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黎視角)我與了梵秉燭夜談,將自己前半生的經曆事無巨細都告訴了他,包括我手裡的霽月劍以及我魔教的身份,雖然這些他大多已經知道了。“詩,詩黎,謝謝你願意信任我。”了梵目光溫柔,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這,這有什麼好謝的。”我不敢直視他那燦爛的笑容,低頭看著自己無處安放的雙手。“好好好,小僧去給你取來早膳,對了,還需要再服一副藥,省得你染上風寒。”我瞬間想起昨夜的薑湯,實在是難以入口,今日竟然還有一副藥,這對於一個非必要絕不喝湯藥的人來說實在是折磨。“我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需要再喝藥了,況且我一個習武之人,哪有那麼脆弱。”我試圖說服了梵,畢竟湯藥實在是太苦澀了。“不可以。詩黎,你是個姑娘,需要被好好照顧。”心中有一絲暖流湧過,看著他堅定認真的表情,我又有些忍俊不禁。這樣的純粹的關心,我過去十六年來似乎從未聽到。在魔教中,師父從來不會關心我,那些照顧我的仆人對我隻是敬畏,在下屬麵前我永遠不可能受傷,又何來關心呢。也隻有連珩和了梵才會覺得我是一個需要嗬護的女子,即使一點小傷也會大題小做。“好吧,不過,我們還是下去用膳吧,我不想再躺在床上了。”一直躺在床上,我有些擔心自己會喪失警惕心,讓敵人乘虛而入。“……好吧,那我們下去用膳,但是之後你一定要乖乖喝藥。”“好好好,我知道了。”了梵這個和尚本來就囉囉嗦嗦的,現在更加變本加厲了,雖然感覺不是那麼壞。沿著扶梯而下,坐落於清靜的西南角,了梵叫來小二,點了一些清淡的菜肴,我看了一眼台上,發現還是那個轂目先生在說書,隻是換了故事罷了。環顧周圍,發現客人都聚在台子前方,此處恰巧無人,我低聲開口,“昨日我去城隍廟,尋到了小黑的弟弟小白。”“哦?”“從小白口中,我得知原來華山派的消息是派中弟子傳下山的。”“是內鬼?”“尚不確定。”“那我們怕是要早早回山告訴連大小姐這件事。”“嗯。除此之外,我從一個老乞丐口中得知了六年前的事。”“是顧夫人的那位故人?”“正是,也是那日說書人口中的‘明月公子’——明淮。”“那說書人所說竟是真的?”“這些恐怕隻有顧夫人知道,畢竟當年知道真相的人仿佛一夜消失了。”“阿彌陀佛,真是孽緣啊!”“但是,明淮是否已經離世還無法確定。”“這又是為何?”“那老乞丐說,明淮之死是因為華山鎮的一個小混混,口中對於這個小混混也多有不滿,說是隻因他挾恩圖報,才讓那明淮盜藥傳武,最後還因維護他,經脈俱斷,被顧珂一劍穿心……”就在我提及那個小混混的時候,我感覺台上有一股視線停留在我身上,垂眸舉茶,悄悄看過去,果然是那個轂目先生。他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立刻又恢複了盲人的狀態。“可有異變?”了梵通過腹語傳聲,看來他也察覺了什麼。“說書人有變。”沒想到那位轂目先生竟深藏不露,那日將我二人都騙了過去。尚未用完早膳,今日台上卻早早散場,眼見那轂目先生溜了出去,我拉著了梵便追了出去。“詩黎,你還沒用藥。”了梵被我一把拉走卻還不忘他為我準備的湯藥。“抓人要緊。”好不容易有機會躲開這碗湯藥,我怎麼可能傻傻放過這個機會。這位轂目先生看來對這座小鎮的地形十分熟悉,帶著我們繞來繞去,最後卻出了小鎮,穿過樹林,最後停在了一座隱蔽的木屋前。