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世界,若乾凡人,有天生富貴的,也有一生蹉跎的。而林木之,就是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無憂無慮過了十八載,又突然被生活開了一個大玩笑的人。他家是做房地產生意起家的,南城最大的富人區樓盤就是他家開發的。可他爸精明了大半輩子,到頭來卻在合作夥伴身上栽了一個大跟頭,不僅家裡破產了,人也進去了。以前啊,他就覺得這輩子沒有什麼夢想,按照現在的樣子過下去就很好。可生活呀,注定是見不得他順風順水,這不,他和弟弟妹妹還有母親就被催債的掃地出門了。母親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溫婉美人,是被父親捧在手心裡幾十年的嬌花。可現在,這朵嬌花不得不麵對風雨的暴擊。他現在最擔心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年幼的弟弟妹妹,而是他的母親。罷了,既然這樣,也隻有他承擔起重任了。林木之從來不知道南城還有這麼多沒有開發的貧民區,他以前一直聽他爸說現在都找不到地方修房子了,他就以為南城到處都是他家附近的那種高樓大廈,可今日一見,他才發現,背光的地方永遠有陰暗,一個城市再發達,也有房屋破舊的地方。找來找去,他在一個叫做杏花巷的地方租了一個小院子,把東西都搬了進去。院子不大,地理位置偏僻,但好在打整之後整潔明亮。母親以前是一個對吃住格外講究的人,可搬進新家的這天她卻格外豁達,不是說院子很雅致,就是說院子的光線很好。他知道,母親是在安慰他。也是從這一刻起,他突然有了夢想。他想,可以讓自己的家人衣食無憂,不受外界侵擾。在以前的他看來,肯定會覺得這個夢想太小,甚至有點莫名其妙,可現在的他看來,就真的成了夢想。缺乏金錢之後,他才意識到時間多麼寶貴。以前他總覺得一天很長,現在他就覺得一天不夠用,除了上學,還有兼職、做飯、接弟弟妹妹……最關鍵的是,時間用了,也沒錢。最近他去冰球隊訓練的時間越來越少,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兼職。這天,他在手機上找到一個兼職,是做模特的,一個小時五百塊錢。這麼一個掙錢的兼職,竟然沒有人接?他一看,這才發現這個雇主對模特的身材要求極為嚴苛。一項一項對比過去,他鬆了一口氣。好在,他每一項都符合。去到雇主給的地址,他一時有點唏噓。明明從家裡搬出去才是幾天之前的事情,可他現在看著環境優美的彆墅區已經有點恍然。昨天,終究也是過去了啊,以前也隻能是以前。無意識按了門鈴之後他就站著發呆,有人來開門了他都沒有發現,直到鐵門綿長悠揚的聲音把他驚醒,眼神一聚焦,他就看見一頭短發杵在眼皮子下。兩人距離太近,他沒有看見王子昕的臉,就以為她是個男生。“先生,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王子昕仰頭,看他一眼,沒說話,轉過身往屋裡走。林木之跟上去,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王子昕剛看他那一眼裡麵包含了太多東西,最明顯的應該就是‘懶得和你計較’。林木之一直不知道王子昕懶得和他計較什麼,進了屋,見王子昕脫了外套之後,他這才知道,原來‘先生’是個‘小姐’。把視線從王子昕婀娜的身姿上轉過來,他偷著紅了臉,心裡又覺得哪裡怪怪的,他覺得這個女孩很眼熟,可他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像誰。王子昕不太喜歡說話的樣子,一切指令都靠動作來完成。她領著林木之進了畫室,腦袋朝著林木之點點,示意他在板凳上坐下。林木之以前沒有給彆人當過模特,看著王子昕畫室裡的赤裸石像,他的認知還停留在人體素描上。他之前還在納悶,為什麼一個模特的工資會這麼高,要求這麼嚴格,原來是要脫衣服。他懂,畫人體是要畫肌肉和骨骼,是藝術的,是正經的。在心裡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他就開始寬衣解帶。