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憾事(九)(1 / 1)

醉生契約閣 鰻魚Tech 1696 字 3天前

下午的時候,沈歌前已經收獲了將近一桶的魚。他甚為滿意,將魚寄放在熟識的漁家中,繼而走到吊腳樓下。鐘棠已經在秋千架上半躺著睡去,他就走到她跟前,捏一捏她的鼻梁,她吃痛,迷蒙著醒來。“走吧,帶你去個地方。”鐘棠難得沒什麼起床氣,乖乖地起身,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雙腿都被布網做成的秋千架勒出了一道道的菱形印跡,紅紅的,整齊劃一,看起來像是許多傷疤,又可怖又好笑。沈歌前帶她去坐船,船上除了他們倆和劃船的漁家再沒什麼人,她躺在沈歌前的腿上望天,望海,沈歌前就給她講這個漁村多年前的故事。半小時後,他們到了目的地——毗鄰漁村的一處海島。海島上的沙灘連綿不絕,廣袤無比,一直連接到淺海的地方,那裡有一處岩石,平時海水退去,它就和海岸相連,一旦海水上漲,它就成為一座孤島,四周海水蔓延圍繞,它隻能孤獨地佇立。沙灘上的小貝殼數不勝數,鐘棠從船上下來,赤著腳跑來跑去,不一會兒就被紮一下,但她卻沒什麼察覺一樣,嬉笑著繼續跑。跑著跑著就跑到了那個岩石上,岩石紮腳,她就乾脆坐了下來。沈歌前見狀,也同她一道坐下,兩雙腿都懸在距離海麵不遠的高度,一不小心就會沾染上海水,可是誰在意呢?鐘棠的發梢被海風吹得揚起,她卻隻不管不顧地晃動著雙腿,帶起陣陣浪花。“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葉明禮帶我來過一次。”鐘棠挑眉,沒想到是托了那個葉叔叔的福。“我一直想來看海。”這下輪到沈歌前驚訝了:“你沒有看過海嗎?”鐘棠癟著嘴:“沒有,我去過很多地方,但我從來沒有看過海。”沈歌前凝視她:“為什麼不去看看海?”鐘棠歪過頭,苦笑兩聲:“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印象裡,海是要和最愛的人一起看的。從小到大,我最愛的人就是我爸我媽,可他們總是很忙,自然沒時間陪我來看海。”沈歌前聽她這麼說,眼神也不知為何,倏忽就是一暗,他攪動著腳下的海水,低聲問了句:“那你有沒有和他們說過?”鐘棠聽了,反倒是自嘲地笑起來,垂眼道:“沒有,不可能的事,就不說了。”沈歌前忽然有些心疼,他伸出一隻手,將她的頭輕輕扳過來,靠在自己肩上,想要以此來給她一些安慰。她聽話地靠著,他的肩膀很寬厚,很容易就讓人覺得溫暖可靠。她偷偷斜眼,望著他凝望遠方海麵的臉,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雖然爸爸媽媽如今都不在身邊,也不知究竟何時才能來陪一陪她,但和最愛的人一起看海這個心願,終歸是實現了……“我們今晚就宿在這裡吧。”他們在海島上靜坐談心許久,回到漁村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沈歌前就這麼提議道,鐘棠欣然應允。他帶著她到了那個相熟的漁家家中,同漁家耳語幾句,那人立馬爽直答應,前去收拾屋子,沈歌前回來,眼神裡略帶抱歉。“沒有屋子了,要委屈你和我睡一間。”鐘棠聽了這話就笑起來:“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你睡一間了。”沈歌前歪頭一想,倒也沒什麼問題,乾脆就點點頭,再拉著她站到窗子前,指著窗外不斷漲起、敲打岸邊的海水道:“海邊夜裡涼,記得多蓋點被子。”“你不是和我睡一間嗎?你幫我蓋。”沈歌前失笑,最終還是妥協。“好,我幫你蓋。”說起來,這就是迄今為止,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了,她有要求,他就寵溺地答應。她有時候會想,管他把自己當作什麼,是鐘氏的女兒還是一個沒人疼的小姑娘,隻要能一直這樣,未嘗不可。進了房間,鐘棠發覺漁家還是很善解人意地在他們中間隔了一層透明的屏障,地鋪都已經鋪好,兩人就著睡了下來。海邊的蘆葦蕩裡有許多螢火蟲,微弱的光芒凝聚成束,灑在他們的窗前,沈歌前的影子在黑夜裡若隱若現,鐘棠就對著那層透明的屏障細細描摹。多好啊,深夜宿在海邊漁村家,吊腳樓上靜得都能聽見海水敲打岸邊的聲音。而她喜歡的人,就在這裡,在她身旁,她能這樣靠近他,能感受他的呼吸,能聽見他的耳語。世界上最美好的事,莫過於此。七八點的時候,兩人起了床,此刻漁家們都已經醒來,男人們全都出了海,女人們坐在海邊洗衣乾活,孩子們依舊在海邊追逐嬉戲,沈歌前同借宿的漁家說了一聲,就到倉庫裡將昨天釣的魚取了出來,預備帶回上海。不料走到門口的時候,那條一直被拴住的大狼犬不知何時被人解開了繩索,它望著沈歌前手裡的魚,竟不知發了什麼瘋,忽然撲了上來,咬了一口沈歌前的手臂。沈歌前反應過來後,就迅速揮手,企圖甩脫那狼犬。