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高鐵開始緩緩開動,唐卿心裡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在這裡?”“和你一樣,回錦天啊。”敖佩星指了指放在過道旁邊的行李箱。“你不是已經搬到長歡了嗎?”唐卿窩火道。敖佩星看著他聳聳肩膀:“我現在又決定搬回去啦,我在迎仙橋古玩市場的店子還沒賣呢。”“你……為什麼?”敖佩星當然不會告訴唐卿,昨晚離開KTV之後他就接到了賀繼澤從界橋打來的電話,提醒他記得遵守承諾去錦天市幫他處理任務。敖佩星對唐卿狡黠一笑:“我不是還等著你帶我走上致富之路嘛,所以我得先幫你升官啊,我們要保持來往,這運程才能走得起來嘛。”唐卿一個白眼翻過去,之前在迎仙橋派出所接到可以考刑警的通知時,他就想起了敖佩星說他今年會行官運的那番話,不過他打死也不會告訴敖佩星他竟然這麼想過。敖佩星對唐卿的白眼視而不見,繼續說道:“小卿卿,你不要有排斥情緒嘛,等我的財運一到,我自然不會再糾纏你的。”“你這都是封建迷信。”唐卿沒好氣地說。敖佩星對唐卿眨眨眼,笑道:“我們不是已經一起碰上兩起案子了嗎?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這就說明我們倆的運程已經開始交彙了,離升官發財不遠咯。”“切!”聽出敖佩星搬回錦天是板上釘釘的事,唐卿就懶得再跟他囉嗦,直接戴上耳機閉上眼,不再理他。敖佩星扁扁嘴,伸手扯掉唐卿的耳機:“小卿卿,咱們再聊五毛錢的唄。我看到長歡今天的早間新聞了,沒想到於晴是死有餘辜。”“什麼叫死有餘辜?不管朱悠是不是受害者家屬,任何人都沒有濫用私刑的權利,應該交由法律來製裁。”唐卿皺起眉嚴肅說道,隨後他想了想,又說,“對了,拐走朱雅的那個攝影師已經被抓到了。”敖佩星一聽直拍手:“抓得好!果然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唐卿白了敖佩星一眼,又戴上耳機閉上眼。哪想到敖佩星又一把扯掉唐卿的耳機笑道:“再聊兩句?”唐卿剛要發火,敖佩星的“角色曲”就大張旗鼓地響了起來——敖佩星的手機來電鈴聲響了。敖佩星毫不在意四座投來的或哂笑或厭煩的眼神,接起電話:“小川,什麼事這麼急還要打電話啊?”電話那頭傳來蔣川稍顯慌張的聲音:“三少!剛才你大哥來過花店了!”“這麼快?!”敖佩星自從在錦天遇到賀繼澤之後就知道他哥肯定會順藤摸瓜找過來,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他一下子坐得筆直,表情也變得緊張起來:“他、他說了什麼?”“你彆慌,他好像不打算去找你……”“啊?你快從頭到尾給我說一次。”聽出蔣川的語氣還挺平靜,敖佩星稍微放心了一點,他小時候頑皮沒少挨他大哥的揍,到現在還記憶猶新。“今天早上我和虎子去花店開門的時候,你大哥已經等在門口了。當然,我們都是等他自我介紹之後才知道他是你大哥的,他說是靈澤王跟他說你在我們這裡的。他隻問了你的去向,我們……不敢隱瞞。但是他問完之後也隻是給了我一張僅有一個手機號碼的名片,說要是以後你闖了禍要人幫忙,就讓我打那個號碼通知他。”蔣川一口氣把經過講了一遍。“哦……行吧。你彆擔心,我大哥大概隻是想確定我在哪裡而已。名片你收著,以後你們遇上什麼事又找不到我的時候就打電話找我大哥,千萬彆跟他客氣,他就是個冰山臉豆腐心。”敖佩星和蔣川寒暄幾句,掛上電話癱到靠背上舒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看來大哥對他的態度已經開始緩和,最固執的大哥已經軟化,那麼老爸大概已經可以原諒他當初的任性決定了吧?敖佩星覺得今年回家過年似乎有希望了。唐卿在一旁把敖佩星的“變臉”全程儘收眼底,他聽到敖佩星說到“大哥”,再結合之前聽說過的他離家出走的事,在心裡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你大哥找上門來了?”敖佩星也不避諱,對唐卿做了個誇張的無奈表情:“對啊,嚇死我了。