王子昕埋著頭準備好畫具,再抬頭就看見林木之手停留在內褲邊緣,紅著臉問她,“還脫嗎?”林木之咽下口水,王子昕趕忙捂眼,差點被手裡的鉛筆戳中眼睛。這是林木之第一次聽見王子昕說話。她頭發太短,遮不住她紅透的半張臉和耳垂。“把衣服穿上!”“哦哦!”林木之像個傻小子,又急急忙忙拽著衣服穿好,連打底衫穿反了都不知道。還是王子昕畫一半總覺得哪裡不對,這才糾正他。“你保暖內衣穿反了。”林木之想說那是加絨衛衣,不是保暖秋衣,但他見王子昕畫得認真,最終還是沒有說。室內靜謐又溫暖,林木之坐著坐著就打瞌睡了。他最近兼職太多,每天睡不到四個小時,一沾凳子就容易犯困。王子昕見過許多坐著坐著就睡著了的模特,卻沒有見過林木之這種一坐下就立馬睡著的。可林木之臉色不太好,就像吸毒的一樣,青黑泛黃,臉頰凹陷。她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去拿了一張王子昕的毯子搭在林木之身上,就又接著畫。等林木之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傍晚的路燈已經亮起來。王子昕這邊也收拾好畫筆,捏著一塊帕子走近,“擦擦口水。”王子昕臉色沒怎麼變化,林木之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很想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清醒時候的記憶,也就是說,他剛坐下沒多久就睡著了。他接過王子昕的帕子,可到底沒把泛著清香的軟帕往自己嘴上搭,這是玷汙。他抬手,趁王子昕不注意用衣袖在嘴邊一下帶過,然後把帕子揣進了兜裡。王子昕送他到門口,突然問:“你明天有空嗎?”林木之點頭。“那你明天也來吧,我就不在軟件上發布信息了。”林木之沒想到這種睡著掙錢的事還有第二回,他答應的時候就笑得有點傻氣了。一個一米九的大高個笑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一樣,這讓王子昕也沒忍住笑了。就是這個輕輕勾唇,在林木之腦海裡經久不散,讓他心口砰砰震動不停。他想起來王子昕像誰了!王子印!奇怪,明明他前幾天才被王子印不分青紅皂白地打了一頓,可為什麼會對王子昕怦然心動。隻能說明,就算長著一樣的臉,可到底是不一樣的人。林木之自己推測出了王子昕的身份,可他沒有說明,就這樣一連幾天都準時到王子昕家去。每一天看似是一樣的,可又有些不一樣。因為他發現,他第二天看王子昕永遠比頭一天心動。而這些日子裡又有一天最不一樣,因為那一天,王子昕給他圍了圍巾。當時他走得急,忘記戴圍巾,王子昕就拿著他的圍巾,像套馬的漢子套馬一樣,用圍巾套住了他的脖子。後來他又去了王子昕家裡幾天,突然有一天王子昕就說他不用去了,他當時心裡有過失落,可忙著兼職,他也就沒有時常想起,隻會在忙空的間隙,抽空想想那個短發姑娘。再見王子昕,是在他家的小院子裡。顧流盼掏出一張數學卷子讓他做,說是要投資他。他也知道學習和兼職肯定會衝突,可他又覺得找顧流盼借錢不太好,畢竟那是顧流盼經常掛在嘴上的老婆本。可到底他還是敵不過現實的殘忍和顧流盼的熱情,以及自己渴望生活變好的心。他還有一個私心,沒有人知道,隻埋藏在他心裡。他希望,自己以後可以有足夠底氣,無所畏懼地追求那個姑娘。顧流盼讚助的輪滑培訓班開業,他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這個年,過得充實又明亮。王子印主動來找他和好,他雖然麵上對王子印還是冷淡,可看著王子印和王子昕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麵容時,他心裡對王子印已經生不起氣來了,或許這就是愛屋及烏吧。大年初五,他終於又站上冰麵,和隊友們並肩作戰,和王子印冰釋前嫌。比賽過後,培訓班的生意越做越好,王子昕來幫忙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從顧流盼的口中聽說,王子昕生病了,卻一直瞞著,瞞不過了才答應去醫院。