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室內,後卿的這一聲輕笑顯得格外清晰,懷虞抬頭,就看見他嘴角勾起,神情溫和,眉眼都帶著柔情。“大人,您請休息。”懷虞站直身子,抱著他的衣袍就準備往外走。“明日一早,記得早先過來,小丫鬟總是讓我等著你,大總管怎麼教你做事的。”後卿看著她的背影,幽幽說道。懷虞應了下來,紅著臉關上了房門。屋子裡空無一人,後卿坐在床榻上思考了一陣,還是起身來到了書桌旁,披著外衣,提筆久久未寫一字。燈盞上的燭火已經在桌上落滿了油蠟,這才看見後卿在宣紙上寫了‘勒佛教’三字,字字有勁,仿佛入木三分。寫完這三字後,一陣寒風吹過,後卿的感覺一股子冷意襲來,嗓子內一陣腥甜,鮮血伴隨著咳嗽湧出喉嚨,後卿趴在桌子上緩了好久。站在屋外的小廝敲著門問道:“大人您是有什麼事情嗎?”“無妨。”後卿定了定心神。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讓他猝不及防,在上京城消失多年的勒佛教隨著上元節大開的城門,卷土重來。接連消失的上京女子,絕對不會是偶然,想到此,後卿又是一陣怒火攻心。素白的帕子上沾了幾滴黑血,後卿皺了皺眉,然後把帕子丟進火爐中,看著這方帕子變為火舌。一大早,國師府的小廝們尚未打開角門,懷虞就端著廚房剛熬好的百合蓮子粥站在了後卿的屋前。昨日後卿明裡暗裡說她做事溫吞,總是讓他好等,那今日她便早早等在門前,看他還能說什麼話。果然,剛清醒的後卿在打開房門看見懷虞的那一刻,眼神是有些震驚的,天色微涼,眼前的小姑娘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衣裙,不施粉黛,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畢恭畢敬地站在他前麵。後卿注意到,她的手因為熱粥被燙的通紅,他側了側身子,示意她可以進屋了。“今日你倒是來得早。”後卿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問道。“大人昨日的教導,小的不敢不聽。”懷虞把粥盛好,擺在後卿麵前。就在他喝粥的期間,懷虞小聲說道:“昨日巫醫吩咐下來了,大人您這幾日斷不可出府,求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做下人的,安心養病吧。”懷虞說的溫吞,聲音輕輕柔柔的,就像是三月的春風,吹在後卿的心間。上元節一過,就是春日了,樹梢上沾滿了綠意,房簷上一夜間好像就多了許多前來築巢的春燕,泥窩掛在屋簷下,燕子嘰嘰喳喳的聲音經久不絕。府裡麵的桃花開了,大片大片的花瓣伴隨著春日的微風落在地上,懷虞從沒見過這樣花紅柳綠的樣子,她趴在窗子前看得新奇,眼神澄澈。因為雲司的吩咐,懷虞是徹徹底底守著後卿,不讓他離開國師府,他去哪她就跟著去哪,一早上的時間,後卿就坐在書桌旁看書,他的餘光偶爾飄到懷虞身上,就看見她趴在窗欞上看得認真。他很好奇,外麵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在後卿瞥了她十餘次後,終於忍不住放下書本,走到懷虞身邊。“瞧著你看的認真,外麵是有些什麼新奇玩意兒,讓你這樣著迷?”後卿坐在她一旁,湊到了懷虞耳邊邊上。他說話時噴出的熱氣停在了懷虞耳邊,酥酥麻麻的,一瞬間她的思緒都停滯住了。懷虞指了指外麵的景色:“院子裡的花開得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美極了。”後卿順著外麵看去,院子裡春日的景致一向不錯,天氣好時他就喜歡坐在亭子裡看書釣魚,或者喚人一同在水中的樓閣裡用飯。草長鶯飛,百花齊放,府內有一座從郊區移過來的小山丘,上麵種了好多果子樹,這時節,梨花開得絢爛,桃花灼灼其華。後卿低頭,就看見懷虞紅著耳根,一臉嬌羞。“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應如是。”後卿看著她,戳著笑意說道。懷虞抬頭,有一瞬間的失神。已經是正午時分,這個時候的陽光正好,曬得人暖洋洋的,後卿難得心血來潮,拍了拍懷虞的肩膀:“叫人去把院子裡的桌椅布置好,中午去院子裡吃飯。”懷虞有點沒反應過來,這人怎麼想一出是一出的?“怎麼不喜歡?”後卿看她愣在原地,反問了一句。