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人明目張膽地趕出來,顧瞞自然不會厚著臉皮再待下去,隻是王府這片院子他實在喜歡的緊。曾經滄海難為水,王府派來的小廝每日領著他走過薄穀的大街小巷,看過幾十個宅邸,不是院子太小,就是大門不夠氣派,挑三揀四下,顧瞞搬離的日子一拖再拖。王府氣度極好,每日吃穿用度一應俱全,這使得顧瞞更加舍不得離開。三人每日晚上都會聚眾酗酒,喝酒喝出來的交情格外速成。隻是偶爾缺了顧瞞或王翰越,這酒還喝的了,若是缺了綠夏,兩個男人來到會尷尬一笑,相繼離開各忙各的。這日顧瞞橫臥在圍牆邊,看到綠夏正坐在一株桃花樹下,低頭專注地擺弄著一個流蘇。不禁感歎這薄穀真是人間仙境,外麵冰雪紛飛,這裡永遠四季如春。她白嫩的小手笨拙地把流蘇擺好,試圖把它掛到一把青光劍上,無奈手實在笨拙的可愛,每次弄出來效果都差點意思。顧瞞見她弄了好幾次都不成功,出聲打斷道:“實在不行就算了,我都替這流蘇疼的慌,再弄它的穗子都要掉光了。”綠夏抬頭,逆光的少年身姿銷魂,英姿颯爽被他的眼波襯出了嬌俏的味道,她覺得有礙觀瞻:“你們大明的人不是都講究站似一棵鬆,臥是一張弓?”顧瞞聞言,兩腿交叉,換了一個更風騷的姿勢:“我這樣不像一張弓?”“弓?龜公吧。”薄穀民風開放,女子出言大膽潑辣,饒是綠夏這種名門之後,也葷素不忌。“你這是嫉妒,”顧瞞坐直,兩條腿騰在半空踢來踢去:“這把劍是誰的?”“我師父的,過幾日就是他生日了,我每年都會為他換上新的流蘇。”綠夏不無驕傲地說著,招招手,鬼鬼祟祟的模樣把顧瞞吸引了過去。她指著身邊的桃花樹小聲說:“每一年師父生日我都會為他在桃花樹下埋下一壇桃花釀。”“你還有這風情?我倒是很好奇,這桃花釀作何用處?”顧瞞說著就用腳踢踢地上的塵土,眼看就要踢出一個小坑,綠夏急忙製止:“當然是等我們二人成親之時挖出來,一起痛飲了。”顧瞞被她的篤定逗笑:“你才多大,就一心想著出嫁,真不知羞。”“我說我會嫁給我師父,就一定會嫁給他,除了他,我誰也不嫁。”不理會他的嘲笑,綠夏放下青光劍,決定先從簡單地挖坑做起。挖了三尺有餘,她的小臉已經如同花貓。顧瞞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擷取一片桃花放在嘴裡慢慢嚼,粉紅色的汁液有些甘甜,有些涼:“我說你挖了那麼大一個坑,你是要放一缸酒啊?”說著他環顧一圈:“你的桃花釀呢?”綠夏不理睬他,小碎步跑到屋後,吭哧吭哧搬來一壇酒,小心地放到洞中,才抹了一把汗:“這是我們的秘密,你誰也不許說。”“王翰越也不知道?”顧瞞挑起了興趣,綠夏竟然紅了臉,蚊子一般嗯了一聲。桃之夭夭,女子緋紅的臉頰不知為何讓顧瞞的笑容有一瞬間僵硬,少女心事竟如此隱秘,如同微微翕動的蚌殼裡的分泌而出的東珠珍貴,多可惜不是為自己。看著綠夏費勁地鏟土,他出口問道:“要不要我幫你?”滿頭大汗的綠夏抬起紅撲撲的小臉嚴肅說:“不能假以人手,不然祝福就不靈了。”“隨便你,”顧瞞坐在一邊當大爺,翹著二郎腿似乎在想些什麼。綠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琢磨著:“我總覺得你和第一次見有什麼不一樣了。”“有什麼不一樣?”顧瞞捏了一塊芙蓉糕,再次豔羨這薄穀的嫵媚春光。“感覺你有點,粗糙了?”“我這叫入鄉隨俗,不是粗糙,是粗鄙,你沒聽說過近墨者黑嗎?”顧瞞一頭墨發高高束起,微風清揚,隻把他眼中的帶來一束閃電:“我啊,就想待在這裡,跟著你們幾個有錢大戶,吃喝不愁,一生無憂。佳人美酒,彆無他求!”