次。他又跟我說了一遍,他說是我們搞錯了。當年母妃的事情,錢淑妃並不是真的殺人凶手,其實另有隱情。三哥你信麼?”李禹方沉默好久,之後才緩緩說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我們的人生都是被那件事毀了的。現在好不容易一切都掰正回來了……仲嘉,你今日如此惱我,莫非你是懷疑我派人殺了老五麼?”“我沒有這個意思……”李遐方急忙解釋。“所以你是埋怨我沒有出來為他作證,導致他無辜枉死嗎?”此時李遐方卻噤了聲,就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李禹方笑了笑:“我手裡確實有能夠證明他是清白的證據,我也確實打算有一天能夠為他沉冤昭雪。但是仲嘉你仔細想想,現在確實是最合適的時機嗎?那人素來德旺極高,你能保證一擊斃命嗎?若是一次鬥不倒他,父皇極有可能會認為是咱們故意構陷兄弟,豈非得不償失?老五也算徹底白死了。”李遐方握緊了拳頭。李禹方又道:“老五的母族是吳興錢家,這次的事情雖然沒有人捅出去,但是那人腦袋頂上多了條人命官司卻是跑不掉的。如果這事利用得當,到時候整個吳興錢家都會同他為敵,甚至會成為我們的盟友。這樣不是更能為老五真正沉冤昭雪報仇雪恨嗎?”聽到這裡,李遐方始才明白了一些東西。三哥想要的是盟友。所以他的三哥究竟是看到這出慘劇不聞不問的旁觀者,還是促成這些事情發生的幕後推手。想到這些李遐方更是心驚。李遐方怔了一會兒,問道:“那三哥你之後還有什麼打算?”李禹方道:“幼時父皇為我和趙家表妹之黛定親,本來藩王成親之後便要就藩前往封地,但是之黛表妹年幼,兩年前又趕上國舅舅母病故要守喪,因此才拖了這許多年。眼看喪期已滿,之黛表妹卻悄悄逃婚了。這是她看不上我啊!之黛表妹既然對我無意,我再強娶也就沒意思了。不如我去向父皇求個退婚詔書,此後各自婚嫁各不相乾。”李遐方也點了點頭。李禹方輕輕微笑,又道:“幽州那邊已經都安排好了,等到趙家的事情一結束,我便向父皇求一道旨意迎娶唐柚進門。”“那趙家要怎麼安撫?三哥主動請旨退婚,他們必定會生芥蒂。趙小姐的祖父是太傅,父親是翰林學士,朝中文官半出其門。還有平盧沈家,他們與趙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如果這件事情處理不好,他日恐又成心腹大患。”李遐方的眉毛皺成一團。之前李禹方說是要去悄悄去幽州拉攏唐家的時候,李遐方便不是十分讚同。李禹方向來善於拉攏人心,在朝中的聲望本就不比任何一個皇子差。若是說母族勢力,昭聖皇後出自趙氏一族,也未必不是一道強有力的後盾。趙氏與平盧節度使的淵源極深,若是得到趙家的支持也就相當於擁有了平盧節度使的支持。為什麼他非要舍近求遠去拉攏唐家呢?唐家所製的範陽節度使固然兵多將廣,甚至在十方節度使之中勢力可排首位。但是皇子私自結交拉攏封疆大吏是重罪,此事被乾佑帝發現,李禹方斷再無活路!這豈不是得不償失?沒想到李禹方卻搖了搖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我既然敢這麼做,就必定會有對策。”“所以,三皇兄這次還是要全部都瞞著我,什麼事情都自己做麼?”李禹方笑道:“怎麼會?這次要安撫趙家的事情還非你不可!”李遐方愕然。葉蕭蕭終於有半句話可以聽懂了,一時非常興奮。李禹方的想法她聽的一清二楚:他是想要李遐方去娶那位趙小姐!李遐方看到葉蕭蕭的表情突然生厭:“沒看到本王正跟太子殿下談事情麼?你去院門口候著,待會兒本王有空了自會叫你。”葉蕭蕭一臉無奈。之前叫她進來的是他們,進來之後什麼事兒都沒有,還要聽他們瞎扯些聽不懂的。如今攆她出去的竟還是他們?他們到底要乾什麼?葉蕭蕭福了福身退出房間。李禹方看著葉蕭蕭後退的身影,也略笑了笑以示回應。李遐方看著李禹方的表情,眼神頗意味深長。李禹方回頭的時候李遐方已經麵色如常。李遐方握著棋子捏了好一會兒,終是沒有忍住,問道:“三哥是看上葉蕭蕭那個丫頭了麼?三哥平素對府裡的下人們固然不錯,但是對她似乎格外不同。”李禹方道:“仲嘉放心,你看中的人為兄定然不可能會爭搶。不過為兄觀她這一身市井氣,在這宮苑王府裡十分特彆!”竟然他不自覺的想起了一位故人。李遐方一粒粒地撚棋桌上的棋子,重新將它們收到了棋罐裡。李遐方將白棋罐擱在李禹方麵前,笑道:“三哥,猜先!”李禹方點點頭,從白棋罐中抓了幾顆棋子握在手心。李遐方趴過去盯著李禹方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從黑棋罐中取出了兩顆黑色棋子伸到李禹方麵前。圍棋對弈時需要猜先決定誰來先行。一般都是由年長者從白棋罐中隨意拿子,再讓另一人猜其數目。若是另一人認為那人手中的白棋數目是單數,就從黑棋罐中取出一粒黑子;若是另一人認為那人手中的白棋數目是雙數,就從黑棋罐中取出兩粒黑子。倘若另一人猜對,便可自行選擇執黑執白;倘若猜不對,便沒有選擇的權利。李禹方微笑著張開了自己的手心,裡麵是三顆白色的棋子。李遐方有些泄氣:“果然又猜錯了!這些年同人對弈猜子,在三哥這裡竟從沒有猜對過。”李禹方將黑棋罐遞給李遐方,卻將白棋罐擱到自己手邊:“這局我執白子。”二人下了好一會兒棋,李禹方才幽幽說道:“之前去幽州拉攏唐文度的事情我其實考慮了很久。我母親出自趙氏一族,又是外祖的嫡長女,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覺的外祖父似乎很不喜歡我我母親。即使我母親做了大虞的皇後,可是外祖每次來宮裡見母親的時候依舊很少會假以辭色。後來母親去世了,外祖可憐我小小年紀沒了娘,對我倒是頗為照拂。外祖是太傅,是父皇的授業恩師,在朝中權勢極大。可是他素來嚴厲,又十分忠直。當年父皇要廢掉我的太子之位的時候曾問過外祖的意見。外祖不問緣由不問對錯,隻是奉承著我的父皇說‘全憑陛下做主,老臣決無異議。’其實我明白,外祖一身文人傲骨,他想做萬古流芳的文官清流。但凡粘上了這種事情,他難免會被人家說成貪慕虛榮攀附皇權富貴的外戚。他怕天下人說他假公濟私,所以關於我的事情他完全不想插手,即便是為我說一句話都不能。後來太子之位被廢之後,外祖依舊隻當沒有發生過這件事情。我依舊是他們家中出身高貴的外孫,逢年過節他們會派人來我府裡致禮問安,甚至常常會請我一同飲宴。外祖母年老,但是依舊每年都會給我做鞋子或者新衣,說是代我母親為我做的。我們這麼一家人,看似融洽和樂,但是我卻知道倘若發生儲位爭鬥,他們不僅不會幫我,甚至還很有可能在我背後捅我一刀。仲嘉,這樣的母族,你讓我怎麼敢去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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