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連珩十三(1 / 1)

(連珩視角)“了梵與詩黎下山,如今卻受此重傷,定有蹊蹺。”褚洵一早便來尋我,他眼神中關切滿滿,像是真的在為我擔憂。我想看透他的心,可卻總是讀不懂他,他表現得坦誠,但我卻覺得像是隔紗看景,隔霧觀花,捉摸不透。“我知道了。”我啞著聲音道。了梵和詩黎竟然傷成那樣,明明昨天晌午還與我飛鴿傳書,晚上再見卻已是遍體鱗傷。尤其是了梵,胸口接連受到鏢傷劍傷,沒有好好處理,傷口已經潰爛,慘不忍睹。我一晚上沒闔眼,為他們施針療傷,眼下精神渙散,隨口答應道。“還有霽月的事情,以及在盟主府發生的事,你要小心詩黎。”小心?我身邊的人到底誰才是應該小心的?一瞬間,我回想起很多事。小時候,左伯伯家的女兒和我關係最好,但她卻在宴會上把我推進湖中,害我染上寒病,以致後來不能練武。父親告訴我,頂著連大小姐的身份,身邊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鶩,他們會奉承我,讚美我,效忠我,但是這些都是假的,一旦有一天,我不再是連大小姐,他們便會落井下石,奉承我的人會加倍貶損我,讚美我的人會刻意詆毀我,效忠我的人會倒戈背叛我。我想到了帶著清風劍笑容清朗的褚洵,“在下褚洵,攜清風劍而來,就為求娶連小姐。”我想到了那個邪魅一笑的白衣女子,那隻折斷的紙鳶,那盒積灰的匣子,就像我在左雪兒梳妝台下發現的那方絞碎的香囊。孰是孰非,我再也辨析不出,隻覺得渾身乏累:“我會小心的。”一會兒還要去玉泉院書房,今天便是真相大白的日子,低頭思索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準備妥當。卻一眼瞥見耦合色的身影匆匆閃過——是詩黎!她怎麼在這裡,我想跑過去找她,卻頓住了腳步。我剛剛和褚洵說的那些,詩黎她豈不是都聽到了?!我懊惱地看向褚洵:“褚公子,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小女子的安危,就不勞您操心了!”褚洵張了張嘴,想要辯駁些什麼,終究還是沒開口:“好……若連小姐有事,請記住,洵一直都在。”萬事俱備。我將眾人都叫至玉泉院書房。我,詩黎,楊蘊玉立於桌案前,徐湛生和顧盼怕明哲逃跑,一左一右看住明哲,褚洵帶著濟慈、濟遠、濟淮三人也端立在書架前,書房門大敞著。玉泉院書房狹小,其他的華山弟子想聽,隻能擠在院子裡,整個華山派隻有了梵尚在昏迷中,不在此處。我見大家到齊,才開口:“從顧掌門離奇死亡到現在,也有半個月了。珩負父命查案,如今,幸不辱命,終是查得凶手,現在就將那凶手公之於眾。”顧盼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連大小姐,你就說說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是怎麼恩將仇報殘害師父的吧。”說完狠狠剜了明哲一眼。“顧小姐,你先不要著急。我來華山第一天,就仔細檢查了顧掌門的屍體,顧掌門的致命傷是華山派的仙人刺所致,因此我一開始便鎖定了目標,行凶之人——定在華山派中。”“七月十八,顧掌門死亡當晚,一共叫了四人前去問話。大弟子孟緹,二弟子徐湛生,女弟子顧盼,還有師弟明哲。聽玉泉院中仆役濟慈說,那晚隻有這四人進入玉泉院,顧掌門之後也沒有踏出玉泉院一步。因此,我一開始,便將範圍鎖定在你們四人中間。”我環視孟緹明哲四人,“我相信,若是你們行凶,定然會有一套完善的說辭,所以並沒有急著叫你們來問話,而是讓詩姑娘和褚公子先穿上夜行衣,試探你們的武功。結果發現,你們四人中,武藝高強到有可能用一招殺死顧掌門的,隻有明哲和孟緹二人,我便將範圍進一步縮小,讓詩姑娘和褚公子分彆暗中觀察你們。”“可是這裡還有一個疑點,顧掌門身為一派掌門,武藝高強,就算與凶手親近,一時不防被暗器所害,但學武之人身體會有所反應,自發躲開,就算躲不開,也不至於正中要害,完全無反抗能力。但那時這一懷疑毫無證據,於是我便讓詩姑娘和了梵師傅再次檢查屍體,看有沒其他的線索。果然有所發現,顧掌門無一點反抗能力是因為他身中一種名為噬心蠱的蠱毒。這種蠱毒一旦接觸人的皮膚,便會撕咬鑽入體內,直衝心臟,令人痛苦萬分,嚴重者直接昏迷,但昏迷中它會撕咬使人痛醒,甚至讓人自戕身亡。”