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刺殺(2)(1 / 1)

在留春閣善完後,我與五王爺依舊坐他的馬車啟程,在深夜進入了行宮。在車裡,五王爺依舊是小臉煞白地沉思著,一言不發。我覺得他這麼瑟瑟縮縮,沒有一點男子氣概,便開口道:“你害怕?”他歎口氣:“我此次來隻是做客,衛兵都沒有帶許多,就憑我們倆,想除掉慕恒……”他沒說下去,又歎了口氣。估計是想到我一死,他也得跟著陪葬,不禁悲從中來。其實方才他還抱著一線希望,想套我的話,試圖自己吃了什麼毒。可我早有幾手準備,身上瓶瓶罐罐有毒有解藥,瓶上沒一個標記,隻有我自己能分清。若是我死了,即便有人翻出這些瓶子,也毫無用處。他見是這般情況,就徹底心如死灰了。我看他這唉聲歎氣的樣子,心裡十分不屑:“怎麼,你覺得我沒能力除掉慕恒?”“鐵麵大人,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是寡不敵眾。你是沒見九弟寢殿外烏泱泱的那一群帶刀侍衛,我那幾十個衛兵,加上你,能不能殺進去都成問題,”他歎了口氣,“蕭大人,其實我那九弟也是個癡情種,放著那麼多美人兒不要,成天對你念念不忘,閒下來就畫你,給你去信,一提筆能想個把時辰,最後又什麼都不寫。你說你放著東皇後不做,為何要冒這份兒險?再說,你自己要冒險也倒罷了,他真捉著了你,說不定也就是強迫你給他當當妃子,我卻就要鋃鐺入獄……鐵麵大人,我從前得罪過你嗎?你和我有什麼仇?”聽見他說慕恒那些話,我愣了一愣,又想起這廝最善用花言巧語哄女人,便冷笑道,“什麼東皇後西皇後,我才不稀得當。待本官回朝,當是位極人臣,手下十幾萬大軍,不比當個什麼破皇後痛快?再說,兒女私情不值一提,本官是天子的左右手,自當以天下為己任,平定反賊,才是本官的職責。”話說完,我回眼一看,正見五王爺用白皙纖細的一雙手托著兩腮,少女懷春似地看著我,一雙鳳眼還閃著微光。“鐵麵大人,你真是英姿颯爽。”我:“……過獎了。”我就這麼和這個活像小娘們的五王爺回了行宮。當夜,我想先出去打探一下,被他拽住死活不放:“在夜裡,行宮的守衛是最嚴的,你現在出去,八成要暴露,這麼快就打草驚蛇,日後怎麼下手?”我想想也是,便點點頭,準備等到天亮,再做打算。五王爺見我同意了,手卻還抓著我小臂不鬆開,道:“大人今天也累了,現在我們就寢吧。”“我……們?”“當然,你是我帶回來的‘青樓姑娘’,若我另為你安排房間,豈不惹人多想?”我一想也對,卻發現這個五王爺神色十分可疑。這色胚,連我的便宜也想占?我心裡思忖著,卻沒有發作,隻邪邪一笑,將手臂搭在他單薄的肩膀上,捏起他的小尖下巴:“小王爺,你思慮真周全,可我是個練武的粗人,有時睡著了也經常忍不住練個一招半式,什麼鎖喉手啦、絕命腿啦……”“無妨、無妨,本王將床讓給鐵麵大人,我睡地下就行。”“那謝過王爺了。”“應該的、應該的。”我點頭一笑 ,收起手臂,懶洋洋地向床榻處走去。在五王爺的堅持下,我們整日在宮裡靜候時機,一候就是兩日。我這兩日度日如年,時時焦躁,恨不得從五王爺的寢殿殺出一條血路,直衝向慕恒。其間,五王爺使過一次心眼。有一夜,他以為我睡熟了,偷偷起身叫近侍找慕恒報信,那侍衛依言要走,出去時被我一個飛刀將手掌釘在門上。我在壓抑的哀叫中從容起身,披著外衣走到臉色慘白的五王爺麵前,冷冷看著他:“五王爺,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讓你忘了,秦城刺客是如何全軍覆沒,雲蒼十三絕是怎麼死了一半兒,漠北邊軍,又何以陣前回頭?世人皆知鐵麵使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怎麼,小王爺你……不信嗎?”