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休養了些時日。我的身子恢複得快得驚人,不久,傷口已經不再腫脹發炎,好得七七八八了。此間京城有人來報,燕王叛亂一事已平,太子爺終究將這些逆臣鎮壓,如今事情已做得差不多,即便我回京之後也沒什麼可操心。眾人聞之自然大喜,當夜痛飲一宿,也算是為這段噩夢一樣的旅程落下個圓滿的句點。第二天,我們便出發了。我與慕恒兩個大難不死之身總算是過了些不用提心吊膽的日子,在二月十五午後見到了胤京的城門。細細的鴨絨一樣的陽光打在城門上的飛簷的角上,反射出很柔,又很淨的光。我在轎子裡,低低目光,便有城牆巍峨,人聲鼎沸,都城的繁華氣息一下子衝進了我的眼耳鼻。我們的人馬慢慢地走,逐漸由邊緣融入人群,直至最後被完全包裹在那片喧囂之中。大病初愈總是舒爽,尤其是這時候,千劫萬難終於過去,艱險半年後重回故地,隻覺得春之將至,四處草木生之,鶯燕唱之,江山安穩,風平浪靜。賀歲的氣息尚存在城中,四處仍有著明豔的紅,使得整條街道如同火海。不知是不是又有叛軍平定的喜訊傳來,城中百姓歡聲笑語不斷,管弦之聲起起落落,青樓之上彩帶迎風而動,女子嬌聲歡笑不斷。此刻我已換上鐵麵的裝束,戴了麵具,鞋裡加了墊高的底,一切如同我離開時那般——當真回到這世上最好的一座,醉生夢死的城了。我笑著朝外看,對慕恒指:“瞧,這不是我們爭秋紅姑娘的小花樓嗎?”慕恒眼裡也浮起些笑意,但大約不願我重提此事取樂,便隻哼了一聲不答腔,將那噙了笑的眼光移向向前方去。我瞧著他,卻見他的目光忽然凝住了。我朝著他看的方向望去。我們的儀仗停在了一片姹紫嫣紅中央。隻見一騎白馬如同一把利劍,破開這鋪天蓋地的明豔疾馳過來。這馬上的人衣裳也是白的,白得炫目。百姓哄然四散開來,笙歌漸次停住,被刺耳的鑼聲而取代。這人身後又冒出來許多許多白衣白馬的人,他們敲著鑼,隻喊著一句話:“聖上駕崩,舉國發喪——”慕恒一手掀開了車簾,衝了出去,我來不及攔阻,隻看見他下車疾步走向那領頭的人馬。此刻,鑼聲與人聲皆停了。一片死寂中,那馬上的人翻身而下,一下子跪倒在了慕恒身前。我隔得遠,匆忙向那處去時,隻見慕恒向前一小步,又後退了一步,隨即緊緊握著的雙手一下子鬆開了。我皺眉,想起那夜在鳳宵,慕恒說那句“父皇老得真快,可不知我手中的劍,還能不能保護他”,心中五味雜陳。我在他身旁站定,思緒盤桓,許久才醞釀好要說的話,正要開口之際,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縷不尋常的聲音。我下意識地朝那方向扭頭,隻見一隻利箭從青樓飄舞的彩紗中探頭,裹挾在風中,直直朝慕恒的方向而來。我一驚,連忙上前一步拉開慕恒,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箭距他幾尺之遙時,忽然從中折斷掉落在地,我定睛,卻是一柄飛鏢攔腰截住了這暗箭。馬蹄聲疾疾而來。我抬眼朝那飛鏢的方向望去,卻見一隊銀色盔甲的武士由遠及近,那領頭的是一個姓郭的禦前侍衛,想必那鏢便是從他那發出。他身後還跟著一頂馬車,裡頭不知坐著何人——應該不是太子,我們東宮素來和這位沒什麼交情。我警惕著,一邊立刻叫隨從去抓那放暗箭的刺客,一邊不動聲色地移到了慕恒身前,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卻見來人落馬下拜:“下官拜見桓王殿下,總管大人。”慕恒皺著眉頭,沒有想開口的意思。我看了他一眼,答道:“起來吧。”那人起身,道:“總管大人一路辛勞,還請回宮休息罷,桓王殿下,就同我們一起進城了。”我不動:“有太子爺的手諭麼?”“回大人,沒有,”他朝我說著,卻有意無意向慕恒瞧過去,“隻是鐵麵大人是東宮的總管,王爺的去留,還是由殿下自己說了算吧。”“不去。”慕恒不耐煩,答了這麼一句就要轉身,卻聽見馬車裡傳來一聲“九王爺”。慕恒轉了一半的身子又回去。我朝那邊看去,隻見一人掀開了車簾——竟是國相。“舅舅。”慕恒張了張眼。我一愣,直至他話音落下才知道行禮:“下官見過柳大人。”“鐵麵大人,”國相朝我點了點頭,“你一路護主有功,如今王爺已安然進京,大人也該放心回宮複命了,”他轉向慕恒,道,“王爺,上來吧。”說罷,便徑直放下了車簾。慕恒躊躇片刻,還是決定動身,我不由一攔:“王爺。”“放心,”他道,“告訴大哥,稍後,我會親至府上。”說罷,便同那侍衛朝馬車上去。我怔怔地看著他坐上馬車,忽然有種極大的不安感湧來。“大人,”此刻,先前去抓刺客的人回來複命,“沒有找到殺手的蹤影,隻發現這箭淬過了毒。”看來,事情遠不止我想的那樣簡單。我將那斷了一半的箭握在手中,看國相一行車馬漸行漸遠,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