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事難回(1 / 1)

醉生契約閣 鰻魚Tech 1982 字 3天前

我握著方向盤在宿主家樓下等到第三個小時的時候,開始對著車窗思考人生。這座高檔小區出門五百米就是一個貴族學院,小區裡的租戶幾乎有一半都是那所學院裡的學生,我思考人生的時候,車窗外不時有年輕的學生情侶路過。月黑風高的夜裡,總是有很多不足以為外人道的事發生。一對小情侶從遠處走過來,我依然沉迷思考無法自拔,他們左看右看,不知怎麼就在一堆到處亂停的車裡選定了我這輛,又不知怎麼就靠著車窗旁若無人地抱在了一起。我的視線被遮擋,思考很難再繼續進行下去,隻好在車裡眨巴著一雙眼睛看他們你儂我儂磨磨唧唧了半天,終於快要進行到互吞口水的一步了……我迅速且精準地把車窗搖下來,那對已經快要親上的情侶立馬雙雙叫了一聲,雙雙默契地跳出三米遠,雙雙怒目圓睜地望著我。“你有病啊!”男同學最先反應過來,指著我的鼻子罵了一句。我攤了攤手,表示很無辜。女同學看我沒什麼所謂的樣子,像是也懶得再同我爭論,默默嘟囔了一句什麼後,氣鼓鼓地拉著自家對象走了。——所以說你看現在的人多不講道理,明明是他們非要靠著我的車,非要做些不想被我看到的事,我不過是搖下車窗透透氣,他們倒跑來說我有病。小情侶一對又一對地從我麵前走過,我看一眼懸掛在天上明晃晃亮堂堂的月亮,不禁感歎一句,年輕真好啊。老大依然沒有傳來任何要我上樓騷擾的信號,我隻得開著車窗,對著窗外的灌木叢繼續剛才的思考,思考了半天之後忽然有些窒息。這窒息源於我想起了一個慘痛的事實——我短暫的人生早就結束了。我的身世其實有些悲慘,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在福利院長大。福利院的王媽媽告訴我,她撿到我的時候,我正躺在雪地裡瑟瑟發抖,渾身沒一點肉,嘴唇都凍得發紫。王媽媽環視一圈,發覺周遭一個人都沒有,再不救我,怕我就要凍死在那片雪地裡了。她於心不忍,就把我抱了回來。說也奇怪,原本抱我的時候我的臉還是乾乾淨淨的,可到了福利院,我的臉上卻生生多出了幾個字。——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而那字殷紅一片,分明,像是用誰的鮮血寫就的。我在福利院住了下來,但這個傳聞卻不知道怎麼被其他小朋友知曉,他們認為那紅字是不詳的征兆,一個個都對我避之不及。小的時候,彆的小朋友都在一起玩,隻有我永遠孤獨地坐在院子裡蕩秋千,唯一一個能算得上不嫌棄我、每天都會偷偷給我塞兩個大饅頭的小男孩,在七八歲的時候還被他家人找到,帶了回去。直到大學,我才終於得以離開福利院,半工半讀地結束學生生涯後,成功進入了一家廣告界的龍頭企業工作。我原本以為,慘淡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從此就要走上康莊大道,光明的未來已經在向我招手。可是並沒有。臨近年關,我的上司交了一份涉嫌抄襲的創意給領導,領導采用後那則廣告全麵上線,最終被人狀告。大公司嘛,被人狀告後公關部總要選個出來頂包的,我十數年如一日的倒黴運終於又在此刻展現了出來。——沒錯,我就是那個被頂包的。除夕夜,我不僅要被迫辭職,還要賠償公司的巨額損失。那晚我把所有東西從公司搬回出租屋,回顧這二十年的點點滴滴,忽然間就有些絕望。人一絕望,就容易做些不大理智的事,我做的這件不大理智的事,簡單來說,就是站在出租屋的院子裡對著月亮許願。“願所有能聽到我許願的人保佑我。我,許合子,這二十年過得太他媽憋屈了,所以我許願,我要活得比彆人都長,比彆人都好,我……我哪怕是出賣靈魂,也要得到永生!”你們看,我一直是個不怎麼善言辭的人,就連許個願都會結巴。而我許的這個願,嚴格意義上來說,隻是開個玩笑。