一番話說得五王爺抖如篩糠,從此再沒動過彆的心思。我平生最不喜歡和五王爺這種愛耍小心思,做正事又猶猶豫豫,婆婆媽媽的人打交道。他這兩日一直試圖將慕恒約到他這裡來,待他不設防時動手,可慕恒一直忙於政事,哪有時間過來同他飲酒作樂。我要他帶我去尋慕恒,他又覺得慕恒身邊守衛森嚴,下手太過困難,死活不肯,於是就這麼僵持著。第三日,在我實在按捺不住,想要強逼五王爺將我帶向慕恒之時,他終於告訴我,他找到了難得的時機。說是今日慕恒要接一個人入宮,並且親自接見。五王爺提前使手段打聽到,那人將在午時乘馬車進宮,屆時他可以以接宮外美人的名義也派一輛馬車出宮,在門口將那車堵一堵。到時候,我趁機偷偷進入入宮的馬車,打暈車中之人,他則叫宮中衛兵去門口,假傳聖旨,要護送馬車的官兵先行離去,由他們接班,一路將我護送到慕恒的寢殿之前。那時,他的所有衛兵也會去殿前接應,能不能成功,就看我的了。我這才明白,原來等時機,說來說去,不過是他想找個保全自己的方法。按他所言,刺殺的現場,他不用現身,以免當場受到牽連。這五王爺還真是精。又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倒也不錯,便沒有點破,應了下來。到了午時,我乘著五王爺的馬車到了宮門口,果然見到有一輛車正要駛入。這是下人出入的後門,道路狹窄,兩輛車這般劈麵逢上,我們不由一停,等著那車經過。我在車廂中,掀開車簾望著那車靠近,待到兩車相鄰了,我們隨行的衛兵走上前去,攔住周圍護送的那些人。“你們是什麼人?瞎了狗眼,見了我們五王爺派來的車也不讓道!”他們故意找茬,很快將衛兵的注意都引了過去。趁著那邊嘈嘈雜雜爭吵之際,我從車側麵跳下,掀開入宮那輛車的簾子。裡頭是一個三十來歲,十分消瘦的男子。看見我,他愣了一愣,正要開口,卻被我一掌打暈了。我又看了看四周,確信無人注意,便輕手輕腳地從車簾處翻了進去。進入馬車之後一小會兒,外頭就有衛兵過來交接,再一小會兒,馬車便徐徐地朝主宮前進。我將身子靠在車廂之上,握緊了手中的劍。馬車在殿前停下來,有太監過來接應。是慕恒身邊的近侍逢星公公。前側車簾掀開,我攬著身旁那人的肩膀,道:“我家主子旅途太過辛勞,在車上暈了過去,勞煩公公向陛下稟告。”我扮成了侍女的模樣,且戴著個薄薄的眼紗,是以逢星並未將我認出,也沒有起疑。他點點頭,吩咐手下:“去同陛下說一聲,”又問我,“今日無沙塵,姑娘為何戴著眼紗?”我早有準備,道:“小女在路上染了眼疾,請公公見諒。”他見我不過一弱女子,便也沒再盤問。過了一會兒,報信的太監回來了,道:“皇上傳了太醫,請二位入內。”聽了這話,我扶著身旁這一把骨頭下了車,將其交給了來接應的幾個公公。同他們一起走向慕恒的宮殿。為了不惹人起疑,方才接應我們的那隊衛兵在門口便撤了,隻留我和公公門帶著暈倒的瘦子往宮內走。我想著先前五王爺畫給我的地圖,發覺,我們沒有去接見朝臣和貴客的正殿,也未去宮外來人麵聖的偏殿,而是朝用來和心腹近臣密談的小議事廳去。我不禁多瞧了幾眼那個昏迷的男子。此人頭發乾枯,皮膚粗糙,體虛氣弱,一襲灰色的布衣倒是乾淨,卻顯得破舊,幾乎襤褸。幸好我也穿了身十分樸素的侍女裝,否則他人一看就要露餡。這麼個人,何以讓慕恒專程派人接見?思忖中間,我們已經到了小議事廳門口。守衛瞧見我身上的劍,便道:“麵聖不得攜帶兵器。”我垂眼,手握上劍柄,權衡著。我身上倒是揣了短刀,隻是這裡重重守衛包圍,每人身上皆有長劍,我孤身一人陷入重圍,用這短刀能抵擋多久?恐怕不等五王爺的人趕來接我,我就命喪黃泉了。其實我一死倒罷了,隻怕殺不了慕恒。