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頭顱快要被漲破了。左眼一動就撕扯神經,先是被觸電似的痙攣,接著是隨之而來的劇痛,惹得好不容易醒來的木絮痛得又要暈倒了。昏迷前的記憶湧入腦海,她清楚地記得在最後一刻那巨蛇放棄了周音,轉而一口吞下了她,雖然她現在感覺遲鈍,但四肢完好還是知道了,所以那蛇是沒有吃她?吞下了又吐出來了?那多惡心啊。木絮第一次對自己深深嫌棄。她費力地用另一隻眼睛視物,雖然朦朧,但還是能大致了解所處的環境,四周都是黑黝黝的石頭,像是處在山洞裡,和昏迷前的樣子差不多,應該就是四合院牆壁後的另一半了,或者叫那條巨蛇的老巢。而她躺在潭水邊緣的一塊大石頭上,衣衫儘濕,冰冷刺骨,渾身又臟又是傷。紀珵呢?是不是覺得她死了,然後特彆開心地離開?畢竟是她千方百計束縛他,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木絮暗嘲了一會,想要坐起來,但無論怎樣都渾身使不上力。禁不住又低咒了一番人類軟弱的身軀,不僅受傷容易,還把疼痛放大幾倍!一想到人類的身體,木絮愣了愣,低眉細細一算,當時進四合院的時候就是第六天了,現在還沒有反噬的跡象,說明她昏迷不到一天。但是。快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可是紀珵不在這裡。木絮沉著眉在想一會兒辦法,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彆說找個女人俯身了,連動彈一下都不可以。她得想辦法出去,見不著紀珵隨便找個人也行。木絮蒙住眼,手腳並用,用儘全力從大石塊上爬起來,忍住頭暈目眩,心臟絞痛,全身無力的不適,她緩慢地挪動下去,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磕又似快散架一般。這洞中暗無天日,她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候了,她必須要快一點,更快一點,找到人才行,剛這麼想著,突然一種熟悉的感覺種種向她襲來。這種感覺不是痛,就像心臟被掏空了那種,沒有著落,發慌想哭,全身又癢又麻,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這感覺她不久前才經曆了,那時候還在山路上疾馳,全身投入在回到山頂的道路中,身後被一個王八蛋死命追趕。王八蛋啊真是王八蛋。木絮背靠大石,癱在地上急急地喘氣。明明知道換身體的時間就要到了,竟然就這麼丟下她跑了。滿口正義和夏宓的安危,就算不管她也不應該管管夏宓嗎,還是說曾經說的那些都事騙人的!沒有多餘的腦容量給她細細思考,難受、無助、麻木、劇痛、恍惚已經折磨得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就在她又一次覺得自己真的要死在這裡的時候,突然耳邊一陣鳴叫,身後的深潭劇烈地波動,片刻後激起劇烈地水花!雪上加霜,木絮呼吸漸頓。巨蛇昂揚在半空中,然後急速衝向木絮的位置,伴隨的嘶撕般的哀鳴。木絮隻覺得靈魂被什麼東西一扯,然後全身劇痛離她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溫暖的,潮濕的氣流包裹她周圍。再又一次陷入昏迷之前,她突然間淚流滿麵。……木絮做了一個夢。夢到她還沒修煉成人之前,歪歪斜斜地生長在花壇上,弱小的身子迎風發顫。她是多向往人間的生活啊,聽說擁有雙腿,大千世界,想到哪兒就到哪兒,能欣賞各式各樣的美景,能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可是她還沒修煉成人,她被禁錮在這一方花壇中,寂寞地想哭。爬行動物又來了,自從她會說話之後,每天都來找她說話。它說它身邊隻有它一人可以和其他動物說話,所謂高處不勝寒,也很寂寞。可是遇見苜蓿之後就不一樣了啊,她是第一個和它說話的其他生物。它彎彎繞繞過來,一看到她就急了:“你怎麼哭了呀?!”苜蓿膈應了好半天才跟它說,她想出去玩。它眼睛一亮,說:“這很簡單啊,你把靈魂附身在我身上,我帶你出去玩啊。”苜蓿弱弱小小地問:“真的可以嗎?”當然可以,它的榮幸。所以她上了它的身,第一次知道大千世界的模樣,原來不止有土壤和水,還有比昆蟲更奇怪的生物和眼花繚亂的千奇百怪。等她很久之後,等她已經熟悉地掌握人類的身體,等她掌握了陰陽兩極之後她才知道,所有的妖都屬陰,所以她可以上它的身,但它畢竟是個雄性,所以一定會收到反噬,她卻不會。可她前前後後上了它數不清的次數,它露出興奮的神情,一句怨言都不曾吐露。怪不得每次之後它過了好久才來找她。木絮躺在溫暖的懷抱中,熟悉得昏迷都能全身顫抖,眼淚不止。後來啊。她發誓會一輩子對它好,好到可以為它付出生命。可她身處地獄的熔爐之中,眼睜睜地看著曾經向往的人麵獸心殘忍地撕扯它的靈魂和肉體,將它生生擠壓成小小的一塊,浸泡在刺骨的溶液中。一直到灰飛煙滅的最後的最後,它還對她流露出彈擔憂的眼神。阿吾。原來那個夜晚聽到並不是幻聽,而是它對她的日思夜想。阿吾,你不是灰飛煙滅了嗎?木絮輕輕地喊它:“是不是你?”巨蛇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回響在山洞中經久不衰,片刻後摔倒在潭水邊上,輕微地喘氣,溫順得像落葉歸根的孩子。