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權鬥·生彆離 死彆離(1)(1 / 1)

城中因為方才那些白馬逐漸靜默下來。我所到之處處處死寂。春風料峭,鑽過馬車簾割在人身上,生冷。我握著那劇毒的箭頭,心中有種令人慌亂的悸動如同潮水般湧起落下,令我神思難定。慕恒才入城便遇刺,國相又不明不白地半路截人,此刻,太子爺的處境又如何?亂想著,忽覺馬車停住,有人說了聲“鐵麵大人回宮”。這是向守門侍衛通報,要進皇宮宮門了。我揭開車簾,朝那些侍衛點頭,卻見他們一個個麵露悲色,齊齊跪地道:“屬下恭迎大人,望大人節哀順變!”我心下覺得有些訝異,暗想這班侍衛倒是忠君,這般難過。便朝他們點頭:“你們也節哀。”說罷,我們便進宮,直朝東宮而去。小半年間,日日盼著回到這地方,見到那個人,如今真到了,反有種近鄉情更怯之感。我胡思亂想著,到了宮門口,馬車停下。我下車,早有宮女等在門口,給我披上孝服。另有屬下們拜見,闊彆重逢,不見他們有喜色,反而感覺躲躲閃閃。這小宮女也是不懂規矩,給我穿了和太子一樣的大孝服。諸事奇異,讓我心中隱約浮起另一種不安,也顧不上計較,急急朝著正殿走去。太子殿下果然等著。此刻,他一襲白衣坐在主座上,形容有些憔悴,見了我,唇角勉強勾了勾,道:“你回來了。”說來奇怪,一見到那人,我萬千思緒瞬間被攔腰斬斷,所有不安塵埃落定,隻覺得心中漾起一段柔情,竟也不自覺地牽起嘴角,下拜道:“鐵麵,不辱使命。”“起來吧,”太子的神情很複雜,似乎也有重逢的喜悅,但又心事重重,他站起來,走向我,“本宮知道,你一定辦得到。”說著,他又低下眼,踱步回身,躊躇似的,良久,才緩緩開了口:“父皇病重時 ,總是囑咐我,悲不可太深,痛斷勿太切,四處虎視眈眈,唯有打起精神,守住這江山。其實,我何嘗不想同母妃一起守在病榻前,日日痛哭。無奈肩上負著父皇交與的重任,不敢頹喪,不敢鬆懈,隻能殫精竭慮,以隻身維天下之穩,”他歎了口氣,“或許,正是看清了這一點,父皇才含笑西歸。想來這世上父母之心總是相同,師父對於你,也是同樣的放心罷。”先前的不安重又升了起來。我盯著他看,仿佛明白了什麼,竟不敢開口詢問,隻想逃,又不能逃,隻一雙眼定定地鎖住他。手指捏得發青,還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呼吸已急了起來,眼眶也沒來由地濕了。“鐵麵,”他轉過身來,瞧著我,“除了父皇之外,白五爺,是我在這世上最崇敬的人。”我還是死死看著他,咬著牙不言語,眼淚卻不自覺地一顆一顆往下掉。就算那天被銀蠍子的劍刺透,我的心口也沒這麼疼過。低下眼,他皺眉道:“師父一生效忠父皇,如今跟著去了,也算是了了他的心願吧,”他從懷裡掏出一封薄信,遞給我,“這是師父留給你的。我已在你府上設下靈堂,待本宮登基後,再行追封。你,節哀順變。”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從麵具的邊緣聚成滴砸下來,濕了整個衣襟。我閉了閉眼,接信下拜,卻道:“家父以身殉國,鐵麵無哀可節,唯感榮耀。謝殿下恩澤!”所有人都在我身後,唯有太子一人看得見我的眼淚。他點點頭,回身從桌上拿來一頂帷帽為我戴上:“天寒風肅,你大傷初愈,要保重身子。”“謝太子爺。”我行禮謝恩,而後轉身,一步步朝外走去。我爹是自刎而死的,誰的劍都沒能殺了他,可他死在自己劍下。我揭開白布的那一瞬間才相信這件事。愣了很久,笑著說,老頭子,真沒看出來啊,怎麼這麼忠心呢。不是說好的在這世上,隻願為我而死嗎?老頭子在信裡說,閨女,你如今已經回來了,可見你千難萬險已然安然度過。他說,你娘去了之後,無數人勸我續弦,他們都說養個兒子才後繼有人,可我從來沒動過這種念頭。你剛出生的時候,四肢孱弱,像隻毛猴,怎麼看也不是練武的料,但是我心裡總覺得,這是我的女兒,流著我的血的這麼個小家夥,日後必有作為。果然,你三歲第一次拿劍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那天我可真高興。在你娘的墳頭絮叨了整晚。聽說你以一己之力擊敗鐵甲圍堵,爹比殺死最難纏的對手的時候還要痛快。你長大了,不再需要爹的保護,爹便可以放心的去,可惜不能再看你走得更遠了。我爹說,先皇於他,如同伯樂。此生,他不愛名,也不圖利,隻為抱負,而這抱負,他做到了。