幸好我猜到你一大早就要回錦天,立刻買票跟上,不然就要被我大哥堵在小川花店裡了。”“……我記得你那天闖進審訊室的時候說過你和蔣川是青梅竹馬?”唐卿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啊?”敖佩星愣了愣,隨即笑道,“對啊,典型的交損友誤終生。”唐卿發現自從和敖佩星在和通市相處了一陣子之後,自己已經可以大概分辨出敖佩星到底是真笑還是假笑,比如現在敖佩星的笑容就摻了三分假,也就是說他說的可能是假話。於是唐卿不動聲色再問道:“那怎麼聽你剛才的口氣,他是第一次見你大哥?”敖佩星又是一愣,接下來臉上掛出來的就是明顯的營業用假笑了:“……小川是我學校同學,沒去我家玩過,後來我就離家出走了嘛。”“蔣川不是長歡本地人嗎?你以前在長歡上的學?中學還是大學?你什麼時候離家出走的?你家人都沒過找蔣川問過你的行蹤嗎?”唐卿立刻聽出敖佩星話中的漏洞。敖佩星人生第一次被人問到是什麼時候認識蔣川這個問題,臨時想出來的答案果然漏洞百出、說多錯多。於是他趕緊岔開話題,故意用曖昧的口吻對唐卿笑道:“小卿卿,你這樣查我戶口是準備要跟我正式交往了嗎?”“你想得美。”唐卿翻了敖佩星一個白眼,知道敖佩星有心躲避這個話題,怕把他逼急了以後更難套話,於是又換了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離家出走?”敖佩星愣了一下,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人問過他,而第一個問他這個問題的竟然還是他離家出走的原因。他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是因為跟我大哥還有我爸有一些意見上的分歧吧,我們三個都是倔脾氣,吵了一架之後我就一直賭氣沒回家了。”唐卿發現敖佩星在看著他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眼神突然柔和起來,顯得既真誠又溫柔,他立刻就明白過來此刻的敖佩星說的是實話。“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作為兒子和弟弟,主動認個錯不就好了?何必離家出走?”唐卿試著挖掘敖佩星離家出走的具體原因。敖佩星對唐卿笑著擺擺手,說:“我大哥和老爸都屬於一板一眼的類型,所以當我們在關於我以後的人生規劃上出現了分歧的時候,他們都不願意做出哪怕一丁點讓步。”“你還有人生規劃?”唐卿揶揄地看著敖佩星。敖佩星對唐卿吐了吐舌頭,想了一會兒又說:“小卿卿,那你來說說看。如果漫天神佛分為保守派和革新派兩派,保守派覺得神仙是三界之首,理應受其它兩界三跪九叩;革新派則覺得萬物皆有靈,三界生靈應該平等共存,甚至合作治理三界。那麼你會站哪一派?”“怎麼突然就扯到滿天神佛去了?”唐卿被敖佩星這突然的提問搞得一頭霧水。“哎呀!你先選了我再跟你解釋。”唐卿想了想,答道:“我站革新派。”“你看,我們英雄所見略同啊,我也站革新派,所以就惹到了我家站保守派的老爸和大哥。”敖佩星扁扁嘴。“什麼亂七八糟的,你好好說清楚。”唐卿皺眉。敖佩星笑了笑,說:“簡單地說就是我大學畢業之後家人都希望我能學以致用回家繼承家業,他們覺得我以後的人生也應該跟他們一樣端著鐵飯碗順順利利過一輩子。所以當他們知道我畢業之後想自己找其它工作就覺得很吃驚,甚至不能接受。”“原來你是個富二代啊?”唐卿這下總算是明白了兩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敖佩星為什麼對二十萬不為所動的原因。“什麼富二代啊,我家祖祖輩輩都很有錢噠!”敖佩星一臉傲嬌地對唐卿挑挑眉,“怎麼樣小卿卿,要不要跟了我?保證你以後衣食無憂。”“哎喲,我好開心哦。”唐卿又翻了敖佩星一個白眼,但同時也在心裡認定了敖佩星接近他並不是像他所說的蹭財運,而是另有所圖。於是他繼續試探下去:“你這麼硬氣地離家出走,結果理想就是當個神棍?”敖佩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卿卿,我做人就四個字:問心無愧。