他這些日子總是給我寄些亂七八糟的信,無非是看我中了他的計失勢,想把我騙到東寧,我能為他所用最好,不能的話,他也免不了對我痛下殺手。五王爺說的他對我“念念不忘”,為我畫像,想必不過是為了讓自己不忘記我的真容,好防著我喬裝刺殺罷了,他這般早有準備,我卻隻帶一把短刀,萬一被他一下認出,起了戒心,想近他的身,就難了。可現在沒見到慕恒的麵就亮劍往裡打,變數又太大……我猶豫中間,逢星又說了句:“想必姑娘這一路為保護主子吃了不少苦,但如今你們已經到了皇上跟前,沒什麼好怕的了,將劍放下吧。”我彆無辦法,唯有借坡下驢,笑道:“公公說得對,小女子愚鈍。”便解下了劍,遞給逢星。那邊一笑,終於轉身,將門打開了。一股淡淡的香味首先撲麵而來,這是慕恒慣用的熏香。這氣息讓我一怔,竟瞬間想到了在桃樹下飲酒的那一晚。我的劍砰然落地,而他擁上來,身上的味道將我包圍。一晃神後再抬眼,卻未見到這香氣的主人。這是個寬闊的屋子,說是議事廳,不如說是書房。一進門,我先是看見牆上的幾幅字畫。畫下有一張長桌,放著幾盆花草,長桌前是一張方桌和幾個椅子,現下有個太醫正提著藥箱坐在椅子上,見我們來,趕忙站起,向那不省人事的瘦子迎去。屋子的左邊有一張大書桌,上頭放了筆墨紙硯和許多奏折,書桌後有個空椅子,椅子後則是一個放滿了書的紅木書架。這書架是做屏風用,後頭還有一些空間,想必是慕恒休憩的地方。屋子裡本來有五六個丫鬟公公伺候著,又有七八個侍衛隨著我們進入,進來後就貼著牆根,隔一段站一個人,握著劍柄,身子挺直地立在那裡。我跟太醫扶著瘦子坐下。太醫邊給他把脈,邊從藥箱裡拿出個小瓶,放在他鼻子底下,讓他嗅著,我怕瘦子醒來壞事,正想托辭讓太醫停手,便聽見逢星在書架後稟告:“皇上,人我們已經接來了。”沒聽到他回應,隻是腳步聲多了一對。我背對著那邊,心弦緊繃,也忘了管太醫動作,隻抑著自己不去抬頭看,不一會兒,隻聽見椅子響了一聲,是慕恒坐下了。“周太醫。”簡短的一聲。仍舊寡語。太醫已然會意,放下藥瓶上前兩步道:“這位貴人麵黃肌瘦,氣血兩虛,此次昏厥大約是長途跋涉太過辛勞,又缺衣少食之故,不礙事,隻需調養罷了。”“何時能醒?”“這……”太醫猶豫著,突然問我,“姑娘,貴人是何時昏睡過去的?”我想了想,隻好轉過身去,回他:“就在方才。”“抬起頭來。”我話音剛落,就聽慕恒出聲。我暗道糟糕,但當下也隻好照做。透過眼前這層薄薄的紗,那人隻是個潔白的影,籠著一層光似地,端坐在那裡。他不說話,這麼定定地望著我,讓一屋子的人都屏著息,一動不敢動。“摘下……眼紗。”他喉嚨好似有些哽,這幾個字說得艱難。我依言,將手伸到腦後,把綁起的結解了,那紗便垂落在地。與此同時,慕恒的輪廓一下清晰起來。他憔悴了一些,眼窩更深,顯得那雙眼漆黑莫測。此刻他嘴唇緊抿,胸膛起伏著,緩緩站了起來,眼睛還死鎖著我不放。我心裡刺痛了一下,恨意隨即滔滔而至。就是這個人。是他欺騙我,耍弄我,將我陷入絕境中,要我從最高處跌下,幾乎粉身碎骨。去歲離京之前,一切都是好的,都是這個罪魁禍首,害我失去一切。我說過的,他欠我這條命,我要討回。他朝我走來,始終一言不發,直到立定在我麵前才喃喃開口:“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他端詳著我,良久,道,“蕭遙,你……你終於來了。”“是啊,陛下,我來投奔你了。”我朝他笑,一邊冷冷地想,又是這種戲碼?可這次,我不會再上當了。慕恒垂了垂眼,再抬起時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笑意。他勾著唇角,揮手,“你們都下去。”“這……”逢星與眾人麵麵相覷,不敢妄動。“朕說讓你們下去。”他轉臉,眼神又變為一貫的冰冷。這話說得平和,卻足夠又威懾力,在場眾人不敢拖遝,忙都急急地出去了。