畢竟我這二十多年許的各種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願也不少,什麼再吃一隻小龍蝦就肥胖而死,再看一眼小鮮肉就花心而死,總之一樣都沒實現過。死哪有那麼容易,我既沒有赴死的勇氣,也沒有可以順利結束生命的工具,因此我許完願以後仍然覺得日子該過還得過,不過就是未來把自己看得更低,把自己當成狗一樣活著唄。這麼想通以後,我決定出門買幾罐啤酒,回來還能看看春晚。可顯然,上天這次聽到了我的呼喚,它沒有再給我看今年春晚的機會。我過馬路的時候,一輛飛速駛來的大貨車迅速且精準地衝著我撞了過來——我很悲慘地出了車禍。之後我一直念叨著想出賣的靈魂飄飄忽忽地出了竅,站在馬路對麵看著被撞得渾身是血癱倒在路中央的我自己,悟了半晌,才驚覺我那具身體大概是死了。我那輕得感覺被風一吹就能散的靈魂瞬間癱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捶胸頓足起來。我哭到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一個穿著黑大衣、黑色小腳褲還有看不出來是什麼牌子但一看就很貴的黑皮鞋、總之就是一身黑的男人出現在我麵前,皺著眉頗為嫌棄地給我遞了張紙,同我說——“以後,你就跟我混了。”這個人,就是我之後整整一年,以後還會無限延期的老大。醉生契約閣閣主,溫玄。一個沒人知道他從何而來,又活了多久的人。不過我對我自己的身體好像有些誤解——我雖然被撞得滿身是血,靈魂也出了竅,但我並沒有死。老大和我說,如果我那具身體徹底死去,那我的靈魂也將不複存在。可我已經向他出賣了我自己的靈魂,以後靈魂就該跟著他,而沒有了靈魂,我的那具身體也永遠不會再蘇醒了。那夜之後,老大把我的身體搬到契約閣的密室,用一種看起來很古老很名貴的冰棺永遠封存起來,還幫我把馬路中央的一大灘血跡清除了個乾淨。那麼大的一場車禍,第二天卻沒有任何報道,這個城市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沒發現除夕夜的那場車禍,包括那個醉駕的貨車司機。我所有的痕跡都被抹去,就好像,我這個人,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這真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我跟了老大以後,他幫我加固了靈魂的重量,讓我不至於真的被風一吹就跑;還幫我在靈魂上加了一道屏障,這道屏障就宛如靈魂之外的一層肉體,讓我和正常人看起來沒什麼兩樣。老大那晚之所以能聽到我的願望,是因為他乾的就是這樣的營生,他管這些許願的人叫宿主。宿主有需要時,會先許願,他聽到願望後,就會引導宿主來到契約閣,之後這些宿主就會出賣自己的某個所有物,以換取自己想要的結果,兩者締結契約後,由老大來滿足其願。醉生契約閣,因此得名。而他之所以沒有同我締結契約甚至再確認一遍我的願望,不僅是因為我在許願的時候就把自己要出賣的和想要換取的都說完了,更是因為,我是他的第一個宿主……我問老大:“你活了多少年?”老大麵無表情地擺弄著他剛收集來的一顆石頭心:“不記得了,我剛活的時候,嬴政還是個小孩子。”我掰著手指頭思索了很久,覺得他大概活了很多年了。“那你活了這麼久,就沒有彆的跟班什麼的嗎?怎麼就看中我了?”我期待著他讚揚我骨骼驚奇或是美貌驚人之類的,結果他說:“我剛活的時候,其實沒發現自己和彆人有什麼不一樣,一直到幾十年後,和我同一輩的孫子們都老了,我卻還是那個樣子,這才發覺自己不老不死。那時候比較蠢,不知道這是一種多牛逼的本事,還被彆人當成怪物,我一時沒能接受這個現實,就選擇了一個地方沉睡。”