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回到民宿,關慶蘇躺倒床上,夜半開始發燒。蘇問滔起早敲門叫大外甥起床,關慶蘇跌跌碰碰的爬起來開門,才讓小舅發現他的狀態不對。“燒成這樣絕對不能開車,你給你同事交待一下工作,至少在我這兒休息一天,你先躺著,一會兒叫你吃早餐,吃完早餐,吃藥睡覺。”蘇問滔把關慶蘇推回到床上,跑到後廚熬薑湯。“怎麼一大早熬薑湯?”正在後廚煮粥的範芝,見老公沒有照常準備客人預定的簡餐,而是提刀切薑絲,心生好奇。“小蘇病了,估計是著涼了,我給他熬點薑湯發發汗…”“他昨天一天就沒見人,也不知道是跑哪裡去了。”“有人跟我說,昨天下午在山包上瞧見他了,估計是給我姐掃墓去了,心情不好吧。”薑蔥細絲,再加上一小塊紅糖,金棕色的湯水沸騰在奶鍋裡,範芝一瞧他用的鍋子就無奈了:“用錯鍋子了,那是給娃娃弄輔食的奶鍋!”“哎呀,一著急給忘了,一會我給刷乾淨,親父女用一口鍋,也沒啥,哈哈。”蘇問滔向來開朗,蘇家的子弟裡,他在事業上是最沒有建樹的,然而他卻樂得逍遙。“你這心是真的大,要是宋安嬈知道娃娃的存在,鬨一場都是輕的。”範芝光想想都發愁,商業聯姻有什麼好,娶個性格這麼乖張的媳婦,簡直家無寧日。“她們鬨她們的,咱們照顧好娃娃就行了,我就喜歡給娃娃當舅爺!”蘇問滔從來走一步看一步,多想半步都覺得腦殼疼,他覺得成年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明明能力有限,還妄想萬事周全,最後搞得自己筋疲力儘,還沒一個人滿意,與其如此,還不如隻圖讓自己開心,所以當年在“黑石中金”大名鼎鼎的金融風險管理師蘇問滔,在事業的上升期,毅然決然辭職開了民宿,連大哥蘇問蒼都覺得不可思議,隻有範芝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在挽救因壓力過大長期失眠的身體,和年均以厘米計算後退的發際線。“反正有那份放棄財產繼承的協議,等宋安嬈鬨起來,給她看就好了,娃娃媽本來就是先跟小蘇好的嘛!”範芝出於對娃娃的喜愛,心裡自然偏向布加迪,總想在倫理綱常上給這對母女正名。“不重要,那份協議我從來沒想過拿出來,關晉東賺那麼多錢,憑什麼沒我們娃娃的份?布加迪不爭,我去給娃娃爭!”“不過從公序倫俗論,宋安嬈好歹都是原配,對她是有些不公平,平白無故多個跟自己孩子爭家產的繼承人,哪個原配不鬨心?”範芝按照客戶預定的簡餐,將半成品加熱,準備送餐過去。“商業聯姻哪裡那麼多矯情,難道他倆是愛得山盟海誓結的婚?初心不良,能結什麼好果子?都是成年人,既然是奔著利益最大化領的證,就彆計較這些節外生枝。”“你這些說辭沒一點人情味,男人可以不帶感情的進入婚姻,女人必定是有些好感才會同意結婚的,宋安嬈那麼鬨也是因為喜歡小蘇,對家庭,本來就是女人投入的精力較多,出了這種事,當然都是身為原配的女人受傷嘍!”“是,可事已至此,這要看小蘇怎麼調節好這層關係,保持好相安無事的狀態!”“唉,也不知道宋安嬈這胎能不能保住,幸好還有我們娃娃…”“布加迪那孩子性格不錯,隻是沒有家世背景,否則跟小蘇還挺搭的…”“喲,你這意思,布加迪沒家世背景,就配不上你外甥?”“這話就說岔了,關家的事業不可能不跟家世背景掛鉤,小蘇又不像我當初,靠著燒腦當技術流,能從家族產業裡獨立出來,婚姻締結的基礎,就是雙方的綜合條件,布加迪本人是不錯,但不是關家剛需的聯姻對象,不是好不好配不配的問題,是得遵循門當戶對的老傳統,共同利益得到穩定發展,婚姻才能長久。”