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憾事(十)(1 / 1)

醉生契約閣 鰻魚Tech 1875 字 3天前

的確是有這麼個人的。年幼的時候,她隨父母住在美國的唐人街,那人隨母親和姐姐搬來她家隔壁,就此初識。之後整整七年,兩人都相約一起上學。七年,他們從年少不更事的小學生,成長為懵懂的高中生,這樣一段美好的青春時光,他們全部都陪伴在對方身側,換做任何人,大抵都很難不對對方動心。七年後,她在一個早晨,聽聞了他母親的死訊。他們一起上了七年的學,做了七年的鄰居,她卻從未見過他的母親,可就是這位七年都未曾謀麵的阿姨,在深夜的時候,忽然跳樓墜亡。彼時她才知道,那人的母親,是中國紅極一時的影星,在盛名時期替一個已婚富商生下了兩個兒女,最終卻被富商拋棄,自此國內口碑落到冰點,人人唾罵。她難以忍受,這才隱姓埋名,更換了國籍,帶著兩個兒女獨自隱居在這裡,從此深居簡出,終日鬱鬱寡歡,直至最後病重,不堪折磨,才自行了斷。她去找他,他卻把自己鎖在家中,拒絕見她。她原本以為隻要時間夠長,終有一日他會想通,重新敞開心扉接納她。可禍不單行,當天夜裡,她家就著了大火,母親奮力把她推出門外,自己和父親卻都葬身其中。隻一夜,她便沒了父母,沒了家。之後,身為戰地記者的姑姑將她接回北京,幾個月後,自己卻又在采訪的地方遇了難,身為企業家的姑父直言要她付出自己的身體作為代價,否則將拒絕繼續供養她。彼時的她身無分文,甚至連國籍都還沒有改過來,中文極差,在北京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倘若離開姑父,她真的沒有生活下去的希望。所以除了屈從,還能怎麼樣呢?她原本以為她糜爛的一生將就此被歲月掩埋,她可以同他永世不再相見。可命運太過幽默,不過數年,她竟又在一個酒會上見到了他,彼時他已經成了她的合作方,而她甚至連他的麵都不敢見,隻能匆匆逃離。她這一生,已經太過支離破碎,早就已經不是可以站在他身側的那個純潔無暇、不諳世事的少女了。聽業界的人說,他從好幾年前開始,就一直在找一個女孩子。她想,他或許仍在找她,但她已經無法再見他了。她終於離開姑父,去到了上海,按著父親多年前曾提及的囑托,順利找到了他從前的戰友——和他有過兒女婚約的戰友,也就是現在的沈老爺子,沈潮平。她要尋一個庇護,她要把自己嫁出去,而沈歌前,是最好的選擇。往事太長,一回憶起來就沒完沒了。鐘棠方才看她一直愣神,想必也懶得再同她糾纏下去,先行離開了,隻剩她一人,站在醫院高樓的平地前,站在鮮綠的草叢裡,望著來去的人群,突然蹲下了身子,掩麵哭了起來。而鐘棠不知道的是,她從前愛得多深切,現在就有多絕望,所以她不惜一切代價,隻為了嫁給沈歌前,哪怕她並不愛他,哪怕這樁婚姻的代價,是傷害另一個人。鐘棠一路氣鼓鼓地走進醫院大樓,一直走到沈老爺子的病房前。那位助理已經不知去了哪裡,病房門前空無一人,她看到那門緊閉著,就乾脆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等著沈歌前。池微漪的話猶言在耳,她生氣到一定程度,就開始揪自己身上的衣服。今天穿了一件針織帶流蘇的長袖,她就從最下麵開始,一根線頭一根線頭地往外扯,扯出來,再憤怒地扔在地上,而後繼續扯……大約扯到那件衣服已經破了一個大洞時,病房裡忽然傳來一陣玻璃砸碎的聲音,她被驚得一個激靈,立馬站起來,側耳到門上偷聽。“你害得她已經毀了自己的一生,現在,還要來毀了我嗎?”是那個熟悉的聲音。“歌前……”連呼喚都充斥著無奈。“夠了!沈潮平,我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你。”她大概沒料到沈歌前說完這句話後會奪門而出,門開的一刹那被重重撞到了腦門,沈歌前用的力氣極大,她隻能捂著額頭“哎喲喲”地喊疼。沈歌前原本滿腔的怒恨,雙目圓睜,被她這麼一鬨,全都沒了,她卻以為他仍在生氣,偷著眼覷他,沈歌前被逗樂,終於“噗嗤”一聲破了功,笑了出來。“偷聽的代價。”他歪過頭來盯著她,一本正經道。她也不敢作聲,低著頭,暗暗在心裡痛罵自己的時候,卻又聽到一聲軟綿綿的低語——“走啦。”他也不說彆的話,隻扯住她衣尾的流蘇,拽著往前走。大開的病房門之中,年邁的沈老爺子望向病房外,恰巧同正往裡張望的她目光相接。她被那個飽含了太多情緒的眼神所震懾,僵直了身子,立馬轉頭,跟著沈歌前離開。而一直到走出醫院大樓,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手裡攥著的那些流蘇,已經全部變成了紅色。血的紅色。她捉過他的手臂察看,他下意識想要掙脫,卻因為受了傷,手麻到失去知覺,終究沒能成功。“我沒事。”還在嘴硬。鐘棠望著他那剛剛縫合卻又再度裂開的傷口,鮮血已經將包裹好的幾層紗布都浸染透了,整隻手臂都不住往下滴著血,一時之間心疼和埋怨交錯來襲,她拚命咬緊了下嘴唇,帶著哭腔問道:“你下次能不能不要這麼傷害自己?”沈歌前看她像是又要哭出來的模樣,隻好認慫。“情之所至,下次我會注意的。”鐘棠自知說不過他,也沒辦法讓他徹底改正,乾脆悻悻地扯住他,像他剛剛一樣。隻不過這次她調轉了方向,扯著那人再度進了醫院大樓。“傷口這麼多,總要再去包紮一下啊。”好在沈歌前也並沒有再反抗,乖乖跟著走了。周末假期過得一波三折,驚心動魄。周一時,鐘棠一早就去了學校,去之前還通知了他今天夜裡學校有個焰火晚會,大概要很晚才能回來。