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昏昏沉沉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頭痛欲裂——江離打量著周圍的環境,不期然的看見自己被血糊了滿臉,發絲淩亂地沾在臉上,造孽喲,這是磕到哪裡了,流這麼多血——等等——怎麼能看見自己?再等等——一隻鬼也會流血?這身體用得著做得這麼逼真嗎?但是現下重要的不是這個,江離垂下眼,修長潔白的手指,指腹有繭,左手手背上盤踞著一條長疤痕。她動了動雙手,那隻手也跟著動了動。本該是自己的身體,卻坐在對麵目光沉沉的盯著她,江離從來不知道自己杏圓的眼也能有這麼威力。“你……我……”低沉的男音緩緩的吐出兩個音節,在甬道內散開。江離驚恐的捂住自己的嘴,後又摸向胸膛——平坦又結實,虯結的肌肉在掌心跳動,這分明就是一具男人的軀體,或者更具體來說——是紀仲淵的身體。江離看到對麵的自己狠狠的盯著她:“你最好把手從本座的身體上拿下來。”被刻意放低的聲線仍是清甜,沒有什麼殺傷力,紀仲淵痛苦地閉上嘴,不想再說一個字。江離顫抖著手指向他,嘴裡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你你你你怎麼會在我的身體裡!”紀仲淵笑了一下,不過那笑意染了極地的寒冰:“你說呢?要不是你喚醒了燭陰,打碎了鮫珠,還將本座撞進這靈幻結界中來,我們現在本可以相安無事的。”他這麼一說,江離斷片的記憶就續上了,紀仲淵的語氣惹得她也是一肚子的火:“全怪我嘍?要不是你威脅我去拿什麼勞什子的鮫珠,也不會驚醒燭龍!我就不會被它追著打!”都怪那勞什子鮫珠,將燭陰的靈魄喚回來了。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是自己那個隻能維持一個月的肉身怎麼住進了他的魂魄!江離現在腦子裡跟一團亂麻似的,她想不出什麼頭緒,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那,那我們快換回來啊!”紀仲淵似乎不是很舒服,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著急的江離,自己那張素來沉穩的臉上做出一種焦慮又無助的表情:“你當本座不想換回來嗎,你這身子也忒沒用了。”江離看著血糊了滿臉的自己,支配著這具身體跌跌撞撞的跑到牆邊:“你怎麼了?”“肋骨斷了。”“什麼!”江離絕望的喊,凡人的身體本就脆弱,一個不慎就傷筋斷骨的:“嗚嗚嗚嗚我要殘廢了嗚嗚嗚嗚。”這身體雖然是靠魄瓊漿才顯出的實體,但到底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有的身體,傷著哪裡了也是心疼的。紀仲淵嘖了一聲:“吵鬨。閉上嘴,不要用我的嘴發出這種聲音。”他人生前幾百年從未出現如此失控的時候,更是很久沒有體會到動一動就痛得無法呼吸的情況。凡人的身體著實太弱了些,他不習慣這樣無力的倚著,於是想要撐起身來。紀仲淵一手按著刺痛的胸口,一手撐著冰冷的地麵,剛直起身,江離啪就是一掌拍過來,哢嚓一聲——捂著胸口的那隻手無力的垂下,伴隨著江離崩潰的哭音:“你手放哪裡啊!”“······”他一言不發的接上脫臼的手腕,“我想你是有什麼誤會,其實這具身體除了身高矮了些,力量弱了些,與本座的原身並無什麼不同。”江離瞠目結舌,下一秒隻覺得臉上燒得慌,又見他惡劣的笑了一下:“其實說起來,你要是不說,本座還以為這是你的後背。”“色胚色胚!我,我要和你同歸於儘!”江離捂著耳朵大吼。紀仲淵稍微將身體撐起來一點,“嗬,你這具凡人的身體孱弱得很,儘管動手吧。”他這麼一說,江離才反應過來自己和他已經互換了身體,她一屁股頹然的坐在地上,一時間兩人均是無話。“我們怎麼出去啊,靈幻結界除了施陣者可破,任何破陣者均會受到反噬。”