“那,你和我可算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典範嘍…”範芝家境普通,自是跟錦都最早一波開上奔馳的蘇家比不起經濟條件,但蘇問滔從高中起跟範芝戀愛,為了不被家人阻礙婚姻的選擇,執意進入金融行業,自立門戶,工作後賺的每一分錢都與蘇家無關,所以當蘇問滔決定和範芝結婚時,並沒有遭到蘇家長輩強烈的反對。“哈哈,你是範芝,我也隻是蘇問滔,談何門不當戶不對,你我都是獨立的個體,是最最登對的。”蘇問滔把熬好的薑湯盛在碗裡,偏頭親了妻子一口,範芝低著頭整理餐盒,一把年紀,還是紅了臉。範芝是妻子也是知己,蘇問滔的任何決定,範芝都會無條件支持,信任和理解,是這對夫妻的經營之道,所以獨子蘇牧因為難忍父母的撒狗糧日常,而遠赴異國求學,還立誌早婚。……喝了濃薑湯,又吃下去半碗青菜粥,渾身微微冒汗的關慶蘇再度陷入睡眠,睡了沒有半個小時,宋安嬈的奪命連環call,不停的挑戰著關慶蘇的手機續航。關慶蘇不想再逃避,他忍著喉頭的腫痛,啞著嗓子接起電話:“你知道你為什麼能定位到我嗎?因為我既沒有關閉位置共享,也沒有拆掉汽車裡的定位器,我不怕你知道我在哪裡,因為我沒做過真正傷害你的事情,如果作為我的妻子,你隻會無理取鬨糾纏不休這一種溝通方式,我發誓永遠不會再接你的電話,我現在生病了,需要休息,所以,你找點有營養的事情去做,不要再煩我,就這樣。“沒等宋安嬈接話,關慶蘇就掛斷、關機、睡覺,一條龍。……蘇問滔正在前台忙著為遊客辦理入住,範芝一手抱著娃娃,一手舉著手機,從院子裡衝了過來:“老公老公~“得!必有大事發生!蘇問滔瞧了一眼範芝遞過來的手機,屏幕上居然跳動的是宋安嬈的名字。“接啊,聽她說什麼,不用急著回答…“蘇問滔把娃娃接到懷裡,一手抱娃,一手慢條斯理的把住客信息錄入電腦,娃娃伸出小胖手在鍵盤上搗亂,蘇問滔騰出手去撓孩子的小肚皮,娃娃癢得前仰後合的,咯咯笑做一團。範芝對宋安嬈這種大小姐還真從心底裡打怵,她按下接聽鍵,等著對方說話:“小舅媽好~我是安嬈…”“哦,安嬈啊,我挺好的…”“小舅媽,慶蘇這段時間在那邊工作,是不是經常打擾到小舅和您啊,我懷著身子也照顧不到他,您就替我多照顧他些,我就先謝謝小舅媽了。”“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你保重好身體,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來,不用擔心小蘇。”原本是幾句尋常的客套話,宋安嬈卻哇的一聲哭起來:“他跟我吵架了…不接我電話…小舅媽,你能幫我找找他嗎?…”宋安嬈的聲音很大,即使沒看免提,一直站在範芝身旁的蘇問滔,將兩人的談話儘收耳中。範芝舉著手機,不知是否實情相告,蘇問滔衝妻子點頭示意,範芝才道:“小蘇發燒了,剛吃過藥在睡覺,他可能是沒聽到你的電話,等他醒了,我讓他小舅說說他,你彆著急。”“他真的生病了?好吧,謝謝小舅媽,代我問小舅好,拜拜。”嗯,瞬間就不哭了,電話也掛了,就是芥末乾脆!“這個宋安嬈,雖說話裡話外周全禮貌,可怎麼感覺有點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意思?”範芝突然被掛斷電話,心裡難免不爽。蘇問滔無奈的聳聳肩膀,把懷裡的娃娃送到妻子懷裡:“我給娃娃買了畫板,你帶她畫畫去。”“喲,你舅爺打算讓你女承母業呢,娃娃願意嗎?”