苜蓿妖,並不是最強的,但她能橫行霸道那麼多年,惹得山上的道士一代傳承一代就為收服她,不僅僅是因為她厲害,是因為她身邊總是跟隨著修煉千年的蛇王,片掃微風,一呼百應,英勇無敵。名字是她給他取的——叫不知吾。木絮睜開眼。她已經回到夏宓的身上。有溫熱的東西在她左眼上舔舐,帶著腥臭,但她一點都不在意,阿吾收了蛇信,乖巧有目光灼灼地等她睜開眼睛。細長的睫毛撲閃著抖了抖,木絮小心翼翼地睜開左眼。蛇的唾沫有治愈的功能,千年蛇王的更是極品,所以她的左眼完全能夠視物,除了帶著些霧氣迷蒙,瞳孔深幽,極亮的光在深沉一閃而過。身上的疼痛減輕,她已然能活動自如。所以她能動之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狠狠地踹了蛇頭一腳。“你這個蠢蛇!過了這麼多年怎麼還沒變化,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我不會俯身在你身上!你自己不難受嗎!”以前身體最好的時候都需要幾天的時間來恢複自己,不要說當年重傷又被囚禁了幾百年了。蛇頭沒動靜,嗚嗚嗚地看著眼前的人,恨不得揉進眼眶之中。木絮看著看著就眼睛一熱。跳下岩石上,和曾經一樣,和過去每次打完勝仗一樣,捧著它的嘴唇邊緣,像是膜拜又帶著深深的眷戀,輕柔地吻上它的額間。她的阿吾,因為她被困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堂堂蛇王被困為階下囚。“沒關係阿吾。”她低低伏在它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很快就可以找回曾經的風光,報仇雪恨……”她隨著感應來的,她以為是與身體有關,沒想到卻意外地找到阿吾。她說服了自己幾百年才承認阿吾死了的事實。沒想到那群人沒本事殺掉,隻能把它困住。沒關係,她早就想通了。它死了,她為它報仇。它活著,他們就一起報仇。她真的好快活啊,就像小鳥擁有了羽翼,等待展翅高飛的那天。……紀珵渾渾噩噩蘇醒過來。一醒來就揮臂揍了大強一拳,身上的肌肉蓬勃出憤怒而絕望的力量。大強心裡也一樣難受,牙中含著血默默承受。周音從遠處看到後快速跑來,不顧身後人的阻攔。“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周音擋在大強的麵前,麵色堅毅絲毫不畏,“你彆打他了,要怪就怪我吧。”紀珵側頭吐了口唾沫,混合的汙濁的血液,冷著臉對周音說:“不關你的事。”“我知道是我的責任。”周音抿了抿唇,目光暗淡了一個色度,“要不是我被抓走的時候夏宓救了我,死的就應該是我了。”她身後的人扯了扯她的衣袖,對她說這些話微微不滿,低聲道:“是她自己要救你的,關你什麼事啊。”“媽!”周音煩躁地叫她。周母不置可否地癟嘴。紀珵連眼光都不願意吝嗇給她們,沙啞的聲音充滿疲憊:“我記得我在訓練你們的時候說過,人民高於隊員,隊員高於隊長,是不是總是要在危難關頭,我才會知道你從來都是把我的話當放屁的?”大強原本跌在地上垂頭喪氣,此時一抹眼睛,睜著通紅的眼眶抑揚頓挫:“我沒有!”“那你為什麼阻止我救她!”“那是因為。”大強一頓,“紀隊你不僅是我隊長,還是我最景仰的兄弟。”過命的兄弟,夏宓隻是剛剛進隊裡不到一年的小刑警,而他是多年的生死兄弟,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自己,自己早就把紀隊當作親人般的重要。在最危急的關頭,人都是自私的,他怎麼可能看著親人為了一個必死的人去送死。所以在程鄭軼打昏紀珵的時候,他沒有阻止,而是選擇放任。“大強全心全意想著你的,紀隊。”周音在旁邊幫襯,“從回來之後他就一直不吃不喝地照顧你,即使他之前所做的是錯的,但是都是為了紀隊你啊!”紀珵咳了兩聲,冷笑:“不要拿我當借口。”周音和大強一愣。“你要是真的理解我,就會明白我沒見著屍體是不會放棄的原則,你現在那我當借口向我求饒——不過就是為你愧疚的內心尋找一點安慰。”紀珵看著臉色煞白的大強,雙拳暗暗緊握,一字一句殘忍地說:“是不是後悔在夏宓死前還在跟她吵架,是不是後悔那一刻沒有聽我說的離開逃離那個地方,因為你想把蜘蛛殺死,所以才有足夠的時候把巨蛇引來,是不是等回來之後才發現,當時阻止我,其實是你的懦弱在作祟?”字字句句都像在撕開他的鮮血淋淋的傷疤,想帶著倒刺的針一般,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臟又拔出,疼痛經久不散。“對……對不起。”大強雙手捂住眼睛,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周音在一旁也紅了眼眶。此時午飯的時間到了,紀珵看到每碗白粥旁邊放著些青色的素菜,望了望周圍的環境,才發現他們已經沒在d區待著了。木絮引開蜘蛛有功勞,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都搬到b區了。“周濟川呢?”紀珵問。周音回答:“上廁所去了,還沒回來。”他倒是命好,明明什麼都沒做,卻也搬來了這裡。他恍惚地想起,木絮當時皺著細眉對這個製度滿臉的不認同,清新不羈的口吻大言不慚地說她建立的貢獻憑什麼要讓彆人享福,彆人的過錯憑什麼要讓她去承擔。那時候對她的狂妄自大嗤之以鼻。沒想到卻是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