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憾事(一)(1 / 1)

醉生契約閣 鰻魚Tech 1781 字 3天前

五年前——午後約莫兩點的時光,上海浦東機場上方,一架白色的機身在幽藍天際劃出一道突兀的白影,自長空橫亙而過。——紐約到上海的飛機經曆了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後,終於沿著機場跑道發出一聲巨大的轟鳴,繼而緩緩地,停了下來。十七歲的鐘棠在機艙裡睡了許久,從機場走出來的時候,還有些暈眩。迎麵第一束光線直直地照在她的臉上,她微微眯了眼,才能勉強適應。身側人來人往,而她站定在那裡,微光好似在她周圍鍍了一層圈。又回來了。她今天打扮得有些老成——及至肩下的長直發,黑色長皮衣加黑色機車靴,一副碩大的黑色墨鏡遮去了半張臉,也遮去了滿眼的漠然。身後有人急急忙忙地向前趕,提著的行李不小心撞到她手臂,她也隻是滿不在乎地撇撇嘴,眉宇之間露出些旁人難以察覺的厭惡來。她站在機場大廳之中,抬頭張望,卻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腦海之中劃過臨彆時母親對前來接應的那人的大致描述,她再度環視一圈,就看到機場中間的位置,正站著一個穿得和她如出一轍的男人。她挑眉,拎著行李箱往那人身側走。快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像是終於發現了自己,摘下漆黑的墨鏡,露出一雙極其好看的狐狸眼。他的這張臉,怎麼說呢?鐘棠自打記事以來,就見慣了外國那些五官深邃的小帥哥,加之自家父親也是一尊容貌清奇的大佛,導致她已經很難對男人的長相生出些類似驚豔的情緒來,可是眼前這一位,做到了。“沈歌前?”她開口問。男人嘴角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算是默認。鐘棠確認過後,就勢把行李箱放在原地,默默掃了一圈周遭,又問一句:“你一個人嗎?”沈歌前終於開口,聲音十分有磁性:“司機在外麵。”鐘棠點點頭,話語之間儘是超越她這個年紀的成熟,直截了當道:“我這次回國的目的想必我媽已經告訴過你了,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希望能儘快見到那位我想要拜師的人。”沈歌前的表情微微一滯,但也隻是片刻,很快,他又再度衝鐘棠揚起一個禮貌的笑:“當然。”黑色的勞斯萊斯在盤山公路上穿行,鐘棠在後座上伸直了一雙腿,一邊晃蕩著,一邊眼神縹緲地望著後座車窗外的景致從林立的高樓大廈變為荒涼的平房,腦中又再度回蕩起老爸在她回國之前說的那番話——“記住,你這次回國,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如果你回來以後,無法順利通過音樂學院的最後一次考試,那就給我乖乖去學金融。”鐘棠嚶嚀一聲,氣得閉了眼。她的父親,乃是產業遍布全球的鐘氏集團董事長鐘遠山,而她的母親梁彌,是業界最知名的作曲家,鐘氏集團董事之一,兼任鐘氏影視公司的音樂總監。這兩尊大佛生下來的女兒,怎麼說都該是天之驕女,再不濟也得是個雙商超高的天才才對,可到了她身上,兩尊大佛的基因卻仿佛瞬間突變——倆夫婦自幼就給她請了無數老師,可她偏偏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明明什麼都學,但就是什麼都學不精。及至鐘棠還有一年便要邁入大學的大門了,鐘遠山終於放棄夙願,不再致力於替她營造藝術的氛圍,破罐子破摔地準備讓她學習金融。按著鐘遠山的想法,鐘棠將來倘若能好好繼承鐘氏,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不想鐘棠竟不願放棄從小到大學了十數年的大提琴,鐘遠山沒有辦法,隻好托人去了伯克利音樂學院為她申請了入學麵試。可申請是申請了,過不過就是另一個問題。鐘棠十數年如一日的廢柴屬性終於又在此時顯露出來——第一次入學麵試就被刷了下去,她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眼瞧著再耽擱就真的隻能去學習金融,她不死心地想起了十數年前,中國曾有一位頗具盛名的大提琴手顧弦,不僅是伯克利音樂學院當時最優秀的學生之一,也是第一位登上維也納舞台舉辦個人公演的大提琴手。鐘棠認為,但凡能拜得這位顧弦為師,必然就能夠順利通過音樂學院的入學麵試。隻可惜幾年前的一次公演之後,顧弦不知出於什麼原因,竟然當眾宣布從此不再拉大提琴,且回國隱居,就此銷聲匿跡……梁彌眼看著自家女兒整天愁眉苦臉,小臉都消瘦了一圈,便派人多方打聽,好不容易才聽說有個相熟的人和這位顧弦還有點交情,因此才讓他這次接下鐘棠,並代為引見那位顧弦。這個人,就是此刻和鐘棠一起坐在後座之上,正在閉目養神的沈歌前。他是國內極具盛名的樂手和作曲家,不過而立,就已經擁有了自己的音樂工作室,還被鐘氏聘請,在鐘氏國內的公司任音樂總監一職。實在是妥妥的青年才俊。勞斯萊斯最終停在一個破敗的老城區,沈歌前睜了眼,示意鐘棠下車。鐘棠輕輕地“啊”了一聲,將信將疑地下了車,卻見目光所及,全是拆遷之後留下的房屋殘骸,鐘棠掃視一圈,發覺方圓幾裡範圍之內,僅有麵前一座小小的居民樓,看起來還搖搖欲墜,岌岌可危,仿佛被風一吹,就會傾倒下來。