借住的這家漁家阿姨原先就在不遠處洗漁網,看到此情此景,也招呼一眾人衝了上來,幾個人拉了半晌,才把那狼犬從沈歌前的手臂上拉開。等到驚呆了的鐘棠醒過神來再衝上去看,沈歌前的手臂已然血肉模糊。她望著那個被咬得深可見骨的傷口,終於還是忍不住,嚇得哭出了聲。是了,饒是平時表現得再強悍,再世事洞明,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啊。鐘棠握著沈歌前的手,越哭越慘烈——從一開始的小聲嗚咽,到之後的大聲嚎啕,就好似被咬的那人不是沈歌前,而是她一樣。沈歌前看著她那模樣,簡直又好氣又好笑,雖說已經被那惡犬咬得嘴唇都失了色,卻依然還是分了神出來寬慰她——“沒事沒事,打120,然後陪我去醫院打狂犬疫苗就好。”和鐘棠相比,沈歌前仿佛一個所向披靡的戰神。他注射了疫苗,又將傷口包紮完,竟然還能拿著醫生開出來的賬單去結賬。鐘棠一路跟著他,見他在結賬,自個兒就靠在醫生辦公室外的牆邊愣神,可還不過三秒,走廊另一頭就傳來了沈歌前的聲音——“你在這裡乾什麼?”“少爺,沈總因病住院,我來這裡結賬。”從鐘棠的方向望過去,能清楚地望見那個正在和沈歌前說話的,就是前幾天在晚宴現場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沈潮平的助理。“冤家路窄”幾個大字倏忽間就閃過鐘棠的腦海。沈歌前麵色不大好,賬都還沒結完,就走過來扯住鐘棠,轉身要走,卻又被那個助理攔住。“少爺,沈總一定很想見您,您是知道他的個性的,他的病情要不是已經到了不能拖、必須要住院的地步,是不會放著沈家那麼大的家業不理的。”“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鐘棠瞪大了一雙眼,好像聽到了什麼石破天驚的話,難以置信地望向沈歌前。她所熟識的沈歌前,是個對陌生人都會施以援手,即便偶爾會戲謔捉弄彆人,但卻永遠善良,永遠溫文爾雅的人,絕不是會對彆人說出“可是,那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的話的人啊。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親生父親。即便她已經清楚了解他的過往,都不敢相信,他對父親的怨恨,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不要這樣。”鐘棠央求般地扯一扯他的袖子,“去看看他吧。”我無權乾涉你家中私事,但我不希望你後悔。沈歌前胸口起伏,看得出來是在拚命壓抑著怒氣,許久後,還是妥協。三人一路行到最裡處,有一間專門的單人病房,就是沈潮平的房間了。他們站在門前,助理輕輕敲門,衝著裡麵恭敬道:“沈總,少爺來了。”門前留的一道縫裡,鐘棠清楚地瞧見那個靠窗的背影顯然一僵。最終,沈歌前留在了房中,戴金絲眼鏡的助理帶著一個原本在房內的少女出來,鐘棠起初沒在意,她隻看見,即將關閉的病房門裡,一個背著手的男人緩緩轉過身來,和那天晚宴上所見到的不同,此刻的他臉上老態縱橫,明明不到六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好似已經很年邁。想來為了沈氏,這些年他也的確操了太多的心。而等到她回過神來轉身去看的時候,助理已經不知所蹤,留下的,隻有剛剛從病房裡退出來、此刻一直盯著她似笑非笑的少女——池微漪。“好久不見啊,小姑娘。”“你好像總是很閒。”醫院前的草叢裡,鐘棠背對著陽光,照理說她已經足夠高了,可池微漪仍舊比她高了半個頭,她看過去的時候,總是要仰起臉來,這讓她更為不悅。池微漪倒不生氣,她對著正午時慘白的烈日,仍能做到笑意妍妍。“我的確很閒啊,我回國以來就一直無所事事,每天就隻能跟在沈老爺子後頭哄他開心,不過……”她故意一頓,鐘棠果然瞪她一眼,她就接著說下去,“現在好了,我需要開始準備和沈公子的婚事了。”鐘棠頓時被激怒,又一時語塞,找不到話來回擊她,一張小臉被憋得通紅。爭不過,隻能跺著腳準備離開,卻又偏偏被池微漪扯住袖子。她們兩人肩並著肩,一人麵向前,一人麵向後,池微漪微微彎腰,湊近鐘棠的耳邊,輕聲耳語——“我已經是他的未婚妻,而你,我沒有記錯的話,隻是他名義上的徒弟。”鐘棠滿口的牙齒都快被自己咬碎,又不想在這人跟前示弱,隻能不斷勸服自己,冷靜下來。果真,片刻後,她眼神望向飄渺的天際,平靜道:“可他並不喜歡你。”“喜不喜歡不重要,我要的隻是這樁婚姻,以及,他這個人。”池微漪眼裡是顯而易見的挑釁,她望著鐘棠的側顏,不料鐘棠卻同樣轉過來,認真地注視起她來。“你這樣有意義嗎?你難道沒有喜歡的人嗎?”喜歡的人?她愣住。喜歡的人啊……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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