至於我用什麼方式來過我的人生,我自己高興就行了。比如說你吧,你家庭條件也不差,派出所的工作相對於刑警來說更安全也更輕鬆,你為什麼還想要考刑警?”這個問題正好問到了唐卿的心坎兒上,他的家人、朋友和同事都覺得他考刑警是理所應當的事,所以他沒辦法向他們吐露自己內心的動搖。人們不是常說旁觀者清嗎?因此唐卿想趁現在這個機會聽聽敖佩星這個外人的觀點。但他又不好意思在敖佩星麵前服軟,告訴敖佩星他其實正在糾結回去還要不要參加考試。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拐了個彎問道:“你覺得我為什麼想考刑警?”“我聽陳哥說過,你爺爺是個很有名的刑警,你爸爸是知名法醫,你媽媽是位心理醫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下長大,你要麼是非常叛逆愛走歪路,要麼就是根正苗紅。我認識的你很顯然是後者。你有高於普通人的正義感和社會責任心,你覺得保護弱者和維護正義是理所當然的事,哪怕這會讓你費力不討好,甚至是受傷,你還是會覺得這是你應該去做的事。你的成長環境注定了你會走上這條路。”敖佩星說的這幾句,唐卿記得他媽媽也曾經對他說過,他現在幾乎要懷疑敖佩星大學是不是學的心理學了,但他想聽的東西敖佩星還沒說到,於是他半真半假地拋出真心話:“你彆把我說得跟超級英雄似的,我可受不起。正義感能當飯吃?我也是個普通人,也得靠著工資吃飯過日子,不可能一直靠父母養著。當刑警可不像聽上去那麼風光,不僅要經常加班,而且工資還少,再加上會看到很多現實的醜陋麵,容易把自己都搞抑鬱了。我乾嘛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敖佩星像是麵對無理取鬨的小孩一樣對唐卿包容地笑了笑,說:“因為你如果不當刑警,根本過不了自己這一關。陳哥跟我說過,你在工作上思維敏捷、觀察細致入微,天生就是當刑警的料,這次我跟你一起去和通也親身體會到陳哥說得很對。如果你明明知道一件案子你能辦得比彆人更好更快,更有機會還受害者一個公道,結果卻選擇了袖手旁觀,我想依你的個性恐怕會記一輩子、後悔一輩子吧?”陳哥這個大嘴巴,什麼時候跟敖神棍混得這麼熟了?唐卿在心裡暗暗罵了陳誌滿幾句,卻無法反駁敖佩星的話,因為他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見唐卿不說話,敖佩星把頭靠到椅背上,對唐卿笑盈盈地又補上一句:“這就跟戀愛一樣,有的人你明明知道一旦愛上就會受傷,但你還是會不管不顧地貼上去,因為你知道這個人是值得你為他心碎的。”聽到這裡,唐卿的心裡已經有了答案,於是他又給了敖佩星一個白眼,戴上耳機閉上眼,不再理他。敖佩星也怕唐卿再追問關於他離家出走的細節之類的事,也就不再找唐卿說話,開始閉目養神。敖佩星不知道的是,唐卿這次之所以願意跟他聊這麼多,甚至還自己主動起話頭,是因為唐卿已經下定決心要探他的底。唐卿的這個心態變化,還得從今天早上的長歡高鐵車站說起。今天一大早,李言就給唐卿打了電話,問了他班車時間之後,就約他在高鐵車站碰頭一起吃早飯。“李哥你也太客氣了,休假還起個大早來送我。”唐卿跟著李言坐到車站裡的KFC角落裡。李言擺擺手,說:“沒事,我隻是想跟你說一下,我今天早上收到通知,當年拐走朱雅的那個攝影師被我們隊在省內抓到了。原來當年他剛巧在於晴殺了朱雅的第二天回了廢屋,發現朱雅的屍體之後,就把她的屍體裝進行李箱帶到了附近的河邊,在行李箱裡加滿了石頭之後就把裝著屍體的行李箱扔進了河裡,然後就再也沒有去過小東村。現在行李箱找到了,隊裡已經安排法醫處理好屍骨之後就讓朱家二老來領回去。朱雅這案子算是徹底完結了,我就是想親口告訴你這件事。”唐卿長歎一口氣,說:“朱雅最後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回家了,對朱家二老來說也算是一個慰藉吧。”說罷往李言麵前推了推裝著早餐的餐盤,“李哥你吃呀。”