“你是故意引我二人前來。”他轉過身來,用手從那雙灰蒙蒙的眼中取出了兩片蠶絲薄皮,原來此人並非目不能視,他偽裝成這般究竟有何目的?“二位可否聽在下講個故事?”他雙目含笑,凝視著我們,仿佛篤定我們會答應。“請講。”我與了梵對視一眼,此人費儘心機,一步一步引誘我們跟著他安排的路走下去,恐怕就是為了這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關於明月公子與那個小混混。故事的前半段,姑娘你已經聽過了,如今,就由我來講述這故事的後半段。”他果然已經知道我找過老乞丐,知道了明淮的事。“這世間有些人生來便是天之驕子,注定龍騰萬裡。明淮雖然幼時喪親,卻被明萬軒掌門帶回華山撫養成一代少俠。可是還有些人,他們生而便與蛇鼠為伴,卑微平凡至極。姑娘所知的小混混便是這後者,他後來有個名號,叫做星辰子,是位後起之秀,雖不至於武林皆知,卻也算有些名聲罷。”“我知道,星辰子隻出現不到三年,曾經以一己之力,滅掉了魔教一個分舵,在西南揚名。”雖然那時自己還算年幼,但是師父為此大發雷霆波及到了我,因此記憶十分深刻。“沒錯,他隻出現了不到三年,之後便銷聲匿跡了。我也算是他的手下敗將吧,當年被他打敗後,心有不甘,便纏上了他,不曾想之後竟成了朋友。”他的眼中滿滿的懷念,還有一絲敬佩。“所以,我也算是知情人之一。那位明月公子俠肝義膽,他曾經被星辰子救過一命,二人的命運也因此交織在了一起。我曾經聽他講過,有一次,明月公子身受重傷,他冒死上山找人救了明月公子一命,隻為還他救命之恩。明月公子卻將他視為恩人,定要還他恩情,他當時便隨口說出想拜明月公子為師。可惜他根骨受過傷,又已過習武的最好時期,被明掌門斷定為不能習武。他為此差些自殺,還是明月公子將他攔下。那明月公子怕是覺得星辰子根骨受損是因他而起,便為他犯下了那些重罪,當然這些也隻是在下的猜測。”“之後便是東窗事發,明淮被廢了武功、身受重傷嗎?”看來那老乞丐對於這小混混的事確實所說過於偏頗,不過此人的話怕也不能全信。“沒錯,不知何人泄露了此事以及他二人所在之地,那日,華山派弟子死傷大半。”“死傷大半?難道是星辰子所為?”了梵開口問道。“應該吧,我並未上山,當我得知消息趕來時,隻看到星辰子渾身是血,懷裡抱著已經沒有氣息的明月公子。”“明淮真的死了!”那老乞丐尚不確定的事情,竟在此人這裡確信了。“是我看著星辰子將明月公子下葬的。”他的目光落向遠處,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那之後星辰子去哪兒了?”“他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話,我隻知道在那一刻,星辰子已經隨著明月公子消失了,那人再回來,便是帶著血腥,為複仇而來。”“你的意思是,他已經回來了,而且顧掌門是被他殺死的?”既然明淮已經死去,那與華山派有那般深仇的也就隻有星辰子了。“我不知道,也許是他,也許不是他。我告訴你們隻是希望真相能夠公之於眾。他曾經和我說過,如果有一天,他背棄了初心,那也就沒有必要再留戀人世。”六年前的舊事被他們一一填補,呈現在我和了梵麵前。那個凶手如果真是離開的星辰子,那他必定還在山上,他恐怕從來便沒有想過要活著離開。我們看著立在木屋前的說書人,他已經將那兩個人留下的任務完成了,如今,怕是要離開了。我們沒有和他告彆,徑直離去,下山的任務已經結束,也該是回山的時候了。