江離還小的時候曾聽過江德明講,有些修道者飛升時會將自己的法器寶物之類的東西藏在靈幻結界之中,就算有人誤闖或者找到藏寶之處,也無法破開結界出去。江離想到自己最終可能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肉身腐爛在眼前,那場景想起來就刺激:“嗚嗚嗚嗚,我還沒有積滿功德,還沒有吃過揚州的拉麵,銅錢還沒有找到小公貓,我不想死。”哽咽的男聲越嚎越大聲,紀仲淵聽到自己的聲音哭得這麼淒慘,心情甚是微妙,“你再哭一聲,本座可以提前讓你看看黃泉是什麼樣子。”江離心下想,黃泉是什麼樣子我比你清楚,但嘴上不能露餡:“你還威脅我!我哭一下怎麼了!這是我宣泄情緒的一種方式!你管我!”江離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高大的身軀委屈巴巴的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紀仲淵揉揉額角:“本座何時說過這結界能困住你我?”“嗚嗚嗚嗚嗝?”紀仲淵不想再去看那張糟心的臉:“把臉給本座擦乾淨。”江離一聽有望出去,忙止了哭聲:“你說!”“······”紀仲淵抬起手指了指仍在甬道入口遊蕩的燭陰:“燭龍鱗片,燃之可破迷障。”江離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陣令人肉麻的火紅色緩緩的流動著,江離眼都要看花了,燭陰才遊完一圈,幽綠的眸子從洞口閃過,江離狠狠的顫了一下,看著紀仲淵淡然的眼神。“不會是要我去拿吧?”紀仲淵抬起軟綿綿的手臂,指了指肋骨的地方:“不然呢?你要是不介意這身體再殘破一些,本座也可勉力一戰。”他閉著眼靠在石壁之上,雖然一身汙臟,卻有種不容侵犯的威儀,帶著那張少女的麵孔都變得冷靜起來,江離不合時宜的走了神——果然氣質這種東西,與生俱來。江離觀察好一會兒,燭陰身型巨長,它在入口來回遊,是不是意味著,當它的頭剛剛遊過入口時,她要是能抓緊世間眼疾手快的從它身上拔一片鱗片下來,燭陰由於身型的原因,甚至來不及回頭攻擊她?然而想法簡單,實施起來卻困難——首先就是,她用什麼去拔?她便這麼問了,紀仲淵道:“手啊。”江離看了看這雙修長有力的雙手,握了握拳:“你讓我徒手?”江離難以置信,且不說燭龍乃上古神獸,皮糙肉厚不是一般妖獸能比的:“你就這麼讓我一個弱女子徒手去拔?”紀仲淵唰的一下睜開眼,杏圓眼中暗含警告之色:“不要用著本座的身體還恬不知恥的說弱女子三字。”“······那我也做不到啊!”江離總是忘記自己已經住進他的身軀之中。紀仲淵深吸一口氣:“你朝旁邊的石壁揮一拳。”江離握拳,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節突出,是力量的象征,紀仲淵坐在一旁不動如山,江離半信半疑的朝牆壁揮去一拳——她怕疼,沒敢使力,然而咚的一聲過後,石壁撲簌簌的掉落一大塊。“咦!”手上半點沒有痛感,想不到這老妖怪還挺頂用。江離像是得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使了十足的力氣又朝著石壁打去一拳。這一拳過後,靜默半響,石壁開始大塊大塊的剝落,連帶著旁邊的石壁也掉落下來,灰塵揚起,同時響起一個陰冷的女聲:“你最好待會兒也這麼神勇。”江離忙回過頭,臉上還帶著傻笑,結果就看見被半埋著的紀仲淵,“哎喲喂!我的身體啊!”她忙撲過去,把紀仲淵扒拉出來,他冰冷的眼神看著自己,漆黑的瞳仁如一片深井。江離不敢再皮,乖乖的閉上嘴,帶著這雙神力一般的手,走向甬道口。雖然心裡也沒有底,但大概是這一副身體給她的勇氣吧。江離心裡並沒有多少懼怕之情,反正再可怕,能有裡麵那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