李言扯著嘴角乾笑一下,把點的兩個漢堡都推到唐卿麵前,自己隻拿了一杯可樂喝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唐卿當然看得出李言的不自在,於是問道:“李哥,怎麼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話想跟我說?”李言沉默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小唐,我之前在和通見你跟敖先生挺熟的樣子,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是說那個神棍敖佩星?他有什麼問題嗎?”唐卿愣了愣。李言搖搖頭:“他我是不知道,不過那個開花店的蔣川很有問題,他是蔣川的好朋友,我覺得也得防著點。”“蔣川有什麼問題?”昨晚在KTV接觸過蔣川之後,唐卿還覺得他是個性格挺溫和的人。“審訊室的……那件事之後,我心裡還是有些發毛,就私下調了蔣川的全部檔案出來。然後就發現,他很有問題……”李言傾身往唐卿靠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我懷疑他殺了他繼父。”“什麼?!”唐卿大吃一驚,趕緊問道,“李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李言往四周看了看,然後乾脆起身坐到了唐卿旁邊,小聲說道:“我從蔣川的老檔案裡查到,他是長歡本地人,11歲那年他生父帶著全家自駕遊,結果出了車禍,同車的爺爺奶奶和他生父當場就死了。他外公外婆早在他出生之前就沒了,車禍之後他就跟他媽媽兩人相依為命。在他13歲那年,他媽媽帶著他再婚了。誰知道他那個繼父再婚沒多久之後生意失敗,染上了酗酒的毛病,開始在家裡對他們母子倆動拳頭。他媽媽一直不敢往外說,直到蔣川17歲那年,喝農藥自殺了。然後蔣川就跟著他繼父搬到了鄉下,半年之後,蔣川剛滿18歲沒幾天,他繼父就死了。他繼父的屍體是橫在他們家後院,被早上五點出來晨練的鄰居發現報的案。蔣川的繼父是頸動脈破裂大出血致死,蔣川當時就坐在他繼父屍體旁邊,右手脫臼,身上全是他繼父的血。當時蔣川被列為頭號嫌疑人。”聽到這裡,唐卿忍不住問:“頸動脈破裂?是用刀砍的嗎?你剛才說你懷疑是蔣川殺了他繼父,也就是說當時沒有找到是蔣川作案的確實證據?”“最後判的是意外死亡。”李言皺了皺眉。“意外?怎麼回事?”唐卿詫異問道。“當時出現場的同事先把蔣川送到了醫院治療,蔣川說他的右手脫臼是因為看到倒在血泊裡的繼父想把他扶起來造成的,但醫生檢查後說根據蔣川雙手上的防禦傷來判斷,蔣川的手應該是在阻擋猛烈攻擊的情況下脫臼的。在醫生的要求下還給蔣川拍了片,發現他全身骨頭就沒一處好的地方,都是常年累積出來的舊傷。在場的同事和醫生都推測蔣川可能是在被繼父暴力相向的情況下自衛殺人。結果法醫那邊屍檢後說蔣川繼父的頸動脈是被大型貓科動物咬斷的,從檢測結果來看,是被老虎咬的。”“老虎?”唐卿的腦海裡莫名閃過之前鄭虎在審訊室裡變臉的樣子。李言臉色暗沉地點點頭:“對,最後蔣川繼父的死因被定為:醉酒晚歸被從山裡到村子來找食物的大型山貓咬死。可是我在長歡生活了幾十年,還從沒聽說過長歡山裡有什麼大山貓。”李言頓了頓,對唐卿囑咐道,“小唐,不管我們那天看到的那個影子到底是幻覺還是真的,都跟敖佩星脫不了關係,蔣川和敖佩星肯定有事瞞著我們。你以後要是再跟他們有接觸,一定要多加小心。”“謝謝李哥,我會注意的。”唐卿聽出了李言話裡的意思——如果蔣川真的是殺死他繼父的凶手,敖佩星很可能是幫凶,或者,敖佩星才是主謀。這時正好車站的廣播開始提示唐卿那趟車準備檢票,於是唐卿就匆匆和李言告彆了。等到唐卿在車上遇到敖佩星,他心裡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打算。敖佩星說得沒錯,唐卿天生就是當刑警的料,當他從套話過程中確定了敖佩星有問題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下定決心要把敖佩星一查到底。
第26章 蔣川的過去(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