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華枝春滿11(1 / 1)

長風瞞 鰻魚Tech 2479 字 3天前

顧瞞家當不多,朋友更少,送行的也就王翰越和綠夏兩個。路過大門的時候,王翰越突然停下,對一個跪著的小廝說:“風寒可好些了?”那小廝誠惶誠恐地磕頭說:“謝公子關心,小人身體沒事了。”抬起頭來,眼睛裡竟然有了淚意。“天氣多變,要保重身體。”王翰越說完,不以為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轉身不去理會身後更加響亮的磕頭聲。顧瞞看得稀奇,綠夏卻習以為常,搖搖頭道:“人家王翰越可是活菩薩,非我等小人可以比擬的。”“什麼話,不過是上次見他咳嗽的厲害,關照一下罷了,又不是廢多大的力氣。”王翰越對綠夏不客氣:“哪像你,隻要天不塌下來,你就能什麼都不管。要不是有蘭師父跟在你後麵善後,我看葉叔叔早就把你的腿打斷了。”“天生好命,羨慕不來的。”綠夏最喜歡聽人家說她師父在乎她,眼睛高興地眯成了一條縫。王宮派來的馬車早就等在門口,綠夏和王翰越不便僭越,在門口拱手一彆。顧瞞在外人麵前端著皇子架勢,點點頭,踏上了馬車,離開了薄穀第一個家。聽著小太監細聲細氣地說:“皇子您可坐好了,我們這就出發了。”馬車緩緩走動,顧瞞從窗戶裡探頭,看見綠夏和王翰越勾肩搭背地站在大門口笑著說著什麼,太陽何其明媚,在過度曝光的光線裡,兩人的笑臉仔細看去竟有了一點哀傷。看著顧瞞的馬車一點一點駛離了街道,綠夏心裡有些愁緒。“哎,又是我們倆了。”他們倆家離得近,每次聚會後都是他們倆最後告彆。“倆個總比一個好,”王翰越伸手去擋陽光:“太陽那麼好,卻越來越冷了,一起去喝羊肉湯吧?”“好啊,我讓小荷紫去南街買點燒餅。”“天塌下來人還要吃飯呢,走起?”王翰越一手叉腰,邀請綠夏,綠夏應了一聲,把手放進他的臂彎,兩人哥倆好地吊兒郎當往前走。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新年的味道越發濃烈,顧瞞坐在自己新開的小酒館避雨廊下發呆。距離自己離開王府已有月餘,這些天他就像被世界遺忘了一般。向小太監借了錢,買了一個轉讓的酒館,老板員工扔仍在,他掛了個掌櫃的名頭,每日守著這一方天地發呆。天空像裂了縫的碧玉掉進淤泥裡,清透中有著昏暗,風起雲湧,行人加快腳步匆匆走過。像把一年的陰天都趕著新年之前清倉,這幾日都是陰雨不斷。“綠夏這個小沒良心的,說不見就不見了,連個消息都沒有。”顧瞞拿起身邊的白玉壺,裡麵是摻了白水的酒,他吐一口,轉頭對著掌櫃喊:“陳小四,我不是說了爺不缺錢不缺錢,不要再乾這缺斤短兩的事了嗎!”陳小四苦著一張臉:“爺,我這習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都幾天了還改不過來,明天再讓大爺喝這酒,你就去喝西北風!”顧瞞罵罵咧咧地將就喝,低下頭把腳邊的淤泥在台階上蹭掉,又嫌淤泥礙眼,便拿了一塊小石子刮了扔一邊去。一雙翹頭小皮鞋停在麵前,鞋尖嵌著一雙淚滴藍寶石,顧瞞皺眉,心想這是哪家暴發戶的閨女,一抬頭,看見綠夏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她穿一身藏藍色裙子,打了一把紅色油紙傘,那紅忒正,把這姑娘襯得臉白唇紅牙齒發光。