範芝笑著逗弄娃娃,娃娃聽不懂什麼叫“女承母業”,隻記得給她買了畫板,就連喊著“願意願意”,小身子直往房間的方向扭。……午間時分,布加迪那台小小的白色電動車,載著剛剛透析回來的柯源,停在民宿後院的柵欄門前,範芝一手抱著娃娃,一手提著飯籠迎了出去,布加迪把娃娃抱上車後座的安全座椅裡,接過範芝手裡的飯籠,不好意思的連連道謝。布加迪一家和蘇問滔、範芝夫妻倆的頻繁接觸,就是始於半年前柯源需要開始透析的時候,一周三個半天的透析,娃娃無人看護,布加迪隻能厚著臉皮拜托關慶蘇的小舅一家。兩年前,布加迪帶著娃娃從沙城移居雁汀,跟範芝隻是混了臉熟,蘇牧不在身邊,範芝母性爆棚,對可愛的娃娃喜愛有加,但彼此交往尚淺。後來與柯源重逢,兩人事業相輔,情投意合,直接領證結婚,布加迪原本覺得,有了柯源,蘇問滔跟娃娃這層血緣關係就無需刻意經營了,誰知道,柯源的腎病發作,再次加重了布加迪對人生無常的感觸。為了有足夠的精力帶柯源治病,也為了娃娃有可靠的人看護,布加迪不得不把娃娃拜托給範芝,同時為了不打擾關慶蘇的生活,布加迪乾脆跟範芝和蘇問滔挑破這層關係,並且寫了那份放棄繼承關慶蘇遺產的協議書,以證明,自己不是為了圖謀關家的財產才生下娃娃,並懇求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關慶蘇。蘇問滔半信半疑,帶著娃娃的發囊回到錦都,和關慶蘇的生物檢材做了親子鑒定,結果自然是意料之中的親生父女。從那以後,這個萌嘟嘟的小娃娃,就會經常出現在民宿的院子和旁邊私宅的客廳裡,範芝和蘇問滔也樂得逗弄一個幼齒女娃,跟提前抱上孫女一般其樂融融。關慶蘇睡下的臥室,就在緊挨著民宿的私宅的二樓,從臥室的窗口,能清楚的看見布加迪那台小小的白色電動汽車,徐徐的駛離民宿的後院,他發澀的目光追隨著電動汽車的身影,直到它消失在山道的轉彎處,他才落寞的收回視線。他忍不住點起一根煙,回想當初,如果布加迪把懷孕的消息告訴他,他會是什麼反應,直到一根煙抽完,他也沒有一個確定的答案,他可以承認對布加迪的喜歡,卻無法象柯源一樣許她一個未來。一股巨大的挫敗感,瞬間把關慶蘇吞沒,他一時還無法接受他這個事業蒸蒸日上的富家子弟,在感情生活上比一介平民還要無能的現實。關慶蘇長這麼大,生平第一次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生活,他這三十幾年的人生,似乎都在被人推著往前走,不需要拒絕,因為他從沒有過理想。是在未來的日子裡,無驚無險的坐上政府高官的位置,守著一個心機滿滿控製欲爆棚的妻子,過著人前顯貴人後苦悶壓抑的生活?還是像小舅或者柯源這樣,守著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喜愛的女人和可愛的孩子,圍在身旁嘰嘰喳喳,過著清粥小菜的恬淡日子?然而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如果他撤下對父親畢生事業的支撐,他怕已然年邁的父親,禁不起諾萬宜股價的下挫,進不去宋家的釜底抽薪,他也怕自己禁不起宋安嬈的抵死糾纏,畢竟她流掉的兩個孩子也有他的責任………休養了一天的關慶蘇,身體感覺已大好,作為曾是二級運動員的他,身體素質還是相當過硬的。次日回到沙城,趁午休時間,關慶蘇來到沙城第一醫院,找到身為副院長的師兄,查看了柯源的病曆。查看病曆之前,關慶蘇雖然預計到柯源的病情一定不樂觀,但看了病曆後才發現,柯源的腎病居然屬於家族遺傳,家族裡的男丁多半在30-40歲之間病發去世,這種情況儼然大勢已去,再看他近期的檢查指標,貌似已經到了除非在最短的時間內換腎,否則時日無多的地步。