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的大雨仿佛抽儘了小城裡所有的濕潤,突然間連續幾個月都驕陽似火,城外顆粒無收,民不療生,土地乾涸出猙獰的裂痕活像是地獄怪魔的血口,毫不憐憫的吞沒掉眾生的呼喊和卑微性命…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旱!顧含章也提前了很早起床,提著桶準備去遠處唯一還有水氣的安身湖打水。自從旱災來臨,近來幾個月他都沒見到白皎的身影,因為旱災餓倒得病的百姓不少,方圓百裡隻有兩處醫館,但那城外的病人都往自己醫館湧。他忙得上奔下走,經常忘了吃飯,也顧不得去想白皎,隻當她是新鮮感過了,看清了纏著自己沒有好結果,和以前的那些姑娘一樣,心灰意冷的走了。其實說到醫館,並不止他這裡一處,城外三裡也有一個。照理說城外病人應該去就近的醫館,但這些病人中邪一般地朝城裡湧。後來他感到奇怪,問了一個病人才了解到,城外那個中年大夫貪得無厭,明明很常見的草藥都賣出了天價。他眼中隻有那黃白之物,從來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裡。餓倒曬傷的多半是窮苦人家,頂著烈日務農這才壞了身體。他們家裡都窮,自是拿不出那麼多的錢,而那大夫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受苦。顧含章很是感激這些災民對自己的信任,肩上擔著木桶,步伐也快了起來。自己得在天明之前打好水回家屯起來,越早回去就能救更多的人。安身湖不大,但水卻格外的清澈,他本以為自己不是第一個發現這個地方還有水的人。沒想到這裡空空曠曠隻有自己一個人在湖邊。他走的熱急了,放下木桶歇息了一會兒,彎腰鞠起一把水喝。白皎隱在湖水裡,偷偷看著顧含章的湊近的臉,激動地晃動尾巴。顧含章就驚奇地發現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麵泛起了層層漣漪。他想到之前父親給自己講的山神的傳說,聽說山野間所有的水都是山神賜予的,喝了就得感激山神的饋贈。他當即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念道:“感謝山神賜水,我定當竭力救死扶傷,助大家渡過這個劫難。”白皎覺得很自豪,這就是自己喜歡的男子,心懷天下,醫德醫風甚為高尚。那個眼裡隻有錢的老頭差的遠了,不枉自己這麼久沒見到顧含章,一個勁的給彆人托夢,來擴大他的名聲。白皎想,要是他揚名天下了,自然達官貴人就會聞名而來,到時候他掙的錢就多了,也就生活條件好了。四周靜謐,兩人隻隔著一個水幕,白皎細細地看著他的臉,看著他長長的眼睫,心中無限的歡喜。那日她額頭受傷,化為人身的蛟族隻能擁有本體一半的法力,傷口複原的很慢,一旦有傷就會影響她們對同類的探知。沒辦法師兄渡劫之日近在眼前,她急於找到師兄,隻得忍痛暫彆顧含章,想找一處乾淨的水域靜養原身。誰知在找療傷之地的時候,人間大旱,她看著那個庸醫草菅人命心中很是悲憤,然她不能破戒去教訓那個庸醫。隻能想出托夢指路,讓他們去尋城裡的顧含章。她細細的看著裝水的含章,有些心疼的看著他憔悴了不少,心中有些愧疚。四方突然響起了腳步聲,顧含章隻覺得眼前一花,無數黑衣蒙麵的人揮著刀朝顧含章衝過來,顧含章隻是個大夫,平生懂的最多的是醫典哪裡懂得跟人打鬥,一時間狼狽不堪,東躲西閃。身上很快就掛了彩,他一直退到湖邊,憤怒地看著殺氣騰騰的黑衣人問道:“我這一生沒有結過仇家,你們究竟為何逼我至此。”白皎看見他在岸上被追殺,心中焦急無比,但是自己正在修煉不能強行打斷,若是打斷定會重傷,延誤尋找師兄的時機。為首的黑衣人冷笑:“怪就怪你亂裝菩薩假慈悲,斷了我們大哥的財路!”白皎和顧含章突然明白那城外大夫本來打的如意算盤是發國難財,沒想到半路冒出來個價廉醫術好的同行搶生意。這才買凶殺人。“真是我們醫門敗類,醫者以仁心仁術救死扶傷為己任,他竟然為了斂財罔顧人性命,如今竟然買凶殺人,真真是個敗類!”顧含章大怒,也不懼怕到了眼前的寒刃,麵不改色地罵道。那黑衣人大怒,揮刀朝他砍來,顧含章閉眼,眼中閃過了妹妹的臉,心裡默道一聲抱歉,哥哥陪不了你了,今後的日子你就會更苦了。刀劃破肉體的聲音格外刺耳,一襲白衣的姑娘從湖中躍起,擋在他身前為他擋下一刀,吃疼的悶哼一聲,單手揮起水柱逼退了眾人。顧含章隻見白皎左肩被貫穿,血流不止,她蒼白的臉讓他心止不住的疼。他一把接住重心不穩的白皎,白皎強行停止修煉傷了元氣,狠狠噴出一口血。