“老板,來一壺清酒和一刻鐘的嘮嗑。”顧瞞起身笑著說:“好勒。”什麼叫蓬蓽生輝?顧瞞那逼仄狹小破舊的小酒館裡,綠夏這麼一坐,就覺得一切都活過來了。窮酒鬼們一改自己窮酸模樣,坐的端端正正,說話聲音都放輕了幾分。綠夏對著顧瞞坐,一副老友彆來無恙的親近笑容。“最近過的怎麼樣?”顧瞞為她倒了一杯酒,摸了一下,笑著說:“還是熱的。”綠夏聽出弦外之音,不敢相信道:“你不會每天都熱一壺酒吧?”顧瞞笑笑,既不回答,也不解釋,他就是這樣,不相乾的事可以長篇大論,真心沉默是金。綠夏心不在焉,不去深究,她喝了一杯酒,愜意地眯了眼睛,滿足道:“這個地方真好。”她側頭看向窗外,灰色淅淅瀝瀝的小雨布景裡有一盆盛開的小白花擺在窗台,雅致極了。“怎麼想起來找我了?”顧瞞把花挪向綠夏那裡,他把哪都當自己主場,更何況自己地盤。水仙花的清香讓綠夏笑了,她哈哈大笑,捂著嘴道:“曾經,哈哈,曾經我和王翰越他們一起踩了好多這種花苞,把禦花園毀了一大片,你知道為什麼嗎?”顧瞞眨眨眼:“總不會是烤來吃吧?”綠夏擺擺手,哈哈大笑道:“因為我們當時在練輕功。哈哈,明玉說仙女就要踩著花,不可以踩地。我們幾個就把花園糟蹋的不成樣子。”顧瞞莞爾一笑,聽著綠夏講著小時候她們四個人的趣事,時不時為她添上一杯酒,從午後閒散的寂靜,聊到打烊的沉寂。綠夏聊得太多,深覺疲憊,卻還在絞儘腦汁想說些話。顧瞞不得不出聲製止道:“夜深了,該回去了。”綠夏放棄掙紮,臉上落滿了蘭思顧肩上那種大雪,她點點頭,起身任由顧瞞為她披上厚厚的外罩。顧瞞打開木門,為她撐好油紙傘,兩人在風雨中靜默前行,走到一片湖泊前,綠夏踏上小木橋,被這閃爍著粼粼波光卻一片銀色光芒的平坦驚呆了,像撒上水紋的鏡子,又像傾瀉下來的銀河。她由衷感歎道:“像月湖一樣。”難得聽她嘴裡說出什麼好詞,顧瞞看她一眼,綠夏自覺地解釋:“其實我也不知道月湖是個什麼東西,哈哈哈。”顧瞞默默轉過去頭,他說自己回想了一下怎麼都沒有聽說過月湖,卻覺得這個名字分外貼切。“我近日聽到一些傳聞,不知是真是假,”顧瞞想了良久,還是決定說出來:“你師父好像和大金的那個呼延行韶有些關係。”“明玉要去西厥和親了。”綠夏眼中閃爍,分不清那是月湖的光,還是淚水。西厥生性凶殘,不知禮儀,生存環境惡劣,最重要的常年騷擾大明邊境,爆發戰爭。每次大明都會千軍萬馬踏平他們的家園,這些家夥每次都會卷土重來,打不改,打不死,時間長了,就變成了打不過。如今西厥勢力大增,除了大明,其他安逸慣了的小國都沒有和西厥抗衡的能力。“山高路遠,明玉那麼嬌氣,誰去護著她呢?”綠夏擔憂回頭,顧瞞心中卻冰涼一片。“西厥突然宣戰,我父親帶著糧草,連夜趕赴邊境,師父也在整備府裡,所有人都憂心忡忡。薄穀一向與人為善,和氣生財,西厥怎麼會不忌大明,反而伸長了手來打薄穀?”顧瞞冷哼一聲:“我怎麼知道。你們薄穀不是把我看管的嚴嚴實實嗎?一旦戰爭發起,我一定是威脅大明出手的最好籌碼,我的性命便成為那風雨中的蘆葦,誰都可以輕易取了我的性命。我還沒有說什麼,綠夏,你以什麼立場來和我說這些話?”“也對,你是一顆廢棋子,倘若西厥和大明有了合作,我們這些依附大明的小國還不是要乖乖挨打。”綠夏眼神輕蔑,顧瞞覺得心寒冷得要結冰:“所以你今天找我,隻是看看我是否可疑?”“朝堂之事,綠夏不懂。隻希望顧兄不要辜負綠夏的信任,置綠夏於水深火熱之間才好。”