屋中隻剩下我、慕恒和那個昏迷不醒的男子。我不由覺得好笑。他還真的以為我蕭遙是傻子,這般裝模作樣來引我動容?恐怕,算盤打錯了。不過正好。我將雙臂環在胸前,一手伸進懷裡,暗暗握住了刀柄。人都走了,慕恒卻顯得有些局促,好像不知該說什麼,隻一眼盯著我瞧。我心裡有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開口道:“皇上?”他這才反應過來,咳了咳,移開目光,看向地下的眼紗道:“你的眼睛……”“哦,前些日子受了傷,有些怕見光,”我敷衍著,攥了攥刀柄,突然道,“他醒了!”慕恒下意識地朝瘦子那邊看,我趁機拿出短刀朝他刺去。若是旁人,恐怕早已被我一擊斃命,可慕恒反應極快,一側身,硬是用手將我的刀擋住,鮮血一下子從他手掌上湧出。我一擊不中,很快抽刀再刺,唯恐失手,給他將禦前侍衛們喚進來的時間。慕恒一愣之下,卻沒有出聲叫人,隻是又躲過我一刺,隨即竟赤手空拳地朝我迎來,硬生生用雙手將我的刀捉住,壓低聲音道:“蕭遙,你在做什麼!”“做什麼?”我冷笑,任他雙手的血沿著我的手腕蜿蜒,“我要你的命!”他眼睛張了一張,眉頭漸漸擰了起來:“你想殺了我?”“當然,”我咬牙,狠狠地看著他,“慕恒,你欺騙我,我要你以命償還!”慕恒擰著眉,死死盯著我不放,突然向前一步。我未料到他這動作,手向前一刺,刀尖幾乎沒入他的胸膛。他低頭看了看,忽而笑了,沉聲道:“早知要殺我,何苦幾番舍命保我?”“我保的,是太子爺的弟弟,不是大逆不道的叛賊。”不知為何,我的眼眶有些發酸。“太子爺,太子爺,”慕恒看向我,眼神黯淡,“你的心裡就隻有太子嗎?你的太子爺偏袒奸臣,任人汙你名聲奪你官位,險些將你置於死地,好,這些你不在意,可你知不知道,他……”話說一半,他卻停下,似是強忍住了什麼,轉而沉聲問我,“蕭遙,你明知道這宮中守衛森嚴,卻還孤身來刺殺我,你當真這麼想我死?”“原來是太子爺險些置我於死地?看來小王爺忘了,騙我要拿出遺詔,卻借機逃走的是誰?讓我同太子說了謊,害我失去君心的又是誰?慕恒,我蕭遙此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救了你的性命。”我頭腦發脹,喘息也急促起來,手握得太緊,竟至顫抖。我明白,隻要全力一擊,我的大仇便報,可不知為何,就是難做出最後那一刺。慕恒的眼神將我的腦子攪成了漿糊。他的雙手還血淋淋地握著我的手和刀子,鮮血將我們粘結在了一起。我不敢看他的臉了。他最終還是鬆開了手。我轉眼,隻見他臉色蒼白,衣裳蒼白,唯有眼睛和兩個袖口被染得殷紅,周身籠罩著一股破敗的氣息。我突然想起我們在秦城督軍的時候,他騎一匹高頭大馬行在列前,在一眾將士中也仍顯得格外挺拔,人人知道他自負、從容、冷漠、孤高。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脆弱得像個孩子的慕恒。他不再看我,卻從身上解下一塊令牌,在衣襟上將血跡拭去,扔在乾淨的地麵上。“事畢,拿著這個從後窗出去,朝東走。跑得快些,莫要回頭。”他這是指給我出宮逃命的路。我的心先是一軟,後又警覺起來,怕他是拖延時間,借此開口求救——上次他騙我後,我再也無法信他。想起往事,我心下一凜,終於咬牙再次將尖刀朝那人心臟刺去。他是真心舍命,還是設下圈套,我都不管了。從進來到現在,我心底積攢的痛楚已經夠多,就放手一搏來了結吧。而慕恒沒有躲,隻是笑了。“也好,這條命,便還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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