他看了我一眼,輕微地歎口氣,像是有些後悔似的:“我睡了很久,你是我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個向我許願的人。”我想要衝上去掐住他脖子問他歎什麼氣,可最終還是忍住了,畢竟他是老大,萬一他一生氣,跑去密室一刀把我那具看起來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兩樣的身體捅死了,那我就有點虧了。因此我隻是笑嘻嘻地和他說:“那可不巧了嗎?這就是緣分啊,老大。”往事難回,我這頗為短暫的人生,真正回憶起來好像也就那麼些事兒。我望著月亮,想想起碼我現在不用每天累死累活隻為還那份並不是由我的過失導致的巨額賠償時,覺得這或許,就是命吧。等到第四個小時、月亮都快在天上打哈欠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給老大打了個電話。我維持著一貫的標準笑容:“老大,四個小時了。”老大刻意壓低的嗓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你想死。”我一個激靈,立馬迅速地掛了電話。這個讓老大在她家待了整整四個小時的宿主,是如今音樂界最著名的大提琴手,被譽為“中國杜普蕾”的天才少女,鐘棠。幾天前她找到醉生契約閣,說要用她的愛情換一個東西。我至今都記得去年的除夕夜,隻剩一個輕飄飄靈魂的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被老大從地上拉起來,繼而頂著寒風聽他在馬路上大致講了一下他的工作性質和我具體該怎麼“跟他混”後,我的鼻涕和眼淚幾乎都凝固了。由於第一次聽說這麼高深莫測又神秘的組織,我總以為這座契約閣會是一個陰森無比的深林黑洞,再不濟也得是個荒野郊區的神秘古堡,但事實總是出乎我的意料——這座所謂的契約閣,是一處高級小區裡的一套雙層半聯排彆墅,裡外都是很歐式的裝潢。從外麵看,和正常的彆墅沒有任何不同,從裡麵看,和正常的彆墅依然沒有任何不同。如果真要細究,那應該隻有二樓頂那小半層的閣樓勉強稱得上是個密室,因那其中,存放著所有宿主出賣的東西。而我那具已經沒有任何生命體征的身體,就是其中最大最有分量的一個。我們如今的這位宿主鐘棠,初初來到這裡,也同我一般,打量了一圈契約閣的陳設,帶著幾分懷疑和不相信。她倒是和傳聞之中表現得一致,戴著一副碩大漆黑的墨鏡,整張臉都冷酷得沒什麼表情,她筆直地站在一樓的客廳,高傲的模樣總讓我有種我才是宿主的錯覺。“你們這裡,什麼都可以換嗎?”她開口,聲音帶了三分沙啞。我本著宿主就是上帝的宗旨,扯出一個標準的笑容:“是的,鐘小姐想要換什麼?”她摘下墨鏡,眼神之中終於流露出一些看來比較類似於常人的情緒。不,那情緒比常人還要更深切,那樣的眼神,分明是滿溢的悲傷。這樣一個剛滿二十二歲就享譽世界的天才少女,我難以想象她還有什麼求不得的事。她望著我,像是能看穿我心中所思,苦笑了兩聲,道:“既然如此,那我想要用我的愛情,換取一個人餘生的健康平安。”我點頭應了聲好,引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去給她倒水的間隙裡,掏出手機默默用搜索引擎搜了一下她最近的行程安排——一個月後,她人生的第一次個人公演即將在維也納舉辦。我想,她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才會在這樣的一個時間,選擇回國,選擇,來到醉生契約閣。我把水遞給她,看著她緩緩道:“那麼,你的愛情是什麼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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