綠夏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竟然跑過來和顧瞞攤牌,她心中已經是後悔不已,可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實在不能改口。顧瞞冷笑,覺得這女人當真是不可理喻,仗著自己喜歡自己,沒頭沒腦地就跑來拿自己撒氣。兩人不歡而散,綠夏獨自回府,來到府前,發現蘭思顧已經撐了一把傘,站在門口等了良久。看到綠夏,蘭思顧上前為她擋住雨,皺眉問:“傘呢?”……顧瞞生氣走掉,把自己的傘也給拿走了。綠夏什麼事都不隱瞞蘭思顧,她老老實實地說:“忘在顧瞞那裡了。”“現在世道變亂了,你不要隨便亂跑,以後沒事還是待在府裡的好。”“師父。”綠夏止住,看著自家“葉府”的牌匾和高高的台階,輕聲問:“明玉必須要嫁嗎?”“明玉兩年後才會嫁過去,時間還長,你們還小,不要多想。”蘭思顧安撫地摸摸她的頭發,繼續道:“而且,和親一事,是明玉自己提出來的。有了西厥做靠山,以後夜熙繼位也會更便利一些。”身後傳來鐵騎聲,綠夏回頭,看到禦林軍在巡邏。如今薄穀住了三個國家的王子,各處戒嚴,連宵禁都開始實行。西厥王子趙曌長相張揚犀利,膽子特大,還在薄穀當使者,就讓親爹宣戰,也不怕薄穀的王一怒之下把他的腦袋給砍了,雖然現在兩國已經開始商議和親事宜,畢竟大軍在邊境候著,稍有不慎,就會有姓名之憂。綠夏對這種亡命之徒很敬佩,但實在不敢放心把明玉交付給他。大金王子呼延行韶就和他名字一樣,充滿了文藝和柔弱,完全就是一個藝術家。“什麼人!”禦林軍大聲嗬斥,綠夏和蘭思顧同時回頭,看見呼延行韶站在身後。呼延行韶囁嚅著嘴唇,說來說去也說不出什麼話,隻能又喚了一聲“蘭卿。”此行三個國家兩個國家派來的都是皇子,隻有呼延行韶一個人是作為曾經是被廢的皇帝,如今是普通皇子而來,他曾經是大金的王,卻不幸被奸臣蒙蔽,被自己的親叔叔造反成功。現在的王心寬,看不上他能力,才讓他得以作為一個普通皇子繼續在西厥立足下去。蘭思顧眼中有深深的不耐煩,他皺眉道:“我是葉府的人,我叫蘭思顧。”記憶突然就回到了從前,他喬裝成大金的士兵,混入了大金的皇宮,那時呼延行韶是弱小乖戾的王子。第一次見到他,是自己混入行宮,看見貴為太子的他一個人蹲在枇杷樹下發呆。蘭思顧把插了雞毛的信件伸手遞給他,呼延行韶憂鬱的大眼睛無力又溫柔地對他說:“我不管事的。”說著他一蹦再蹦,試圖夠到枇杷,隻是少年實在孱弱,枇杷樹長得高大,一直夠不到。少年並不氣餒,也毫無介意被彆人看到自己的失敗,他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努力著,真正地為了自己而努力。莫名其妙的,蘭思顧不想打擾他,放下了手中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蹲在一邊一點一點地指示他,用力一點,腳抬高一點,腿要跳出弧度,對,彈跳起來!好!就是這樣!少年在他的幫助下拚儘全力地一跳,終於摘到了枇杷,他臉上那些疲憊地肌肉一下子活了過來,他笑得那麼開心,蹦著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蘭思顧,他說:“謝謝你,你叫什麼?”蘭思顧看著他額角晶瑩的汗水,心中一動,他說:“我叫蘭卿,殿下。”