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欺軟怕硬的典型代表,宋盈爍就坐在自助餐的桌前,氣定神閒地指揮著安森林拿著食物。等待的過程中,她涮了點肉,好吃的全部放進自己的盤子,不好吃的全部放進安森林的盤子。被人打著道歉的幌子請吃飯,最後還要當牛做馬的安森林看著自己滿滿一盤子的蔬菜和大骨頭,心裡十分複雜。宋盈爍毫無察覺,一邊扔著蔬菜,一邊一臉親切笑容地說:“這可是我最喜歡吃的,來,都給你。”“不不不,你那麼喜歡,你還是自己吃吧。”“吃不吃!”宋盈爍笑容仍在,聲音嚴厲起來。安森林忍住眼淚不哭,默默地啃著自己一盤子蔬菜。宋盈爍欺壓著彆人還滿嘴跑火車:“安森林我一看你就覺得你特彆善良,我覺得和你在一起最舒服了,你那麼好,那麼善良,簡直就是唐僧再世,我覺得你就是我親人……”安森林看破不說破,帶著禮貌的微笑,優雅地夾著蔬菜說:“你不說這些我也會幫你吃掉的,趕緊吃你的吧。不想吃的放我盤子裡。”宋盈爍手舞足蹈:“有前途!”“傻了吧唧的。”安森林被她逗笑,把她喜歡吃的肉都給她撈起來,到後來,宋盈爍隻負責吃,全程大快朵頤,好不痛快。安森林一臉姨母笑,他禁不住感歎:“這頭豬吃得真喜人。”宋盈爍“哼”一聲,仰著腦袋用鼻孔瞪他,自己被自己逗得笑到直不起腰。安森林無奈又憐愛地說:“哪裡來的大傻子。”宋盈爍在混熟後,會顯露出一種不為外人所知的活潑。這個時候活潑的她,天真又純潔,同時脆弱又敏感,笑容頻繁且具有神經質,安森林不由得去想,如果這是真實的她,那麼她又是經曆了什麼事才會變成如此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宋盈爍不由得感歎,人的關係啊,一開始總是有些拘謹和寬容。到了後來,宋盈爍再露出這種笑容,安森林已經隻會在腦海裡搜尋關於智商低的形容詞動詞副詞等任何一切詞語來坦率又直接地攻擊她了。慢慢宋盈爍也可以進後廚做一些技術性的工作了,最近她經常纏著陳叔討教做菜的技巧,美名曰技多不壓身,反倒是自詡為合夥人周昱川跑堂跑得多。林款搖頭晃腦地總結曰:“優秀的人到哪裡都是優秀的。”周昱川打著遊戲抬頭睨她一眼:“你想說我啥?”“小白臉到哪裡都是小白臉。”周昱川二話不說,兩人又是一場惡鬥。正打的塵土飛揚,林孝進來嗬斥一聲:“乾啥呢乾啥呢,你們弄得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拍手叫好的宋盈爍立刻雙手背後,作小學生受罰狀。林孝滿意地看了她一眼,一腳踹周昱川身上,“半大小子就知道瞎折騰,再叫我看見你欺負林款,打不死你!”宋盈爍幸災樂禍,周昱川雙手掐脖子狀威脅她,正巧被林孝又看見,剛要發作。林款衝出來朝周昱川腦袋招呼一下子,得意道:“爸,我來,彆累著您!”周昱川捂著腦袋,雙手憤怒地伸向天空,無聲地慘呼。林孝這次來是有正事,每次回來都能看到宋盈爍在,隻當宋盈爍和林款玩得好,沒有往幫工那方麵想。他把宋盈爍媽媽打來的錢,自己補貼了點,給宋盈爍當生活費。宋盈爍毫不手軟地還敲詐了林款一筆工資,數目加起來,很是可觀。周昱川喊著請吃飯。遲來的安森林護犢子地反對。宋盈爍一錘定音,走起,吃火鍋!四個年輕人朝夕相處,感情親切許多,正是一輪肥牛即將出鍋之際,大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惡戰一觸即發。東道主宋盈爍最先下筷子,隻見她放進嘴裡,緩緩點頭,表示熟了。大家緊隨其後,一陣刀光劍影中,周昱川的手機鈴音響起,和宋盈爍來電鈴音同一個歌手。他接起電話,起身到一邊,說了幾句話。幾句話,林款如臨大敵。周昱川回來,沒臉沒皮地笑著說:“巧了,今兒來一朋友,先一起拚個桌,湊個場,改天我請你們吃回來。”林款的臉色黑如素描:“什麼朋友吃飯還得算在你頭上。”安森林若有所思地打量兩個人的氛圍,手裡筷子感覺碗越來越空。低頭一看,宋盈爍也在若有所思地撈著自己碗裡的肉,他表情複雜地看了宋盈爍一眼,認命地再下一盤。“你那個朋友男的女的啊?”安森林感覺到三道明晃晃的目光,心裡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找對話題了。