關慶蘇為了印證自己的推斷,跟柯源的主治醫生聊了聊,確定柯源的情況,如果遲遲得不到合適的腎源,他的生命也就最多再堅持半年。眼前莫名晃過娃娃甜甜的笑臉,還有布加迪望向柯源的柔情的視線,關慶蘇沒再多想,就鬼使神差的要求給柯源做腎源的配型。……春節剛過,布加迪就接到醫院的通知,與柯源匹配度極高的腎源終於找到了,對方同意換腎,讓柯源儘快住院。布加迪簡直欣喜若狂,把娃娃托付給範芝,就開車帶著柯源奔赴沙城第一醫院。手術過程出奇的順利,當布加迪向醫生提出想見一見腎源提供者時,卻被委婉的拒絕了。……娃娃三歲的時候,布加迪一家,在沙城最好的地段,貸款購買了一套99平的兩室一廳。三口之家的日常生活就是,布加迪在家裡畫插畫,柯源接一些編輯類的散活兒,娃娃在小區內的一家雙語幼兒園上學。蘇問滔和範芝,經常借著到沙城采購生活用品的時間,來探望布加迪一家,有時還會把娃娃單獨帶出去,見一見在醫科大沙城分院做代理院長的關慶蘇。彼時,關慶蘇和宋安嬈的兒子關駿亞已經順利降生。生產時,宋安嬈怕肚皮挨刀不好看,在胎兒臍帶繞頸兩圈的情況下硬要順產,最終因為骨縫無法全開,耗時過長,關慶蘇簽字決定剖宮產,兒子呱呱落地,卻因為腦部缺氧,造成兒子輕微腦癱。雖然經過長期的康複訓練,從外觀上看,與正常孩子無異,但隻有家人知道,孩子如果想達到正常孩子的運動、學習水平,需要付出的辛苦,是其他孩子的好幾倍。因為宋安嬈的任性,造成兒子的身體殘疾,讓關慶蘇徹底放棄了夫妻感情的修複計劃。原本見她懷孕辛苦,打算包容她的壞脾氣,為了孩子有個溫馨健康的生活環境,關慶蘇也願意用心經營家庭,因為瞧著布加迪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他簡直是太羨慕了。但是,事實證明,一個人性格上的硬傷,會在生活的每個關鍵時刻作祟,醫療世家生下的孩子,居然還能在了解臍帶繞頸的情況下分娩致腦癱,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次連榮升爺爺的關晉東都失望已極。雖然關晉東如約兌現了當初的承諾,把諾萬宜0.5%的股份轉讓給宋安嬈,但對宋家寡淡的態度,讓宋家落落寡歡。宋安嬈自知理虧,又礙於麵子,並不肯在夫妻關係裡放低姿態,仍然以生了兒子的功臣自居。關慶蘇連吵架的興致都沒了,隻想離這個擅長無理攪三分的女人越遠越好,恰好醫科大沙城分院竣工投入使用,關慶蘇就謀了代理院長一職,長期駐紮在沙城,跟宋安嬈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分居。在沙城任職的三年,關慶蘇是愉快的,既能輕易見到寶貝女兒娃娃,又能脫離無奈的婚姻生活,唯一難熬的就是對兒子的想念。因為兒子的先天缺陷,使關慶蘇對腦癱兒童相當關注,經過長期的病例調查和對國內康複治療水平的了解,關慶蘇帶領著沙城分院的醫護工作者,建立了國內水準最高的腦癱兒童康複中心,運用國內外最先進的康複治療理念和最先進的康複設備,吸引了全國各地的重症腦癱患兒前來做康複訓練。為了減免腦癱患兒的康複費用,關慶蘇向諾萬宜醫藥公司申請了腦癱患兒康複慈善基金,隻要是到沙城分院做康複訓練的患兒,根據病情的評估指標,最少能減免一半的康複費用。因為這項令醫科大總院和關慶蘇名利雙收的舉措,關慶蘇被破格提拔到錦都衛生局醫政處,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