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彆後,盼相逢,相逢又恐是夢中。懷虞話音剛落,她就看見後卿執筆的手頓了頓,紙上暈染出一團黑色的筆墨,他擱下毛筆,笑了笑:“我從不相信鬼神之說。”懷虞苦笑,看著西斜的日頭,小聲說道:“奴婢先去小廚房熬藥,大人一會記得喝藥。”說完這話,她急匆匆地離開了後卿的書房,隻是在轉身離開的時候,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大概是雲司下了命令,一整天,國師府安靜的就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也沒有人來詢問後卿傷勢,諾大的府邸,每個人各司其職不聲不語。日頭西斜的時候,雲司來到了後卿的書房。他來的這會懷虞正準備伺候後卿喝藥,褐色的藥湯盛在白玉琉璃碗裡麵,大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藥味。“我這可是來的不巧,正喝藥呢。”雲司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倒是一點也不客氣。後卿皺了皺眉,一口喝完湯藥,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你配藥的時候就不知道把那苦味壓一壓,醫者仁心,有你這樣治病的嗎?”“我治病救人,也要看病人是否聽遺囑,像你這樣的……”雲司說罷還搖了搖頭。“像你這樣的,入口的湯藥還要苦上三份才對,這才讓你記得住教訓。”雲司在人間從來都是一一副老者的模樣示人,白胡子滿頭銀發,隻是他這說話的語氣,著實欠扁了些。懷虞想到雲司從前說的他隻是後卿坐下一個小弟子,與上仙並沒什麼交集,這一世,他倒成了後卿的醫師,對他百般叮囑,真是世事無常。想到此,她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她站在一旁,小聲驚動了正在說話的兩人,雲司眯了眯眼睛,一臉的看破不說破,後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藥碗被撤走,後卿走到書桌前,拿出了一本書卷,扔給雲司。“這是什麼?”雲司挑眉。“我叫人從宮內帶出來的關於勒佛教的書籍記載,不管是當今朝廷出現過這個邪教,早在百年前,先祖在世時,民間就有關於勒佛教的流傳了。”“我來上京不久,尚不清楚勒佛教究竟是何種存在,為何你要將他們趕儘殺絕?”雲司象征性地摸了摸胡須,緩緩問道。“古書中的記載‘該教旨在圖害生靈,以此換長生’。”後卿在紙上寫出‘長生’兩個字,蒼勁有力的兩個字,像極了他桀驁的風骨。“長生?”懷虞呢喃道。她沒想到,世人還在追求長生二字,做為鮫人,生命對於她而言好像沒什麼不同,她活了這漫長幾百年的歲月,卻還不如在人世間和後卿在一起的這幾日時光。“世人皆想長生,勒佛教不過是走了與命理相違背的道路而已。”後卿淡然開口,他雖然厭惡勒佛教,可言辭中並沒有嘲諷他們的意思。懷虞疑惑開口:“你不覺得長生違背天道嗎?”“天道?”後卿反問。他站起來,不鹹不淡地說道:“長生本就是癡心妄想,不死不休的豈能叫做人?不過是遊蕩在人世間的怪物而已。”聽到他說的話,懷虞心裡麵‘咯噔’了一下,她忍不住開口反駁:“你怎知道這世上就沒有除了人以外的生靈。”“這個對於我而言,是個沒有任何意義的探討,很重要嗎?”後卿難得的沒有皺眉不悅,倒是懷虞,顯得有些急躁。她紅著臉,大聲說道:“你難道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將那些人道之外的生靈都稱作妖魔鬼怪惡毒之物嗎!”後卿搖了搖頭:“你這是魔怔了,讓巫醫給你把個脈,看看是不是這幾日累到了,竟然會生出這樣奇奇怪怪的想法。”懷虞沉默地低著頭,她聽懂了後卿嘴裡對於神魔妖的歧視,她無法辯解,她甚至不清楚後卿到底能不能接受她?雲司和後卿還在聊天,懷虞一個人站的沒趣,再加上她此刻心裡亂的很,尋了個由頭就離開書房,獨自一人慢吞吞地走在國師府的花園裡麵。就在這個時候,從花園的假山後麵走出來一位男子,穿著一身黑衣,眼神肅穆,腰間還配了一副長劍,劍眉薄唇,硬氣逼人。這人一看,就知道是長年習武,與後卿身上冷冽文儒的氣質不同,他走過來的時候就給人一種如同寒冬冰刀的瘮人。“姑娘,你可知國師大人的書房怎麼去?”來人伸手攔下了懷虞,冷冷問道。懷虞抬頭,盯著來人,一臉不悅。