我聽到人群中一片噓聲,緩了緩:“隨後,我與詩姑娘便向顧夫人打聽有關苗疆蠱毒的消息,可是顧夫人似乎完全不知情,顧掌門也並無苗疆那邊的仇敵。”我看向楊蘊玉,楊蘊玉點了點頭。“與此同時,我在詢問孟緹四人時,也發現了一個疑點。顧掌門近來買入許多珍貴藥材,還讓他最信任的三個弟子分彆看管,當晚顧掌門問了你們許多雜事,提到藥材時你們或許不疑有他,但是向三人同時問及名貴藥材,這就有些蹊蹺了。讓孟緹看護雪蓮,徐湛生看護鹿角靈芝,顧盼看護血麒麟竭,這三者定有聯係之處。”孟緹三人兩兩對視,似乎對顧掌門所問之事並不知情。“我略微學過一點岐黃之術,知曉這三味藥都是解毒的良藥,顧掌門養這些的原因終是讓我在書房中發現了。顧掌門這裡有關於蠱毒的書,看上麵批注的字跡,應當是不久前所做。我便有了合理的推斷,顧掌門最少一月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身中蠱毒,這才尋覓解毒之藥,還讓自己最信任的三個弟子分彆照看。”“我順藤摸瓜,便去後山看了這三位藥材,可誰曾想,卻在後山發現了更不得了的東西。這後山中竟有一大片辛夷花開得正好,可眼下並非辛夷花開的季節,這一切究竟是何人所為?褚公子告訴我,這花皆是明哲所種,我心下詫異,便前往查探,誰知,卻發現了這個。”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香囊,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這是什麼?”顧盼率先問道。“怕是沒有人比明哲兄更清楚這是什麼了。這白色的粉末,叫做‘朱顏辭’,可以改變辛夷花的花期,讓辛夷花能夠花開四季。明哲兄,我說的可對?”明哲疲憊地笑了笑:“連大小姐說的沒錯。”“我現在梳理已知的信息,顧掌門中蠱毒身亡,明哲兄通醫術,更重要的是,後山上四季常開的花……乃是辛夷花。”此言一出,顧盼徐湛生看明哲的眼神恨意更甚。“可是隻有這些,仍然無法讓我把明哲兄和顧掌門之死聯係起來。山上無更多線索,我便和詩姑娘分頭行動,由她在山下探查消息,我則留在山上查案。直到那日清晨,我收到了鏢書,上麵寫著‘明哲在十八日晚與顧掌門有爭吵’。這樣一來,動機似乎便有了,明哲在十八日晚最後進入書房,在爭吵過後,激憤殺人。”徐湛生雙拳緊握,咬牙道:“狼心狗肺!”“但是!如果事情真的是這樣,那就簡單多了。收到那張字條,我與褚公子自然前往這裡尋找線索,卻發現了藏在這裡的顧盼。顧小姐與顧掌門師徒情深,但卻用錯了方法,就算是懷疑明哲師叔,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偽造證據,乾擾破案。”顧盼不以為然:“在乎小節有何用,我隻想為師父報仇!”我笑了笑,這顧盼,還是個孩子:“顧小姐用情至深。”“至此,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是最大的嫌疑都集中在明哲身上,我便與褚公子多次拜訪明哲兄,打探訊息,意外探查到明哲兄書房中有……關於蠱毒的書。”孟緹聽到此,也是皺眉看向明哲:“你還有何狡辯?”明哲垂首搖頭。我隻好開口:“明哲兄,你當真不願說嗎?”“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有什麼好爭辯的。”我歎了一口氣:“直到相思了無益,未防惆悵是清歡。”明哲瞪大眼睛:“你……”“明哲兄的人物工筆畫真是畫得惟妙惟肖,和真人無二。”明哲怔忡著,終是苦笑:“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笑笑:“明哲兄最是聰慧,怎麼陷入‘情’字就愚了。那日不過是詐明哲兄罷了,明哲兄又何苦為他人做嫁衣。眼下你嫌疑最大,若不將此事說出,我就算為明哲兄洗去罪名,底下人也不會信。”明哲思考一瞬,卻是更加堅定:“我絕不做害她之事!”我罵道:“愚蠢!”眾人見我倆打著玄機一問一答,皆是疑惑。我見明哲無可救藥,隻好向楊蘊玉施禮:“楊夫人。”楊蘊玉撚了撚佛珠,上前一步:“師弟,我知道你對我有義,可你又何苦擔那麼多。”明哲再抬頭,已經眼眶通紅:“師姐……”書房外的人一片嘩然,嘰嘰喳喳議論紛紛,書房內卻是氣氛冷冽,一陣緘默,似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被戳破,空氣在一瞬間凝結,尷尬,羞恥,還有秘密被揭穿的快感。