未免遲則生變,我與了梵決定即刻起身,走時小二還叮囑我們帶上蓑衣,山間怕是有雨,我思忖著馬程很快,便拒絕了他的好意。出了小鎮,便直奔華山而去,行至半山腰處,烏雲蔽月,山風呼嘯。一道暗風穿過樹林,直衝我麵門襲來,我側身而避,向了梵喊道:“有埋伏!”說完便見黑暗裡幾道白光閃過,從四麵向我們襲來,我兩袖一甩,刹那間,便有人倒地的聲音傳來。但是仍舊有十餘人避開,加速衝來。我與了梵翻身下馬,各自衝向一邊,黑暗中隻能聽到刀劍相撞的聲音,劍光閃過的瞬間便有人被黑暗吞沒。對方來者不善,我二人解決了大半,但剩下的個個都是高手,很快將我們包圍,我被逼連連後退,與了梵背靠著背,防備著周邊的敵人。一道驚雷響過,再次出劍,不再保留實力,霽月一劍既出,二劍隨至,一刺驅雲散月,一掃月白風清,一穿九天攬月,一挑海底撈月。霽月光風一出,萬夫莫當,對方死傷慘重,我也幾乎耗儘了內力。正當我恢複之際,一道劍光似長虹而來,避無可避,我正準備硬抗,卻眼睜睜看著了梵為我擋了一劍,閃電照亮了他的臉,也刺痛了我的心。“詩黎,快走,咳咳……”他的血滴在我的臉上,像毒液一樣滲透到我的心裡。“雖然死了我這麼多人,但是霽月劍馬上就是我的了,哈哈哈。”我本來都想放棄霽月了,可是為何這些人仍舊苦苦相逼,難道我注定無法過平常人的生活?!劍抽離了梵身體的那一刻,我心中的魔鬼也被喚醒,當他舉劍刺破我的肌膚的時候,我的霽月也割下了他的頭顱,鮮血浸沒了我和了梵的身子。天空中下起了大雨,將地上的血腥衝刷乾淨,我抱著懷中奄奄一息的了梵,無奈與悲痛充斥上心頭。蕭蕭馬鳴傳來,我抬頭看去,正是驚帆向我們跑來,我掙紮著將了梵放到馬上,自己又爬了上去,“驚帆,帶我們回華山!”一路上,支撐著我沒有昏過去的唯一信念便是連珩,她能給我那麼多靈丹妙藥,定能救回了梵。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耳邊傳來仆役的呼叫聲,知道我們已經到了華山派,這才昏了過去。“了梵,了梵!”我從噩夢中掙紮出來,睜開眼,發現這裡是我在華山派的住處,猛地坐起來,感覺到胸前被撕扯的疼痛,低頭一看,發現已經被包紮好,身旁有一個昏睡過去的丫鬟。肯定是連珩幫我包紮過,想到了梵還生死不明,我披上外衣,便走了出去,去了梵房中查看,也沒看到人,隻好問仆役連珩在何處,仆役稱連珩去了後院,我便急急趕了過去。走至假山處,我聽到了連珩的聲音,正準備過去,卻聽到褚洵談及我的名字,我斂氣,躲至山後,果然看到遠處亭旁,連珩與褚洵相對而立,此處隻能看到連珩的背影。“了梵與詩黎下山,如今卻受此重傷,定有蹊蹺。”褚洵在懷疑我。“我知道了。”“還有霽月的事情,以及在盟主府發生的事,你要小心詩黎。”“我會小心的。”我覺得之前的自己就像一個傻子,可悲又可笑。我不再聽,轉身離開,直接去找孟緹問了梵的狀況。孟緹告訴我昨天晚上仆役將我們放下後,連珩及時趕來,為我和了梵療傷,了梵因為傷勢較重,便放置於醫堂治療,已無生命之虞,但仍舊昏迷。聽到了梵無性命之憂後,我才算是放下了心,孟緹派人領我去醫堂,我看到了床榻上麵色蒼白的了梵。我將他們屏退,坐在了梵榻前,看著他被包紮好的傷口,聽著他微弱的氣息,眼中有些濕潤。這人與我相識才區區半月,卻為了我一次又一次受傷,命都不顧。可如今我手握霽月,沒有魔教做支撐,又如何能保住性命,即使我交出霽月,那些人又真能放過我嗎?還有連珩,她對我究竟是何種態度?我心中充滿惶惑,茫然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