這些年,他助先皇了鏟除無數奸臣叛黨,蕩平無數外寇內亂,現在,他把這擔子交給我,從此,胤京乃至這國家的安危,都在我手裡。他重重地落筆,告誡我,從此,不可有半點馬虎,不可有半點畏懼,不可有半點婦人之仁。擦亮你的眼睛,不信任何人。你將是王朝最利的一把劍,一擊不中,便會滿盤皆輸。他給我留下了兩樣遺物,一樣是九門提督的官印,一樣是我走的時候求的下下簽。他在遺書裡說讓我時時看著那簽,提醒自己,邪不勝正,人定勝天。那天,我爹給我送行,喝到最後,說,說不定是最後一杯了。那時候他說,等我回來,我們就一起燒掉這胡說八道的下下簽。我在路上幾次性命垂危,都會想起老頭子說這話時的眼神,於是一路腥風血雨,這麼拚了過來。沒想到,那真的是最後一杯了。我站在他麵前,看著老頭子蒼白的臉,站了很久。後來下人對我說,大人,這便要換壽衣入殮,還有什麼話,快對白大人說罷。好像是還有好多話都沒來得及對他說,但我沒有向他開口。“死人什麼都聽不到,”我緩緩將目光移向那人,“盼著聽些什麼的,隻有活人吧。”那人愣了愣,臉色一變,急忙跪地道:“小人多嘴!”我轉眼,看向四周,所有的人都駭然下跪,將頭低低伏下去。徹骨的風從門外灌了進來,陰暗的屋裡,我冷冷地掃視著麵前的一切。如老頭子所言,這一趟之前,我沒有名字,腥風血雨之後,我便有了。從此,我不再是白五爺的兒子鐵麵,我是九門提督,朝廷一品命官,蕭遙。我緩緩摘下了麵具。第七章 江山易主刻,人心蠢動時入夜後,宮裡格外寂靜。可如果欲望會發聲,如今的皇宮,乃至京城,一定是喧聲如雷了。四處虎視眈眈。我沒有守靈,將喪葬事宜交給禮部官員去做。這個節骨眼上,需要我做的事太多了。為接下九門提督的官印,該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第一次摘下麵具,讓所有的人看足了我這張臉。接下來和父親的老部下見了麵,看他們好哭了一場,而後下跪發誓為我馬首是瞻。這些人是禁衛軍的將軍們,父親的心腹,接下來要接好手裡的兵權,我得靠他們。此刻皇城的守衛是要緊事,關閉城門前,我親自巡夜,也讓衛兵們認認我的模樣。如今我已是真正的大權在握,有些事情不可能再隱瞞,我不能在鐵麵之下躲藏一世。如今,我要坦坦蕩蕩地以女兒身,坐這萬人之上的高位。早在很多年前,我和我爹便開始招收女侍衛與女兵,提拔女子,為的就是這一天,我亮出身份之時,不要太驚世駭俗。當然,我很清楚,反對的聲音總會有,這正合我意。不流血,何以立威?新君即位,京城要來的殺戮,還多著呢。我巡至桓王府,裡麵燈火儘滅,四方肅靜。肅靜得不同尋常。今天,慕恒沒有像他說的那樣來東宮看望太子。我以為我們大難不死,可是,一切才剛剛開始吧。我在桓王府門前駐馬許久,想起我們上京這一路,竟恍如隔世。大約,從走上離京的路的那刻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巡查完畢後,我回到了東宮,召集了所有手下。在他們手裡火把的映照下,我站在他們麵前,注視他們半晌才開了口。“先皇駕崩,各路王侯虎視眈眈。燕王亂軍未平,大統未定,太子登基前,朝中勢必有亂臣,邊疆勢必有騷動,現在,天下所有圖謀不軌的眼睛,都盯著東宮,盯著儲君,盯著我們。此刻我們守著這宮,也守著太子爺的天下,必要之時,東宮禁軍將以鮮血維江山之穩,兄弟們,能在此護一國儲君,你們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勇士,告訴我,這裡有怕死的懦夫嗎?”“沒有!”喊聲震天。“好!”我大聲回道,“如今,現在我要告訴你們,從此之後,本官將不會佩戴麵具,堂堂正正地領導你們,我不叫鐵麵,我叫蕭遙,朝廷一品命官,九門提督,你們的總管,蕭遙。我是女子,倘有不服者,可上來同我單挑,誰能勝了我,這九門提督之位,我就讓給誰。隻此一次機會,若無人敢,此後有二心者,按紀處置,絕不放過。”說著,我緩緩拔出劍來。底下沉默了一陣子,隨後響起細碎的討論聲。我不作聲,等了他們很久。直到我的副總管秦信率先下跪:“微臣悉聽蕭大人指示。”“屬下悉聽蕭大人令。”·“屬下悉聽總管大人令!”他們一個個地跪了下來,最後全部都俯首在我麵前,喊聲在夜空中回蕩。我低眼,將劍收回去,道:“既是如此,便一切照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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