“就不能有點出息?就不能自己去賺錢?”綠夏拍平最後一鏟子土,累得把顧瞞一屁股擠開,坐在石頭墩兒上喘粗氣。“出息?我給你講個笑話,曾經有個村莊,裡麵農婦閒聊,總想著皇後娘娘在烙肉餅,貴妃娘娘在剝大蔥,肉餅似海,大蔥如山,你說出息不出息啊?出不出息勒?”顧瞞出著洋相逗綠夏開心,自己往後擠了擠,兩人背靠背聊天。綠夏果然咯咯直笑,越回想越要笑,最後笑出驢叫。顧瞞感受著背後顫抖的溫度,滿足又緊張地抬頭去看桃花樹紛繁枝丫,他用手去抓這無儘春光,一時間柔情似水,脫口而出:“綠夏。”綠夏還在花枝亂顫,笑得喘不過來氣,顧瞞驚訝她的笑點如此之低,有點忍不住想要跟著笑,他嗔了一句:“彆笑了。”綠夏想要停止,噗嗤一聲又笑出來。“真是的,”顧瞞嫌棄地伸手去堵住她的嘴,綠夏怕癢,立馬臥倒,在石頭上笑得打滾。“彆笑了!你!”看到綠夏笑到露出牙齦,麵部扭曲,顧瞞再也說不出話,被她的笑容感染,也笑起來。薄穀的陽光剔透如同琥珀,桃花花期短促,似乎被少男少女感染,也前俯後仰,落下簇簇花瓣,如果時間能停止,顧瞞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生命在此刻靜止,趁一切都還是最好的模樣。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顧瞞每天對著王府小廝找的居所挑三揀四,一日興致來了,還寫了一副墨寶“小西湖”掛在自己住的小屋門匾,完完全全地登堂入室。顧瞞有聲有色地布置起來,王翰越礙於情麵,不好開口,綠夏心裡巴不得再熱鬨一點,每日都趴在牆頭看他搞出了什麼花樣。顧瞞搭建了花圃,築造了小型的流水瀑布,這日竟弄出了一個秋千。秋千高且結實,梨花木造,叮叮當當的聲音把綠夏吸引,探出了頭。日暮時分光線已經不甚明朗,她的眼睛毒,看出秋千材料不俗,趴在牆上笑著打趣:“你可彆把王胖子家底敗光了。”顧瞞眨眨眼,回頭,像精心製造一個牢籠的獵人熱情招攬:“你要不要過來看看?”綠夏心動,兩手一撐,意欲過來,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蘭思顧白衣飄飄,仰頭看她,眼中總是如此的無奈:“綠夏,你又皮。”雖是教訓,語氣不凶,隨口一說:“該掌燈了,是否一起?”“去去去!”綠夏回頭和顧瞞招呼了一聲“我回來再找你”,就消失在圍牆那邊嘰嘰喳喳地離開了。手中成型的高大秋千像是被遺棄的巨大動物,顧瞞輕輕撫摸它,自言自語道:“沒關係,來日方長。”終究沒有按捺住內心的荒涼,顧瞞提了腳尖,站在圍牆上。白衣蘭思顧抱著綠色小人綠夏走過深深院落,舉著一顆明月般巨大火種,一盞一盞點燃燈籠,如一顆零落火星在草原四處竄奔,惹來一草一木都備受煎熬。顧瞞轉過目光,看高高的圍牆外的世界,看這一派太平盛世,萬家燈火,不知誰家燉了雞湯,香飄十裡。薄穀晝夜溫差賊大,顧瞞失去心神,站到肩上全是降下來的霧濕,涼意拔地四起,突然覺得孤獨。跳下圍牆,不知何時王府小廝送來的飯菜在他常坐的石頭桌幾上擺得整整齊齊,顧瞞端起一碗清粥,仰頭倒入嘴中,霎時間冰涼一片。清粥粘稠,順著食道下墜,直帶著他整個人沉重無比起來,生命如此孤獨。他坐下來用手捏了一片肉,放進嘴裡緩慢地咀嚼,全然不知是何滋味。頹然住手,衣袖裡翩然飛出一張帖子,薄穀長公主明玉的清秀字跡躍然眼前。他選擇走近這些權貴,就必須接受自己的大明王子的價值,他注視了良久,再抬頭,已經星雲變換,天再也不是當時那片天,站在異國這個人也不再是一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