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黎視角)我看向那位嬌氣的連家大小姐,心中不知是該嘲笑還是嫉妒。那些陰暗的記憶本應永遠封塵在我的心中,此刻卻被這人一句話引了出來。我是個孤女,凍死街邊前,是師父撿了我。被師父帶回去的日子,並不比做個孤兒好到哪兒去。習武不是因為喜歡,也並非有什麼執念,隻是單純的為了能讓師父滿意,可到最後竟成了習慣。那時,每日的任務如果不能完成,等待自己的就是饑餓與痛苦。在師父眼裡,我就是一塊需要打磨的鑄鐵,千錘百煉,才能成為她手中的利器。無論嚴寒酷暑,還是風雨雷鳴,從不間斷。沒有什麼苦與不苦,隻有活下來這一個信念。於是,我的劍術日益精進,在劍道上走得愈來愈遠。在我教導連珩之前,我都已經忘記這是苦的滋味了。我手上日積月累的傷痕與陳年的繭子,又怎能與她那雙膚若凝脂的纖纖玉手相比,那份被人精心嗬護的愛,我……絕不需要!“今天就到這裡吧。”我放下手中的湯匙,信步走出涼亭,不再看連珩那驚詫的表情。“瑾萱,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那句未儘的話被夏風吹入我的耳畔。入夜漸涼,月光澄澈,仰臥在屋簷之上,隻覺得心境安寧下來,午間一番,著實讓我心緒有些不穩,起身,手持霽月,躍下,足尖落於湖麵。微風吹過衣袖,飄揚而起。池邊的茉莉樹隨風簌簌,花雨落入湖中,花香縈繞,此刻,劍即是我,我即是劍,心隨意動,劍隨風動,彩雲追月揚臂起,鏡花水月挽雲壓,曉月殘風穿點撩,花殘月缺曲終散。輕點水麵,眨眼間便飛旋落到亭上,我望向那扇剛剛關上的窗,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早已發現那位大小姐炙熱的視線。見過我練劍的也隻有寥寥數人,可是眼裡滿滿傾羨的也隻有她了。這種感覺貌似也不錯。“老師,為何今日任務比昨日更加繁重啊?”“……我心情不錯。”“所以?”“要更加用心教你,自然任務會多些。”“……”背倚幽欄,入眼粉荷、碧葉,再看連珩臉上欲哭無淚的表情,隻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便取了一塊冰綃,低首細細擦拭起霽月的劍身。轉眼便已是教導連珩的第五日,想來她的基礎已是可以,今日便教她劍式。“今日,我為你演示基礎劍式,你要細細觀摩,一炷香後,我會考察,看你能領悟多少。”“是,師父。”我看了她一眼,單手握劍,提膝平斬,回身下刺,帶劍前點,左截腕,歇步上挑,仆步下壓,提膝直刺,落步回身後撩,弓步斜削,進步左撩,坐盤反撩,轉身雲劍,收劍回步。整套動作下來後,我看向她,隻覺得她眼中滿是迷茫。“你先回憶一番,在旁演練,之後我再檢查。”我搖首離去,心中納悶:她平日處理事務,翻閱書籍,看起來也是過目不忘,怎的到了這學武之上就愚笨起來了。待我回來,隻見她正笨拙地揮舞著那柄木劍,旁邊的丫鬟瑾萱還在一旁吵嚷:“大小姐,詩姑娘剛才不是這麼做的……應該這樣這樣……”。“咳咳。”她聽到我的聲音後,僵硬地轉過身來:“師父……”眼中閃爍著懇求的意思,我卻不為所動,移步一旁。“開始吧。”“……是。”一刻鐘後,我扶額長歎:“我再演示一遍。”我將之前的劍法,以更慢的速度重現了一遍。……直到天色漸暗,她也終於能全程僵硬地舞了下來,我想可能還有教導的餘地。然而,在我演示完第十遍後,我看到她還是那副懵懂的樣子,我打破了之前的看法,這位連家大小姐真是毫無練武的天分,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廢柴。“連大小姐,在下才疏學淺,怕是無法教導你了,擇日便將告辭。”我向她抱拳施禮,今生再也不想受此折磨了。“師父……我,我放棄了,看來我今生怕是與武無緣。”我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悲傷。根骨平凡,不能習武,若是出生在權貴之家也就罷了,可偏偏是武林世家,即使才智再為出眾,也難以光耀門楣。可是這絲惋惜,轉瞬便在我心中消散,不留痕跡。武林盟主的獨女,得天獨厚。而我十六年間,嘗遍饑寒炎涼,早已成為一個冷情冷性之人,唯有習得的這一身武功,是我最後的本錢。“你看開些吧。”我壓低聲線,露出同情寬慰之色,畢竟這是我的任務。“謝謝師父。”她的眼裡的感激也不知是真是假,這樣的安慰想來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我既不教導你,便不再是你的師父,我們緣儘於此。”