人生有無數個羈絆,也有無數的選擇,機緣巧合下的突然決定,才往往會改變一生。他說自己叫蘭卿,便留下了一個身份。那時葉諳泰無奈,便給他安了一個假身份,讓他在大金待了三年。那三年,他效忠呼延行韶,把大金的王暗殺了,順便改了聖旨,順手送了呼延行韶一個江山。他行事隱秘周全,連葉諳泰也不知道那三年裡他發生了什麼,隻知道最後他自焚逃脫了那個身份,歸來後,眼中最後一點光亮也暗淡。還記得那個夜晚,他把手頭最後一點難題處理後,安靜坐在自己的書房裡,等待來圍剿的士兵衝破門。手下已經點燃了大火,他不願意再和那個陌生的人相見,隻在火堆裡對著那個臉上慌張的孩子笑著說:“陛下,王者本應善謀略,你沒有這個本事,可是你運氣好,你有個我讓你欺負。你那麼防著我,可是你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護你一世無憂。”剩下的話他來不及說,儘管他有那麼多話要說,煙迷了眼睛,喉嚨幾乎燃起了煙,他放任自己倒下,再也不去,不能去看那個幡然醒悟,一心要闖進來的人。何必呢?早在你當著我的麵寵幸彆人的時候,早在你為了和我較勁讓自己不斷受傷的時候,早在你全力以赴用我教給你的方法來對付我的時候,我便決定如你所願,為你做最後一件事,就讓西厥的大司馬蘭卿死去,從此權力集中在皇帝一手,從此再無逆賊蘭卿,再無人為你一手遮天,再無人像我一樣愛著你了。“我叫蘭思顧,是將軍府綠夏小姐的師父。”蘭思顧麵無波瀾地重複,清脆的聲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動聽悅耳,又字字如如刀割般傷著呼延行韶的心。他不敢置信地後退道:“這不可能,你是蘭卿,可是蘭卿已經死了,那你是蘭思顧,蘭思顧是誰?”慌亂的臉上滿是逃避和多次失望累積出來的猙獰。蘭思顧輕聲笑了,笑聲帶有舌尖的血腥味,絲絲氤氳開來,他說:“關我何事?這位公子,請讓開,你擋我們葉家的路了。”“不,不會的,你不是。”“駕!”蘭思顧不想再聽,跑上來抓住蘭思顧的手。隻見寒光一閃,蘭思顧割斷了他抓著自己的那片衣袖。蘭思顧收手的時候已經後悔,正對上綠夏打量的眼睛,全身為之渾然一僵。那是一雙充滿信任的眼睛,就算此刻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她的目光也依然柔和。綠夏上前扶起呼延行韶,打趣道:“不知道呼延皇子這是演的哪一出?難道我的師父哪裡得罪您了還是您看上我們將軍府什麼東西了竟拿小命來碰瓷,有事您說話就成,將軍府還不至於小氣到這個樣子。”禦林軍看她一眼,知道她要打定主意包庇蘭思顧到底。呼延行韶失魂落魄地看了綠夏一眼,又看了蘭思顧一眼,自知狼狽,無意再留下去,隻輕聲:“打擾了。”說完推開他們,自行離去。綠夏沉吟片刻,不管平時再怎麼渾,在大事上綠夏還是很有官家子弟的覺悟的,她招了一個小廝跟過去,把呼延行韶送回去。蘭思顧想要製止,綠夏擺擺手:“大概是喝醉了,不能讓他在我們薄穀出岔子。”蘭思顧看著綠夏走進府裡,追上前,決定說清楚,綠夏卻搖搖頭,滿是疲憊:“師父,不管你有什麼樣的過往,都過去了,我們都知道回不去的,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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