她一步一步跟著沈歌前往那小樓裡走,卻見自己踩過的地方灰塵四起,她被那灰塵嗆到,輕咳了好幾聲,最後不得不捂著嘴巴才能繼續前行。——有誰能想到,曾經轟動一時的世界級大提琴手顧弦,如今竟然住在這樣一個破敗到令人無言的地方呢?鐘棠跟著沈歌前上樓的時候,隻覺得腳下那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再多踩幾步就會斷掉,這想法從腦子裡剛一冒出來,她腳下踩著的那一階樓梯就發出“咚”地一聲巨響,她驚叫一聲,立馬扯住走在前方的沈歌前的衣角。沈歌前轉身望她,語氣溫柔道:“怎麼了?”鐘棠被嚇了一跳,低頭再看,卻見剛剛那發出巨響的樓梯依然好端端的,半點也沒有快斷掉的意思,這才不好意思地揮揮手道:“沒事,我以為我要摔下去了。”沈歌前了然一笑:“這裡的樓梯就是這樣的,你第一次來,難免會有錯覺。”鐘棠卻望著他那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笑臉,霎時失神。及至被沈歌前領著走進顧弦家,她才看到一個穿著長裙的女人站立在窗前,仿佛正望著窗外出神,鐘棠眼瞧著這屋子裡再沒有彆人,便客氣地開了口:“顧小姐,您好。”顧弦轉過身來,鐘棠這才看清她的模樣……鐘棠是有些驚異的——她的潛意識裡,隱居的藝術家大多都是蓬頭垢麵,即便還能將自己收拾得乾淨些,住所也必然應該亂七八糟才是。可眼前的這位卻完全顛覆了她的想象,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從外麵看來如此荒涼破敗的環境之中,她的屋子都能保持整潔,房中雖然堆積著各式各樣的畫作和樂器,但仍舊。而她本人舉止優雅,一襲長裙將身姿勾勒得極其曼妙,長相清麗,饒是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依然美到不可方物。仿佛一朵盛開在淤泥之中的蓮,清雅美麗,一塵不染。鐘棠震驚之餘,還算冷靜,開口做自我介紹:“我是鐘棠,是鐘氏集團鐘遠山的女兒。”顧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從剛剛進門開始就立在她身後不作聲的沈歌前,像是不為所動,一句話都不接。鐘棠訕笑兩聲,繼續闡述來意:“我這次來,是想找您學習大提琴。”“歌前。”顧弦終於開口,卻不是對著鐘棠,而是對著她身後的沈歌前道,“你之前和我說有事來找我,就是為了她嗎?”“阿弦。”鐘棠微微轉了目光,卻看到沈歌前麵上分明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他望著顧弦,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些沙啞:“她母親曾教導過我作曲,如今我也在鐘氏謀職,受人所托。”而顧弦麵色決絕:“可我早就說過了,我這一生,不會再碰大提琴。”她望向鐘棠,一副心如止水無欲無求的模樣,倒真像個隱士。“小丫頭,我不管你是什麼財團千金,還是什麼故人之女,總之我已經不再拉大提琴,所以也無法再收徒了,你還是回去吧。”說完,就轉了身,背對著他們兩人,像是再不願多說什麼了。鐘棠聽了這話,又仔細看一圈周遭,這才發覺,房中雖然堆積著各種樂器,卻獨獨沒有大提琴。這人,可真是古怪啊……“顧小姐……”她還欲說什麼,眼光默默瞥向沈歌前,想讓他讀懂自己的暗示,幫著說兩句話。可這一瞥,就瞥見身後的沈歌前望向窗邊那人的目光,竟然是出人意料的……深情。“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再打擾顧小姐了。”鐘棠雙眉一挑,從善如流地往外走,心中又再度燃起了希望。“她剛剛喊你歌前,你們很熟嗎?”鐘棠坐回車上的時候,故意問了這麼一句,她麵上裝得毫無波瀾,但心中顯然早就已經洞悉了什麼。沈歌前和她並排坐在一起,苦笑道:“你覺得呢?”鐘棠晃動著雙腿,撇了撇嘴,十分認真地下了結論:“看起來好像不熟。要是很熟的話,她怎麼會不賣你這個麵子?”察覺到她話裡的試探,沈歌前微揚起嘴角,不置可否。鐘棠見他不答,也不強求,隻是順勢道:“我這次回來,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一個人住也不太安全,不如就去你家借住一段時間?”沈歌前頗為驚訝:“你不走嗎?”鐘棠把身後的背包往沈歌前身上一甩,小手一揮,毫不客氣道:“走什麼?顧弦一天不收我,我就賴在這裡一天,她一年不收我,我就賴在這裡一年。反正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和她消磨。對了,我聽說明天就是中國高中的開學典禮,我剛剛已經給父母發了郵件,明天就轉學到中國來上高三,所以這一年,就請你多指教啦。”沈歌前聽她連珠炮般說了一大堆的話,最後還得出一個出乎意料的結論,愣了半晌,才略帶無奈地笑起來:“你這樣子,真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樣機智,這樣調皮,這樣……無賴。“我當你誇我了。”鐘棠揚起下巴,笑得十分燦爛。沈歌前笑著搖頭,卻終於還是妥協,和司機說了一聲:“掉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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