這人既然是問路的,就應當表現的溫文有禮才對,她來人間這一段時間,也知道遇人說好話這一說。再見到那人板著的臉後,懷虞清了清嗓子:“國師大人有吩咐,這幾日不見外客。”誠然這雖然是雲司的命令,但這幾日後卿重傷,也的確不方便見人,她這話也算是傳得沒錯。“麻煩姑娘領路,我有要緊事。”黑衣男子音調漸沉,似乎有些不耐煩。懷虞就像是沒聽見他說的話一樣,低著頭沒說話,就是不做聲。僵持的局麵在大管家趕到後被打破,天色漸晚,黃總管提著燈籠,匆匆來到花園。“將軍原來在這裡,我在前院尋了許久,大人已經派人在滿府邸找您了,您快跟老奴去書房吧。”黃總管大概一路走的很急,說話聲音都帶著喘氣。懷虞在總管說完後,就已經是滿臉尷尬了,她笑著目送總管和這位將軍離開,隻是在黑衣將軍轉身的時候,她很清楚的聽到他說了一句:“國師府裡麵的奴婢倒是伶牙俐齒。”懷虞想著前一刻在書房裡和後卿的齟齬,心裡麵一團亂麻,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院子裡的大湖中,她坐在湖邊的石頭上,心不在焉地往湖麵上扔著小石子。湖麵上的動靜把那條鯉魚精驚動了上來。“懷虞,你怎麼不開心了?”鯉魚精跳到湖麵上,脆生生地問道。“哎!”懷虞重重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安靜的湖麵上隻有小飛蟲跳動的水波,昏暗的天色下水波變成了銀白色,最後化為淡淡的波痕,消失不見。“你說,當初你娘親嫁給那位將軍的時候,想過將軍會嫌棄她嗎?”鯉魚精搖搖頭。“娘親說爹爹從未嫌棄過她,兩人相敬如賓,恩愛極了。”“真羨慕。”懷虞小聲說了一句。她又想起了後卿冷冰冰的神情,隻覺得心傷難耐。“懷虞,你不懂的,世間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剩下的一份,才是我們要經曆的不圓滿中的圓滿。”聽她這樣說,懷虞笑了:“你這個鯉魚精,從來沒出過湖麵,道理懂的挺多。”“這些都是娘親同我說的,我隻是照搬過來而已。”鯉魚精擺了擺尾巴。“說起將軍,我今天在府裡也見到了一位將軍,穿著一身黑衣,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懷虞站起來拍了拍裙子,嘟嘟攘攘道。就在她離開湖邊的時候,鯉魚精突然用力跳出湖麵:“懷虞,你能幫我打聽一下當朝的鎮國大將軍嗎?”“你打聽他作甚?”懷虞有些好奇。“他……他是我的哥哥。”鯉魚精有些害羞。成人之美,懷虞點點頭:“我如若能出府,一定幫你留意,你放心!”同鯉魚精聊了許久,走在去後卿書房的路上,懷虞心裡的抱怨糾結已經消了一大半了,她在心裡暗暗想到:自己真的是太好哄了,後卿真幸福!書房裡麵燭光明亮,正在懷虞糾結要不要推門進去的時候,有小丫鬟端著一壺熱茶走了過來,看到她後順勢把茶壺給她:“大人正在書房內會客,你進去伺候他們吧。”也怪不得後卿在見到懷虞的第一麵會誤認為她是那種攀龍附鳳的女子,實在是因為府裡麵的丫鬟全都不敢靠近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國師大人,平日裡都對他退避三舍,驟然間出現一個對他十分殷勤的人,任誰都會想歪。懷虞扣了扣門,推門進去的時候,就看見後卿背對著她正在寫字,他邊上就坐著剛才在花園中碰見的那位黑衣男子。黑衣將軍看到進來的是懷虞,驚訝地挑了挑眉,似乎在說:“原來是你!”懷虞小心翼翼地把茶倒好,正準備出去,就聽見坐在位子的上的男子笑著開口:“聽聞國師大人對下人一向都很嚴苛,今日一見,倒是有些意外。”後卿轉過身子,淡淡回道:“怎麼說?”“今日路過花園,遇見了一位有趣的婢子,說話古靈精怪的,讓我有些驚訝罷了。”“府裡麵的事情我不大管,這些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在看到後卿似乎沒什麼興趣討論這個話題後,懷虞鬆了口氣。緊接著,她又聽見一句欠扁的話在耳邊響起:“大人身邊的這位婢子,上次來我倒沒見過。”辛虧後卿沒有再接話,而是自顧自喝茶。“你今日來府裡有事?”“差點把正事忘了!”懷虞被他這一聲呼喝嚇了一跳。“昨日你未上朝,不知勒佛教的事情已經被文官上書,參進折子裡麵了,其中還有人參你督城不力,才導致勒佛教在上京城泛濫。”黑衣將軍說道後麵,還生出一股子惱怒,倒像是個沉不住氣的。反觀後卿,一臉平淡,聽完後隻是淡淡問了句:“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