和父親鋃鐺入獄時一樣的絕望又包裹著他,恐懼纏連在他身旁不肯離去。他害怕,害怕這個笑顏如花的姑娘會離開這個世界。生意越做越大,日子越來越忙,他隻有在晚上才有時間去醫院看看王子昕。王子昕化療,每一個周期的前兩天需要一直輸液不間斷,快沒有藥了就要立馬叫護士來換藥。算好時間的話,守夜人也是可以小憩一會兒的,但林木之不太放心王子印一個人在醫院,他就每天以送湯為理由,留在醫院和王子印一同守夜。後來,輸液換了機器監控藥量和流速,不再需要人時時刻刻盯著,林木之卻還是會在晚上跑來醫院。王子昕開始還會說:“要是忙就不用來醫院送湯了。”可到了後麵,她知道自己攔不住這個倔得很的少年,她也就放棄了勸說,任由少年守在床邊,每晚給她蓋被子。王子昕知道,外表酷酷的小狼狗,其實內裡是個憨憨的小奶狗。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在心裡給林木之加上一個愛哭的標簽。那時候她化療了四個療程,厭食頭暈到不行,醫生卻說指標不減反增。也就是說,這段時間的治療根本沒有起作用,她反而更加嚴重了。聽了醫生的話,顧流盼和王子印跟著去辦公室問更詳細的情況,就林木之沒有走,他赤紅了眼,整張臉埋在散發消毒水味道的床單上,發出隱忍的細碎聲音。王子昕被他整懵了,也慌了。這是第一次,有男生為了她擔心到哭。她不知所措,又沒有什麼勁,一動就想吐,連摸林木之腦袋的動作都不敢有,最後她隻能伸出手,捏著林木之露在外麵的耳垂輕輕揉搓。不知怎麼,指尖的耳垂越揉越滾燙,心上的溫度也愈加灼燒。她好像,有點喜歡這個憨憨的,又帥帥的男孩子了。王子昕平時是個感情內斂的人,不曾想,生病之後變得闊達起來。她想啊,既然喜歡了,就抓緊時間去喜歡吧,把生命裡的每一個現在都當成最後一刻來看待。她總不能,讓自己本來就短暫的一生留下什麼遺憾。某一天,林木之又在王子印走後來送湯,王子昕這次沒有急著喝湯,而是端著小碗,眼神不明看著林木之。林木之偏頭問:“怎麼不喝?是湯燙嗎?”王子昕沒說是她心口燙,順著林木之的問話點頭。林木之不疑有他,接過湯碗,舀起一勺湯在嘴邊吹涼再喂給王子昕喝。王子昕就著他的手把湯喝了,突然說了一句:“湯裡有你的味道。”“咳咳!”林木之嗆著了,被自己的口水。王子昕抿嘴笑,覺得這個傻男孩又純情又好玩,“我喝到你對我的愛的味道了。”林木之低著頭,用頭頂的發旋對著王子昕。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哪怕知道自己是被調戲了。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王子昕逗林木之逗上了癮了,平時顧流盼和王子印在一起的時候,她就還是那個冷冷清清的王子昕,可等兩人一走,隻剩下林木之在病房裡的時候,她就化身女流氓,總要說點什麼來引得林木之臉紅耳赤。日子在手邊悄悄溜走,王子昕的病情得到控製,化療療程結束之後,她體內的癌細胞消失不見。王子昕出院那天是查成績的日子,林木之最早到醫院。王子昕好奇:“你不查成績嗎?”林木之正給她收拾東西,聞言搖頭:“不著急,反正成績都不會變。”王子昕興致勃勃地看著林木之給她疊衣服,然後就看見林木之抓著一個蕾絲邊的白色內衣四處塞。她咯咯笑:“摸都摸了,藏起來就是欲蓋彌彰了。”林木之呆住了,坐在床沿邊一動不動,可手心卻灼熱到心口。王子昕見他這副模樣又憨又可愛,就沒來由地想和他更親近一番。她抱住了林木之的腦袋,發著抖地湊上嘴唇。一個眉心吻,莫名其妙地鄭重,莫名其妙地撩人心弦。林木之驚得話都說不出,啊啊啊了半天。王子昕抬手把他把微張的嘴合上,輕聲說:“林木之,做我男朋友吧,我喜歡你。”等王子昕把最讓人震驚的話說出來之後,林木之反而淡定了。他不躲不避對上王子昕的笑眼,笑笑說:“好。”他這一生,前小半生無欲無求,後半生卻鬥誌昂揚,他想要把所有美好都捧到愛人的麵前,也想要,伸手去牽住愛人的手。病魔讓人們明白,無論未來是怎樣,都應該珍惜現在,珍惜眼前。而磨難,讓人們明白,手裡牽著的那個人,如此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