黑衣人們正在驚恐不知哪兒冒出個姑娘之時,白皎忍著劇痛,一把拉起顧含章的手沉聲問道:“相信我。”黑衣人還未反應過來,倆人噗通一聲跳進了湖裡,領頭黑衣人叫罵一聲,正想追上,卻驚恐地發現眼前哪裡有湖水,明明是寸草不生的荒漠。當即都嚇得四散逃開。顧含章和白皎潛在水裡,白皎肩上的血不斷流進水裡,生生染紅了他身側的湖水。顧含章來不及思考,摟著她的腰往另一岸遊去。上岸之後白皎的臉白的嚇人,渾身無比冰涼,顧含章突然升起一股子恐懼。就像當年妹妹遭遇不測時的那種心驚膽戰支配著他。他不斷叫著白皎的名字,卻並無回應,那張生動的臉變得蒼白如紙。顧含章強裝鎮定地粗粗為她止血,撥開她臉上的碎發想看看她額頭上的傷口,卻發覺一點疤都沒有,仿佛從未受過傷。他來不及思考,一把背起白皎,抄小路往醫館跑去,隻覺得身上的人越來越輕,身體也越來越冰涼,他心亂如麻,急促地呼喊著:“白姑娘,白姑娘!”白皎虛弱的醒轉過來,發覺自己在他背上,痛的抽氣:“含章,你這回可是相信我是真的喜歡你了麼?”顧含章身子一僵,腳下並沒有停住反而加快了腳步:“白姑娘莫要說話,保持體力。”白皎搖頭,她揪緊他的後襟把臉貼上去,輕輕道:“你知道麼,我真的喜歡你很久了,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顧含章腳下不停,汗流浹背,聽見身後虛弱的聲音心一揪呼吸有些困難,似是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麼向自己表達過如此熾熱的歡喜了。心裡一直有兩道聲音在抗衡,一個聲音是:你不是一塊冰,一個姑娘為你到達這個地步已經是極限,你怎麼忍心傷害她。另一個聲音冷冰冰地道:你有什麼資格去談兒女情長,彆忘了因為你至今未嫁,和你相依為命的妹妹!顧含章閉眼,腦中是顧音憂鬱的臉。似是下定了決心,他問道:“白姑娘,我到底有什麼好,怎麼值得你這麼對我。”白皎再也堅持不住暈了過去,顧含章側頭過去看,她的臉正好放到他肩上,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她長長的眼睫,她正應該是無憂無慮的年齡,不應該這般模樣啊,自己害了小妹,不能再拖累其他人了。他心中一悸,搖頭喃喃道:“白姑娘,對不起,我擔不起你的情誼。”天早已大亮,但醫館仍舊沒開門,顧音杵著拐杖過來送早飯,看見這場景也是一驚。哥哥這麼早就出門了,如今沒有開醫館的門實屬不正常。正想著顧含章渾身濕透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顧音焦急的迎上去,看見他背上的白皎,臉色變得慘白:“她怎麼在你背上!哥哥!你是不是喜歡她了?”顧含章來不及理她,換背為抱,急急抱著白皎跑進醫館。顧音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這麼多年哥哥從未這麼無視過自己,難道自己隻能一個人孑然無依了麼?不能!她不能接受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搶走自己的哥哥。顧含章渾身是血的出來,就看見顧音眼睛都哭腫了,呆呆地站在門前。一時間心裡有些難受,他摸著她的頭道:“傻丫頭,不要亂想,哥哥不喜歡她,等到她傷好了,我們就搬走。”白皎早就醒了,聽見這句話淚如雨下。師兄你這個騙子,說什麼無論修煉還是追愛,都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為什麼自己都付出這麼多了,還是一塊捂不熱的冰,竟然還想著要通過搬家來躲避自己,為了防止自己的騷擾他竟然願意離開家鄉。自己不是洪水猛獸,竟然這般惹人嫌棄,還真是失敗。白皎捂著自己的傷口緩緩爬起來,歎了一口氣。師兄,我應該怎麼辦?你又在哪裡?窗外原本綠油油的樹葉子,乾枯變黃,無力地卷在一起,迎麵吹來的風都帶著一股乾燥的感覺。白皎心中覺得奇怪,這正當時潤雨如油綿綿不斷的時節怎麼可能突然間大旱?含章換了滿是白皎血的衣服,開始忙著給病人看病。有個提著桶的年輕人欣喜若狂地衝著大家喊道:“大家快隨我去鄰村搶水啊,有了水比什麼都重要啊!”一打聽才知鄰村的枯井突然冒出了黃湯似的水,一瞬間院子裡等著看病的乾旱許久的人們也顧不得正在看病,都撒丫子跟著那年輕人跑去。