“美女哦~”周昱川從手機裡抬起頭,壞笑著說了一句。林款低頭,狀似無意地說:“你初戀?”“不。”周昱川搖頭,“程俊卿怎麼能說是我初戀呢,我剛出生就已經把初戀留給我當年見到的護士姐姐了~”說曹操曹操到,隻見一外套白色毛領棉襖,裡麵搭磚紅色雪紡連衣裙,露出雪白脖頸,上掛一金色的小天鵝,小巧玲瓏。尖頭平底靴擋不住長腿,鏈條小白包點睛之作,妝容精致。姑娘從人群裡走過來,嫋嫋婷婷,在看到周昱川時腳步加快,驚喜地對大家說了一聲“嗨”。周昱川起身給程俊卿讓座,自己搬了一個板凳擠在她和林款中間,四個人的平衡瞬間被打破。安森林和宋盈爍不是話多的人,看見情況不對,開啟吃貨模式。程俊卿談話得體,八麵玲瓏,她把自己當作主角,上來就招呼大家。吃飯間和周昱川打情罵俏,聊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和林款姐妹情深,聊聊當年趣事,無意中透露出自己的工作多麼辛苦,但是一天就能賺多少多少,一個案子有多忙多忙,買個大牌包包都得一次好幾個,因為沒時間逛街。林款穿著一百多的毛衣露出虛假笑容。程俊卿幾次回頭,想要把宋盈爍拉入她的綠葉襯托陣營,卻發現宋盈爍無意中露出了菲利普毛衣的珍珠袖口,卡地亞手鐲和身邊的valextra包包,怔忪中看到宋盈爍眼皮一抬的警告,沒來由地心驚。她沒想到小縣城裡有這種大仙,她也不知道周昱川什麼時候認識了這種級彆的姑娘。程俊卿語塞了一下,感覺到威脅,臉色湧起紅暈,她努力回想自己剛才有沒有說什麼小家子氣的話,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拉拉周昱川的胳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周昱川不理解地跟著她一起退席了。安森林小小地鬆了一口氣。程俊卿有點盛氣淩人,她言談舉止裡都是高低貴賤的詞語,偏偏她有資本,這讓在座的幾位比較失敗的人士縱使不爽也不發聲。隻有宋盈爍,眼角眉梢都是戲。看著宋盈爍的矯揉造作地喝一口果汁都要抿幾下嘴巴,扭著脖子,眼珠子像癱瘓的魚一樣懶洋洋地一勾一撇,魅惑人心。林款一巴掌拍上去:“你戲太多了。”宋盈爍恢複正常,搖搖頭說:“那姑娘婊裡婊氣的,我可能是被她強大的騷勁傳染了。”林款很滿意宋盈爍的態度,她笑著說:“就是啊臥槽,什麼玩意兒,你他媽賺的多你怎麼不拿人民幣砸死我。”安森林看著剛剛還和程俊卿一起談笑風生的兩姑娘虎彪彪地說著彆人壞話,隻能暗自欽佩,女人真是複雜的生物。“其實當時,我是周昱川第一個朋友,可是後來,他對誰都比我好。”彪不過幾句,林款的眼淚突然落下來。宋盈爍拍拍她的肩膀,林款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周昱川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的事,誰也不好說,她隻能要來酒,陪林款繼續吐槽,希望能讓林款不要憋著。沒想到林款淚流滿麵,隻能不停地臥槽臥槽,泣不成聲。安森林心裡十分擔心她的樣子給宋盈爍敲響警鐘,把這個慫貨稍微鼓起的勇氣一下子消失殆儘,把自己努力那麼久的成果摧毀,卻真心地疼惜這個始終真實的姑娘。宋盈爍卻想起來安森林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爸爸去世時,自己並沒有哭,心中更多的是一種麻木,因為那個男人,就算活著,也不會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她的爸爸是一個敬業的長跑教練,敬業到對高燒到四十度的女兒不聞不問,卻坐了一天的車跑遍一個城市去買一雙徒弟穿習慣的運動鞋。也曾經把宋盈爍放在親戚家一天,直到徒弟歡慶會都結束了,半夜醉醺醺回到家才想到,自己還有一個女兒在彆人家等著。他可以為了集訓兩年三年過家門不入,這種精神堪比治水的大禹。不僅如此,他還可以花費自己全部工資去養活那些家境貧寒、有天分跑步的孩子,卻忘記自己的妻子沒有一件像樣的護膚品,自己孩子的衣服全是親戚的舊衣服。就連死,宋中華都是為了救那個心理脆弱到一次失敗就可以打敗所有生的勇氣的徒弟,溺水身亡。