沈歌前照例去了公司,約莫九點的光景,秘書突然敲響他辦公室的門,告知他——“沈總,有位小姐要見您,她讓我告知您,她是您的未婚妻……”沈歌前微微皺眉,還是說:“請她進來。”池微漪輕敲兩聲門,之後也不等他應答,就徑直走了進來,直走到他的辦公桌前。沈歌前端坐椅子上,望著她,她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色的長裙,沒什麼特彆的地方,但看著很舒服。和鐘棠不一樣,她一直很素雅,就像她的人,沒有鮮衣怒馬的肆意,隻有一腔素白的孤勇。“池小姐,你專程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沈先生。”她喊一句,在他的對麵坐下來,“倒也沒什麼,就是想告知你一個事實。”“哦?難道是我家那位頑固的老爺子忽然想通了,取消了你和我的婚事?”池微漪聽了也不惱,仍舊端莊地笑著:“那倒不是,你也不用這麼強烈地表達你對和我訂婚這件事的不滿,畢竟,以後我們還要結婚。”見沈歌前立馬露出不齒的表情,她也不管,隻繼續笑道:“希望我接下來說的這句話,你聽了以後,還能依舊這麼刻薄。”她想,倘若想要和沈歌前順利走進婚姻的殿堂,就必須把那個小姑娘從他的生活裡,徹底驅趕出去。深夜的時候,沈歌前獨自坐在漆黑的客廳裡,有一件事,他從來沒有和人說起過,即便是鐘棠。——他怕黑。所以他的兩處房子都在半山上,他的房間裝的是靠山的落地窗,因半山有星光,即便夜裡歸家過晚,他都能借著漫天的星光,看見回家的路。可今天,他卻沒有開燈。他獨自坐在沙發上,腦海裡不斷回憶起白天辦公室裡池微漪的那句話。“你的那個小徒弟,怕是對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愣了幾秒,突然就有些慍怒。“池小姐,如果你沒有什麼彆的事的話,就麻煩你離開。”“我當然會離開,但是這件事,你一定要相信。如果真的不信,你也可以自己試驗一次。你這麼精明,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些什麼。”“告辭。”她轉身離開,不再多說一句,白色的嫋娜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隻留他一人,坐在偌大的辦公室裡,徹底失神。“你怎麼不開燈啊?”鐘棠同她說的一般,約莫九點才到家,她一進門就將燈開得通明,奇怪地看了坐在沙發上的沈歌前一眼,他和往常許多時候一樣麵無表情,因此她倒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徑直走向了客廳的水壺前,邊給自己倒水,邊笑嘻嘻地說起今天夜裡的焰火晚會。“你都不知道我們學校放的那個焰火,哈哈,畫風簡直無比清奇,除了白就是紅,都不帶彆的顏色的……”“鐘棠。”她還在喃喃自語,他就張口打斷,尤其是難得這麼認真地喊她的名字,鐘棠有點懵:“啊?”“我要結婚了。”“你說什麼?!”她原本都已經端著水杯坐到沈歌前對麵,此刻忽然站起來,沈歌前的目光也隨著她而上移,始終直直地盯著她的臉,再次複述。“我說,我要和池微漪,結婚了。”鐘棠愣在原地,一杯水忽然就掉落在地,濺了她滿腿的水花和玻璃碴。沈歌前眯著眼,站起來,朝她更加逼近一步,盯著她的眼睛,讓她退無可退:“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她一向聰明,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沒有察覺出一絲一毫的試探,整個世界都在他說出“我要結婚了”的一刹那,全線崩潰。他要結婚了……眼前這個人,她長到這樣大,第一個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對著她說,他要和彆人結婚了……如果說從前對他是心疼,是仰慕,是癡迷,那此刻,就是瘋狂。“啊……”她忽然舉起手來,堵住自己的雙耳,用儘全力將他推開,像一個幾欲癲狂的病患,迅速地跑上樓,將自己反鎖在房間裡,任由沈歌前反應過來後,不斷敲擊著房門。她要說的話有很多,但她不敢說出口,她隻敢逃避。沈歌前,那天你和我說你的過往,我雖心痛,卻也慶幸你和你父親的關係,令你不至屈服於他所做的決定。可是今天,你卻言之鑿鑿地和我說,你要結婚了。從前我以為自己和你還有許許多多的時光可以消磨,至少可以多到,你忘記顧弦,眼裡有我,可是現在不行了。倘若你結婚,我就無法繼續視若無睹地待在你身邊。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婚姻,也不敢對你說出我的心之所向,所以,就讓我一個人待著吧。沈歌前頹然地站在她的房門前,剛剛的試探已經說明了一切。他閉上眼,就著彌漫的夜色,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他也明白,這個決定,會對那個同他一門之隔的人帶來怎樣毀滅性的打擊。可他毫無辦法。她還這樣小,他不能任由自己毀了她,他已經過早體會過愛不得的苦楚,不想讓她也用一輩子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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