白皎靠著窗在閉目養神,聽到窗外喧囂不堪,漫不經心望出去,隻見一群手裡提著木桶的災民跟在一個很是麵生衣衫襤褸的年輕人,那年輕人走路極為輕盈,並不像是災民,反倒是像……白皎沉心定氣,心中有些煩躁,因為重傷她的神通也受了影響,她拚命地集中注意力望過去,竟然發現那年輕人並不是以腿走路,他露出衣服支撐在地的竟然是一條極長的雪白蛇尾!她被嚇得一身冷汗,竟然有大妖作祟,難怪此地突然大旱,定然是這妖為了修煉吸取了此地的靈氣。“含章!含章!”白皎被驚起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顧含章和他妹妹,該不會也被這大妖引誘著去了吧。想著她也顧不得疼痛拚命往外跑……這大妖自己沒受傷之時可以勉強一拚,但是……不行一定得製止他們去送死。白皎吃力地跟著那群人一直到了那口井旁,發覺那口井周圍乾的都裂開了,一看她心裡就明白了這井一直是口枯井,那黃湯似的水應該是大妖施法而成。人們如同瘋了一般往井口探去,都知道水不乾淨,但都拚命的推擠想要多打點水回去。那水混濁不堪,喝起來甚至還有一種古怪的腥味,但缺水的人們卻未曾想這麼多,一個個紅了眼一般,往水井邊上湊。“哥哥那些人好可怕!”顧音有些害怕地拉著哥哥的袖子,看著那些人提著水一副癲狂的模樣,有點不寒而栗。本來二人不想來的,結果被那群瘋狂的人們推攘著根本無法脫身,顧含章倒有力氣擺脫人群,但顧音不行。他怕顧音被傷害,一路把妹妹護在懷裡,一直被人擠到這個詭異的地方。顧含章說不出具體怎麼個詭異法,隻是渾身不自在,正護著顧音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被那一群群災民擋住了去路。那些喝了水的人眼神呆滯,隻知道興奮地手舞足蹈,他們圍著二人眼睛紅的快要滴出血來。顧含章緊張地把妹妹護在身後對著眾人問道:“鄉親們,你們怎麼了?”他們很是遲鈍的互相看看,發出刺耳的笑聲,漸漸逼近他們,那個帶頭的年輕人發出得意地笑:“終於又找到你們了,終於又找到你們了!”那些災民張開嘴,牙竟然變得尖了起來,就像是蛇的毒牙一般。他們長牙舞爪地朝兄妹倆衝過去,顧含章危機之時來不及過多考慮,一把抱起妹妹往人群中猛撞而去。那些人動作遲緩竟然沒有反應過來,被他生生撞出一個口子。看見跑出去的倆人,年輕人惱羞成怒,指揮著那堆災民向他們撲去,那些病人就像失了理智的猛獸一般,隻會用手撕扯,用牙啃咬。顧含章把顧音緊緊護在懷裡,背被他們抓的鮮血直流,長袍被扯得稀爛。“哥哥,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快跑!快跑啊!”顧音看著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心疼地哭出了聲。“音兒抱緊,哥哥一定護你周全,救你出去!”他捂住顧音的眼睛,大叫一聲拚命往外衝,但是腳卻被一個災民一口咬住,錐心的痛讓他跌倒在地。顧含章緊緊護著顧音的頭,沒有讓她重重地摔下,他用身體護著顧音,身上的痛顧音在耳邊的哭聲讓他思緒混亂又回到了幼時的山前。若不是自己,妹妹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他不能讓妹妹死。想到這裡含章渾身有了力量,一腳踹開了正在撕咬自己的災民,吃力地抱起顧音,顧音早在他被撲倒的時候就緊張地暈過去了。含章沒有辦法,隻得抱著她不要命地跑。“含章小心!”一直跑到筋疲力儘的時候,那年輕人笑著極快地伸手成爪朝他心口抓去,白皎千辛萬苦趕來就是這危急的一刻。白皎咬牙猛地踢起地上的沙子,沙子紛紛揚揚撲了那年輕人一臉,他捂著眼睛大吼一聲,白皎迅速跑過去拉著顧含章拚命往前跑。“你怎麼來了?”顧含章很是吃驚,同時心中更多的是感動,竟然有這樣一個姑娘身受重傷還是會義無反顧地來救自己。“彆說話了,快跑!我打不過他!”白皎已經臉色蒼白,雙唇看不見血色。她吃力地拉著他往前猛跑。“你何苦為了我白白送了性命啊!”顧含章搖頭,眼眶竟然有些濕潤。“我最後說一遍!我喜歡你!”白皎心知跑不過大妖,對著顧含章淒然一笑,用儘全部的力氣打開了一個傳送口,把二人狠狠一推。“白皎!”顧含章慌亂回頭大喊一聲她的名字,身體便消失在一片流光裡。那大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大怒,狠狠一腳朝白皎踹去,白皎身體重重砸到地上吐出一口血,昏迷不醒……大妖冷哼:“又是一個追求所謂愛情的一廂情願的蠢貨,我倒要看看,你這犧牲到底值不值!”他一把拎起白皎朝後山飛去,那些發狂的災民倒了一地,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