我的師父告訴我,每個人都有一層偽裝,它們是你的保護傘,隻要運用的好,就能助你達到目的。冷漠就是我的保護傘,拿捏的好,就是以退為進,不動聲色間達成目的。“師……詩女俠,不如你我結義金蘭可好?”“嗯?”我此刻是真的十分震驚,先不說我們才相識幾日,就是我身份未明也算一大隱患,她怎就想要與我結義?難道我的身份敗露,她有什麼陰謀?“我自幼失去母親,父親雖待我如寶似珠,卻終究不能懂我女兒心事,家中丫鬟仆人隻會敬畏我,那些外人與我結識乃是為我的身份,隻有你,即使知道我的身份,也毫不在意,不會刻意巴結我……”“你不擔心我是偽裝的嗎?”她表現得極為真切,令我不由深思,我是否將她想的過於複雜。“我在這山莊中見過許多人,爹爹從小便教我識人,深怕我一個女子將來被人欺騙,你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有數。”連珩的目光中透露出的信任讓我有那麼一刻的恍神,回神後暗想,她若真有一雙看透人心的眼睛,那此刻怕是被迷霧遮蓋住了。也不知她日後回想起來,會不會悔不當初。“多謝信任。”我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感激,卻仍舊沒有開口答應這件事。見我如此,她仿佛有了說服我的自信。“我一直覺得劍客手中的劍就是他們本身,看過你的劍,我便認定了你的人。我對你一見如故,雖然可能是單方麵的。我一直相信有緣之人終將相見,若非母親隻有我這一個獨女,我定會覺得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姊妹。”“小姐謬讚,隻是,在下恐難承厚情。”我仍舊不是很相信兩個之前從未見過的人,怎會在短短的日子裡便有這麼深刻的感情,相伴十年,仍舊可能拔刀相向,何況這般呢。“詩黎,你如果願意與我結義金蘭,那麼武林盟府會成為你可靠的後盾,而且我會讓全府上下像侍奉我一般侍奉你,哪怕你要下山曆練,遇到危險,武林中人也不會袖手旁觀……”連珩說了許多,每一個好處,都是常人難以拒絕的,可是這些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區彆,甚至越發讓我警惕,不管是為了什麼,我至少現在還不能答應。“盛情難卻,你我不如再多相處些時日再談,可否?”連珩臉上雖有些失望,但仍舊答應了下來,能看出來,她被我拒絕內心還是有些不滿,作為一個從小備受寵愛的小姐,這怕是她第一次受到這般拒絕,也是難為她至今沒有對我生氣。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每日來尋我,帶我四處遊覽,說是要讓我早日熟悉未來的家。連府的地形圖在我腦海中慢慢成形,這個山莊有三進院落,第一進為外院,西處為仆人、侍衛住所以及倉庫,東處則是練武場與兵械庫。第二進為內院,東院乃是家眷所在地,連家親戚一般住在此處,布有荷花池與涼亭,以及連珩處理事務的花廳。正中是連盟主——連玉笙的起居室及書房,會客的大廳在其前麵。往西為西院,連府招待賓客就在此處,為了方便休息,院前還有一處花園,裡麵有精心移栽的奇山異樹。最後一進其實便是後山竹林,裡麵有連家布置的精妙陣法和重重機關陷阱,以防有仇敵從後山攻入連府。這些都是浮於表麵的東西,連府內另有高深機括,許多連家仇人,尚未靠近連家父女,便已夭折於這些地方,連府上下,水可謂極深。正當我沉思如何行動之際,一陣清脆女聲將我的思緒擾亂:“詩姐姐,我們今日去兵庫看看如何?”我看向那個興高采烈的女子,隻覺得一陣頭疼,說起來,自從那日後,她越發“囂張”起來。“你不當我師父的話,那我們以姐妹相稱如何?也能讓你早日習慣。我以後就叫你詩姐姐,你呢就稱我為連妹妹,對了,我還沒問你今年多大呢?”“……我今年十六。”“啊?!你才十六啊,我都已經十八了,那你豈不是我的妹妹?都怪你性格過於老沉,害我誤會,幸好現在及時糾正,嘿嘿……詩妹妹好,來,叫我一聲姐姐聽聽。”我看著她那過於燦爛的笑容,把霽月劍抱到胸前,眼角一挑:“哦?”雖然這件事不了了之,但這人在我麵前越發聒噪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眼睛微眯,心裡暗忖是否該教訓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