“我最初起疑,不過是因為顧夫人院子名恰好為‘辛夷’二字,再後來,又看到明哲兄所畫的顧夫人神形皆備,但讓我真正確定的是,我逼你承認殺死顧掌門一事,你拒不認罪,當我假意說殺害顧掌門的是顧夫人時,你急忙為她攬下罪名。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承擔殺人的罪名,值得嗎?”又是一片嘩然聲。楊蘊玉也已經是雙目含淚。“芳晴香思知多少,惱得山僧悔出家。我從來不悔。”“我本來就覺得明哲兄雖不喜刀劍,但內心清明坦蕩,不是陰狠之人,如此一來,更加堅信,我再有意試探他關於蠱毒的事情,發現他對蠱毒完全不知,他甚至連作案過程都無法複述清楚。我也更加確定,凶手並不是他,”“可、可是他已經自認罪行,他剛剛還說是自己所為。”顧盼仍舊不甘。“是啊,到了此刻,明知凶手另有其人,還想要保護顧夫人清譽,自攬罪行,讓凶手逍遙法外,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呢?”我望向明哲。明哲嘴唇翕動著,一滴清淚落下:“早在六年前,師姐大婚之日,我便放下了念想。我與師姐青梅竹馬,不知何時,對她的情愫已經在心底蔓延,師姐的一顰一笑,都刻在我的心頭。而在師姐穿著紅嫁衣嫁給師兄的那天,我的心就已經死了。情絲難斬,兄弟大義也不能負,我隻好每日借酒澆愁,寄情書畫。隻要師姐幸福,我一切好說,可你若痛苦,我隱忍至此,又是為了什麼?我自知今生與你無緣,但若能在你身後,護你周全,自當拚儘全力。”一番情真意切的自白,眾人皆是緘默,我也沉默半晌,才問房中幾人:“你們早就知道了,不是嗎?”顧盼咬牙:“是,早就覺得怪異,看到辛夷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那天我還看到師叔他寫的情詩,題跋是‘寄師姐蘊玉’。”“所以,十八日那晚,你便將這首詩給顧掌門看了,顧掌門看後大怒,這才叫來了明哲?”“這……這你怎麼知道?”“無非是推斷,那天的證據是你偽造,但確實是明哲字跡,一定是你從彆處得到。顧掌門那晚主要想問關於三味解藥的事,為何要叫明哲,還與他見麵後爭執,不都是拜你所賜?”明哲也點頭:“正是這樣。因為這件事,我與師兄起了爭執。我自知有愧師兄,又怎會殺他,更何況,我的武功根本殺不了他。”“是。可是說這些,並無益處,在沒有嫌疑更大的人出現前,你仍然最有可能是凶手。所以我打算從其他方向突破,我問你那本蠱毒的書從何處得到,你說自孟緹處得到,我甚至還懷疑過孟緹。也因此,我陷入了死局。意識到這一點,我便再次訊問發現屍體的幾人。”我看一眼濟慈三人:“根據濟慈說,當時大家一起撞門,是他們三人最先發現的屍體,那時顧掌門雙目緊閉,躺在椅上。可我們都知道,顧掌門死狀並非如此,於是決定去他們三人房中探查。”“這次搜查,我隻怕是終生難忘。”我想了想那天滿地爬的蠱蟲,不自主的一陣反胃,掐著手心強忍著不適,“我們在濟淮的房中發現了蠱蟲。”眾人的目光向濟慈三人望去,怕是還認不出濟淮是誰。事已至此,濟淮低頭答道:“隻是蟲子而已,小的一屆掃灑雜役,如何殺得了顧掌門。更何況,我們進去時,顧掌門已經沒了氣息。”我冷笑:“你們進去時顧掌門雙目緊閉,說是死去,不如說是睡著,或者昏迷,更恰當些吧。”“顧掌門因明哲之事動怒,氣血上湧,蠱蟲噬心,痛到昏迷不省人事。而你,濟淮,第一個衝進書房,完全可以大喊一聲‘掌門死了’,然後趁亂將仙人刺刺入顧掌門頸中,顧掌門刺痛,必然驚醒,再加上蠱毒噬心,疼痛更是非常人能忍,大家再衝進來看到的,便是顧掌門可怖的死相了。”濟淮上前兩步,仍舊低首答道:“連大小姐此番說法著實讓人驚歎,可小的做這些有什麼動機嗎?”“動機嘛,自然是有的。”我看向詩黎,想到今早她談及的秘辛,詩黎卻躲開我的視線。我隻好轉頭再次看向濟淮,“不知道是不是該叫你一聲星辰子,而那動機定是那位明月公子……”“夠了!你們不配提起他!”濟淮暴怒,猛地抬首,頭上青筋蹦出,他伸手到袖間,我怕他掏出蠱毒,忙示意褚洵攔住他,褚洵卻無視我。他的手從袖中伸出,我已經做好驚呼躲開的準備,可他手裡卻空空如也。他不再看我,冷笑一聲,撥出劍來,劍法詭異,有勢不可擋之勢,加上眾人皆未反應過來,竟讓他跳出重重包圍的玉泉院。“褚洵!”我叫他一聲,卻見詩黎已經拔劍追了出去。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