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來覆去,宋盈爍不明白自己最近的煩躁緣何而來,難道是大姨媽要來了?可是她如此明白,自從來到會安,自己想起爸爸的次數實在是有點太多了。沒有做夢,昏昏沉沉中聽到手機在床邊不斷嗡嗡振動,宋盈爍沒有看來電就接了,心裡還在想難道是安森林打來的?笑容在聽到那個熟悉的女音時,瞬間破滅,宋盈爍睡意全無地坐起來,目光落到橘黃色的落地燈上,燈儘忠職守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她輕輕地“嗯”了幾下,掛掉電話,手機屏幕上最近通話時間為,四十六秒。睡眠打斷,難以再續,宋盈爍隨意往外麵瞥了一眼,發現一束光。不知道是不是早晨那束光?宋盈爍趴在窗戶上謹慎地打量,那光像是有生命,一下子捕捉到了她,定格在她臉上,像是狙擊槍的紅光,隨時會有一顆子彈破空而來。宋盈爍嚇了一跳,急忙蹲下去。光迷惘地轉了幾下,似乎在召喚。宋盈爍探出半個腦袋,貓著腰,眯著眼。這是一場耐心的較量,燈光像誘餌一樣引著宋盈爍一點一點顯露自己,終於她整個人都沐浴在乳白色的光暈中,臉龐白皙透光,眼睛熠熠生輝地流著兩行清淚。燈光因為霧氣產生的丁格爾效應像是一條光路,隨時會有一個人走上這條路,靠近她、擁抱她、解脫她的沉默和寂寞。可是這條路太脆弱,隻有幻想才能通過,宋盈爍不甘心自己捏造夥伴,甚至從來沒有買過玩偶,她一直都生活得太清醒,無論什麼時候,都寧可坦坦然地直麵一切不堪。明天是宋中華的祭日,宋媽媽提醒宋盈爍不要忘記為他燒一點紙。他死後,那些視若己出的徒弟們都銷聲匿跡,連個掃墓的人都沒有,令人唏噓。我小時候就巴不得你死了才好,這樣我就不用再無休止地期盼和失望中度過,可是你真的死了以後,我發現你還是沒有消失,還是無時無刻不扯下我的笑容。我並不為我爸爸去世感到難過,我甚至覺得我沒有理由難過,可是,我就是很難過啊。宋盈爍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如何在臉上肆意流淌,悲傷太濃鬱,抽乾了她所有的理智。她隻知道,那一道猶如神跡的光一直存在,她哭了多久,光就陪了她多久。恨自己不能化作一根棍棒,一下子敲暈了她,度過悲傷的時光,隻在應該快樂的時刻醒來。這份無解的、來如潮水的、把心揪成小小一塊的愛,讓安森林心疼她,卻無能為力地看著她哭泣,隻能無奈地、深深、深深地閉上了眼睛。一夜之間,寒潮來襲,大雪卻失去蹤跡,陽光普照,粉飾這早已寒冷徹骨的天氣。宋盈爍失魂落魄地打轉,在第三次把客人的麵送錯地方後,林款忍不住上前把宋盈爍拉到後廚,關心地問道:“你是不是昨天沒休息好?”宋盈爍的黑眼圈都要耷拉到嘴皮子上了,她搖頭說:“我沒事。”林款和她對視一會,安撫地摸了摸她的後背說:“這樣,咱們不管有事沒事,今天先休息一天。是我的失誤,沒有考慮到你每天工作實在是太累了,咱們慢慢來商量假期的事,今天呢,算款姐給你放假,好不好?”“我真沒事。”“帶薪休假。”宋盈爍嘴硬,但她見好就收,隨即道謝說:“謝謝款姐,那今天我先回去了,造成麻煩真是對不起。”“說的這是什麼話,大家還不是關心你,你自己離家那麼遠,要好好照顧自己。”這客套話說得漂亮,生意人嘴上功夫最不差,宋盈爍心裡冷笑,扯扯嘴角,告彆林款後,走出麵館,一時間無處可去。當心情實在無法排遣的時候,宋盈爍會像被拎出水麵的魚,喘不上來氣。她捂著胸口倚在最近的店麵門口緩解心裡的不適,深呼吸幾次,起身剛要走,撞到了一位大爺。那位大爺踉蹌幾步,倒在她身後,神色有點慌張。宋盈爍覺得一定是這大爺剛才準備跳到自己背上,不然自己起身,怎麼會讓他摔倒?心裡一時有兩個小人在叫囂,黑色的小人說他是自己摔倒的,肯定是向來詐騙的,彆管他,他要是敢糾纏不休就給他一巴掌,白色的小人說也許是你絆倒了人家,總歸是老人家,還是扶一下吧。老人仿佛醞釀了很多話要說,在看到宋盈爍眼睛的時候一時間噤聲,他感覺到一股殺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個姑娘看上去好可怕的樣子,他自己趕緊爬起來,說著我不小心摔倒了,沒事沒事,然後轉身離去。黑色的衣服剪裁得體,質感看上去就很好,身體板正,絲毫沒有弓腰駝背的老態,宋盈爍的眼睛落在他褲子口袋裡始終沒有掏出的左手,鼓鼓囊囊。在熱心群眾目光的譴責下,宋盈爍不欲多待,毫不愧疚地轉身離開了。“我靠,有沒有搞錯,老大,你有沒有看到,你到底喜歡這姑娘什麼啊,那麼冷血?一點都不像個女的。”不遠處的陳串串看得目瞪口呆,他自認為不是個好人,但是也沒那麼不乾好事。他是安森林書店的幫工,剛才安森林看見宋盈爍心血來潮,指著她對陳串串說這就是你以後的老板娘。“我知道你愚蠢、輕佻、頭腦空虛,然後我愛你。我知道你的企圖、你的理想,你勢利、庸俗,然而我愛你。我知道你是個二流貨色,然而我愛你。”安森林捧著一本書,幾乎是脫口而出。“什麼?”陳串串一時間不能理解。“你不會懂的。”安森林試圖解釋,又搖搖頭,他指示陳串串把新進的試卷都搬進店裡,目光追隨到那個漫不經心的女人身上,沒想到這家夥裝作看不見自己。安森林賭氣似的放大聲音嗬斥陳串串,結果那個姑娘安步當車,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一輛自行車迎麵撞過來,宋盈爍嚇了一跳,迅速反應過來,躲閃到一邊。心裡驚濤駭浪,麵上絲毫不顯。所以在安森林眼裡這姑娘仍然在發呆。忍不住擔心起來,他拍拍陳串串的肩膀,說:“好好乾啊。”沒等陳串串抬起頭抱怨,人已經像離開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陳串串“哎哎”地喊了幾聲,看著滿滿一麵包車的書,跺了一下腳,這都什麼事啊!安森林尾隨宋盈爍。據我所知,人們在愛上一個人卻得不到回報時,往往感到傷心失望,繼而變成憤怒和尖刻。我不是那樣。我從未奢望你來愛我,我從未設想你會有理由愛我,我也從未認為自己惹人愛慕。對我來說能被賜予機會愛你就應心懷感激了。他不曾上前打擾宋盈爍的步行,隻遠遠地跟在後麵,上演著自己年少時最不屑的守護者的戲碼。可是這一刻,他全心全意地擔心著這個失神的女人,分不出心思為自己鳴不平。那麼,宋盈爍,此刻,你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