那一段至關重要的成長裡,宋中華作為一名父親是多麼吝嗇關愛,以至於後來的宋盈爍再也無法像彆的孩子那樣自然而然地融入社會。他沒有儘到父親該有的責任,卻留下了無窮無儘的苦果。宋盈爍的媽媽在流言蜚語裡丟失了工作,不得不將宋盈爍寄養在親戚家,遠走他鄉,重新尋找工作養活他們倆。其中種種艱難不再一一道之,最後母女兩個都養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連彼此也不再親近。紅塵之中,連父母都不再親近的人,是沒有根的人。不需要其他語言的渲染,年少時沒有父母,孤身一人,已經可以讓一個生命驟然隕落光芒。所有人都覺得她可憐,自己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就像此刻,林款哭得涕泗橫流,宋盈爍也隻能從常理上理解她的難過,缺少共情能力,讓宋盈爍覺得自己可能是沒心沒肺。她甚至想過,自己這種人,若是不優秀一點、善良一點,可能會沒有一個人喜歡自己,可是這種需要費心費力努力經營得來的喜歡,她是不屑於擁有的。一時間眾人心思各異,林款起身打了幾個嗝,十分粗鄙地嘿嘿一笑,暈得七葷八素,腳步緩慢的宋盈爍看著安森林攙扶她下樓。走出火鍋店,門口停著數輛汽車,不少年輕人喝醉了,大著舌頭,互相攙扶著在道彆。林款沒有多說,她瀟灑地轉身離開,擺了擺手。宋盈爍給林孝打了個電話,遠遠的聽到警車一路趕來的聲音才放心,她說林款被周昱川給打了。天知道林孝會怎麼狠狠教訓周昱川。宋盈爍難得沒有偷懶想要打車,沉默了一路,任憑安森林小心翼翼地瞅她。快到家時,路過一家院門打開的房子,裡麵一片雜亂,房間燈光打開,拉著鵝黃色窗簾。宋盈爍輕輕說一聲這裡怎麼那麼亂啊。安森林立刻接話:“因為這家男主人太懶了。”他在男主人那三個字上加了重音。宋盈爍看看安森林義憤填膺的樣子,被逗笑了。最近安森林的態度太明朗,他大張旗鼓擺明了要追自己,這些話都是精心的設計。“你的手怎麼了?”注意到安森林不停地扭動他的手腕,宋盈爍開口關心。“沒什麼,最近想要多進點資料在店裡賣,搬得貨有點多了。”“你不是主要賣嗎?”宋盈爍還記得剛進那家店發現一麵牆都是的驚喜。“一開始是這樣想,可是擔心賺不夠你花的。”宋盈爍詫異,安森林笑著摸摸她飛舞的頭發。宋盈爍的頭發太多太絨,洗頭後不定型便會滿頭呆毛,像小刺蝟一樣豎著新長出來的頭發。成年人話不用說太多,宋盈爍不說,大家也能從她光看著就很高級的衣服上知道這姑娘是個富養的。安森林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後悔自己沒有努力賺錢,但他是個積極的人,哪裡不足,就從哪裡彌補,若是還不成功,就是努力不夠。從小他就秉持著這個精神,就算麵臨過巨大的失敗,就算在長久的平庸生活裡喪失競爭的常態,還是會在重要的時刻把握機會,無論如何先爭取再說。有烤紅薯的小攤沒有收,安森林問宋盈爍想不想吃。宋盈爍對吃來者不拒,她點點頭,看著安森林去給自己買烤紅薯。安森林的錢包放在棉襖的裡側,胸口位置的口袋裡,宋盈爍記得那是很多年前的樣式,宋中華都是這種棉襖。他打開棉襖一側,一隻手掏錢,眼睛微微眯起,像在召喚一支正在與他談戀愛的煙,霸道和溫柔並存,男人味十足,宋盈爍怦然心動。她的爸爸以前,就是這麼買東西的。如果說言語上的撩撥隻能讓宋盈爍不反感,剛剛這句實打實的話把宋盈爍的心重重撞擊了一下。他把自己納入他的生活裡,並且擔心養不起自己,他把自己的人生擔當了起來。她隻能說,他的擔心是對的,他確實養不起自己。他們找了一個樓道口,坐在台階上,一個紅薯太大,安森林一塊一塊地掰給宋盈爍,看著她小鬆鼠一樣乖巧地啃著。麵前的月色太溫柔,溫柔地把堅硬的話都化作融化的鐵,冒著熱氣滋滋在心上炙烤。宋盈爍吃著烤紅薯,微笑著一字一句說:“我的眼裡隻容得下讓我仰望的人。”安森林笑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他遞過去紙巾,見宋盈爍騰不出手,便輕輕為她拭去嘴角殘渣。他說:“哦,這樣啊。”今夜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