他原以為懷虞會欣喜若狂,她平淡的反應,讓他覺得有些沒趣。“沒沒沒……我這就去布置。”懷虞站起來,急急忙忙的走出去,生怕他臨時反悔似的。國師府的人做事果然很快,懷虞剛吩咐下去,沒一刻鐘,下麵的人就過來引路,帶著懷虞過去布置飯菜。後卿到的時候飯菜剛布好,懷虞想著他傷勢未愈,特地找人拿了一塊白虎毛做的毛毯,鋪在椅子上。春日的風曬得人微醺,後卿慢悠悠地夾著菜,其他下人已經被他支走了,隻有懷虞一人服侍他。在看到她認真布菜的樣子時,他竟然有片刻恍惚,歲月靜好,與他從來是沒有乾係的。想到此,後卿放下筷子,起身:“你叫人把桌椅撤了吧。”“大人,您這就用好了?”懷虞連忙跟上他。後卿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什麼時候輪到你做我的主了?”懷虞有點不懂,他們早上相處的不是挺好的嗎,男人的臉果然像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不給人一點時間消化。午後的陽光轉瞬即逝,不知是不是中午那番話說的重了些,下午時分後卿在書房裡看書,竟沒有見到懷虞。他盯著書中的字無法靜心,放下書本,又不知道做什麼。後卿推開門,就看見懷虞站在長廊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多了一絲雀躍。兩人目光對視,後卿隻覺得這時的陽光真是奪目,讓他睜不開眼睛,思緒飄忽。他板著臉:“像跟木頭似的站在這,也不知道進來添一盞茶水。”語氣中的不悅簡直掩飾不住。懷虞覺得有些委屈,她站在他跟前,他覺得厭惡,覺得她彆有用心,現如今她站的遠遠地,不怵在他跟前,後卿又覺得她伺候不周。她千裡迢迢從北海一路來到上京,為的是什麼啊!想到此,懷虞隻覺得更加委屈了,她吸著鼻子,淚水在眼眶裡麵打轉,安靜的廊下隻有她輕微的啜泣聲。看到她哭,後卿其實是有些拿不準注意的,他原先隻想想逗弄逗弄她,並未想過會惹哭她。“好了,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後卿突然伸手,握住懷虞的手腕,把她帶進屋內。書房不大,四四方方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籍,書桌上除了文房四寶就是散亂的書籍,懷虞站在書桌前,眼淚掉落在地磚上,暈開一朵朵水花。就在懷虞低頭沉默的時候,後卿扔給她一方手帕。熟悉的紋路,懷虞的目光頓時就被吸引過去了,她驚訝地看著那方帕子,小聲問了句:“大人的這方帕子,紋路好生奇怪,從來沒見過的。”她帶著鼻音,甕聲說道,這聲音在後卿耳裡,倒是格外悅耳。大概是為了討好她?後卿竟然耐下性子說道:“平日裡自己繪製的紋路,看著好看,就命人紋在帕子上了。”“這難道不是姑娘家繡給大人的嗎?”懷虞故意問道。這話倒像是讓後卿提了興趣,他站起來,仗著各自比她高,居高臨下地說道:“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沉迷女色的人?”懷虞捏著那方修著金邊的帕子,帕子上的曲曲折折的紋路就像是藤蔓,一路纏繞到了她的心上,讓她無法呼吸。“從前做過一場夢,夢見什麼記的都不大清了,隻依稀記得有個人給了我這方帕子,夢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帕子上的紋路畫了出來,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後卿看她好奇,又慢慢說道。說完後,他看著神情恍惚的懷虞,問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懷虞抬頭,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其實她很想伸手,摸摸他始終皺著的眉頭,想告訴他其實他們很久前就認識了。早在五百年前,他就溫柔的吻過自己的眉眼,這是這一切,他終究是忘得透徹,隻留她一個人守著回憶苦苦等待。“你這個小丫頭,說幾句話,心思就不知道飄哪兒去了。”後卿自顧自坐會椅子上,準備接著看原先沒看完的書卷。“我隻是想到,從前我也做過這樣的夢,夢裡麵我給了人一方帕子,托他好生照看好我的帕子。”懷虞盯著後卿,一字一句慢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