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自愧不如(1 / 1)

先愛者卒 布鹿布鹿 2565 字 3天前

“青岑,媽媽求你再去睡一會兒,你不能這樣下去…”齊若素撲到孟青岑的背上,抱住兒子的腰身,孟青岑瘦削的身影,被母親微不足道的力量衝擊得踉蹌了兩下,他就像具木偶一樣,緩緩直起嶙峋的背,堪堪站穩後,依然雙手插在衣袋裡,對母親的苦苦哀告,沒有任何反應。孟懷音凝視著孟青岑蕭索的背影,不覺皺起眉頭,他上前把齊若素拉起來,扶著她來到走廊的另一邊。“四嬸,青岑到底怎麼了?“將近兩個月不見,孟青岑變化之巨大,讓孟懷音感到深深的不安,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才導致孟青岑這般暴瘦。齊若素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瞟了一眼兒子的背影,乾皺的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顫抖著歎出一口氣。孟懷音自然不會強求,自從碧海和孟青岑私奔之後,長房與四房就產生了不可逾越的隔閡,親情濃淡,早已不複兒時。孟懷音身為大哥,如果孟青岑向他開口求助,念在血緣關係和兒時的情義,孟懷音自當鼎力相助,但若不願交付信任,他也不會自討沒趣。“好吧,四嬸,我還是那句話,家裡有難處,儘管向我開口。“孟懷音往後撤了一步,轉身欲走,齊若素不禁輕呼了一聲,孟懷音聞聲頓住腳步,回頭望著齊若素,等待她開口。“懷音…不是四嬸不肯跟你交底,你也知道青岑的脾氣,我問過他很多次,可他什麼都不說,四嬸求你,跟青岑談談,小時候他最聽你的話,就連他被抓進派出所那件事,他唯一信任的人,也隻有你,四嬸知道,碧海沒了,是我們四房罪孽深重,今生今世都沒有辦法彌補,四嬸來生做牛做馬,也要報償大哥大嫂的喪女之痛,可是懷音,你四叔已經不在了,如果可塵和青岑再有個三長兩短,四嬸真的活不下去了,懷音你幫幫我吧……“齊若素言辭懇切,淚若丸瀾,哀戚無助的神情,令孟懷音心生不忍。“四嬸,現在可塵要緊,您千萬挺住,您放心,我會跟青岑談的。”孟懷音再次望向佇立在ICU門外的孟青岑,隻見何雋永正站在他的身側,對著孟青岑的側臉,輕聲說著什麼。“還是肺炎引起的嗎?”何雋永終於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靠近孟青岑,詢問可塵的病情。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孟青岑裸露在口罩外的眼睛,眼窩深陷,血絲密布,淩亂的劉海,埋住了凝重的雙眉,整個人,彷佛被一團灰色的迷霧縈繞,隔膜而遙遠。長長的耳鳴聲,如同由天際響徹而來的鴿哨,時斷時續的回蕩在他空曠的耳道裡,忽然一道清亮甜美的溪流湍湍傾入,令頭腦如石膏般僵硬的孟青岑,不覺為之一振。此刻的孟青岑,在多日以來的工作和生活上的雙重重壓之下,身體和精神都脆弱到一線之懸,他整個人的狀態,如同一架轟鳴作響,急待維修的機器,他知道自己需要休息,然而就算每日疲憊之極,體力透支到極限,就算服下大量的安眠藥,依然無法獲得哪怕是一個小時的完整睡眠,雖然他身為醫生,卻無法確診症結,隻能任憑自己無藥可醫。時隔兩月之久,再次聽到她的溫聲細語,孟青岑那座乾涸已久的心田,驟然被甘霖浸潤,心房裡盛開的那朵歡喜,巨大到幾乎窒息了心跳,他顫抖著深吸了口氣,好在遮擋得密實的口罩,沒有泄露他失控的表情。他沒有偏頭去看她的臉,隻是憑空點個頭,以示認可她的猜測,他害怕一旦多看一眼,記憶裡又填上厚厚的一疊,令他的黑夜更加沉重不得翻覆。“還是陳醫生在搶救嗎?“陳醫生是可塵的主治醫生,兒科權威,自可塵降生,孟青岑就拜托陳醫生主治,陳醫生儼然可塵的家庭醫生。孟青岑又點個頭,見他反應冷淡,何雋永自覺沒趣,轉身欲走,卻聽到身後傳來他絮絮的聲音:“你還好嗎?“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放出關心,她轉身離去那一瞬,他的心被撕扯下一縷鮮紅,他終於還是不堪忍受,他揚起脖子,吞咽掉從心底洶湧如潮的淚水,沒讓眼底洇濕一滴。何雋永頓住步子,轉身對著他的側顏道:“放心吧,我很好。“是啊,她很好,她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好,比往昔環繞在他身邊的每一天都要好…她的臉蛋還是那麼嬌嫩飽滿…她的眼睛還是那麼亮如星辰…她的鼻尖還是翹得那麼可愛…她的雙唇還是那麼紅潤如釀了蜂蜜的櫻桃…她專注誠摯的神情,依然像寂靜森林裡豁然躍出的那頭棕眼的小鹿…離開她,她依然是她,他卻在倉皇間,模糊了形跡…孟青岑閉上雙眼,點個頭,她好,已是最好………不知過了多久,當所有人的神經繃緊到麻木,陳醫生終於從ICU裡慢慢走了出來,乍見何雋永,陳醫生不禁發愣,繼而疲憊的點點頭:“可塵媽媽來啦,這次暫時搶救過來了,之後就看孩子自己的求生欲了。“陳醫生簡短的交待完搶救結果,又把孟青岑單獨拉到一邊,將後續治療的方案陳述了一遍,孟青岑沒有異議,點頭謝過為了可塵征戰了半夜的同事們。“可塵還要在icu裡住多久?“柳蔚杉著急的問詢,知道可塵已經病到需要搶救的程度,她這顆做了兩年多姥姥的心,疼得一發不可收拾。就算是小女兒和孟青岑離婚了,她還是時常在幼兒園放學的時間,偷偷跑到幼兒園的街對麵,遠遠的望著被齊若素接走的可塵,瞧著孩子一次比一次消瘦的模樣,望著他不再蹦蹦跳跳的身影,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那一聲聲“姥姥”的呼喚,柳蔚杉每次都是強忍著淚水默默離開,人心都是肉長的,畢竟曾經悉心照料過的孩子,日積月累,一點一滴滋長出的親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割斷的。“至少還要觀察一周時間,孩子的體質先天不足,前期治療和後期調養同等重要,慢慢來吧,現在可以進去探視十分鐘,最多可以進去兩個家屬,你們自己定。”陳醫生歎口氣,轉身離開。“雋永雋永!”齊若素一把抓住何雋永的手臂,“你進去見見可塵,跟他說說話,他最聽你的話,你陪陪他…”“嗯。”何雋永忙把外套脫掉,又從包裡找出消毒濕巾把雙手擦拭一遍。“我也想進去看看…”柳蔚杉攥著自己的手指關節,焦慮得原地打轉,孟青岑點個頭,過去把ICU的大門打開,何雋永和柳蔚杉連忙一前一後的快步走進病房。……“把口罩摘下來。”孟懷音站在孟青岑的辦公室裡,自從關慶蘇到沙城第一醫院進行醫務交流,這間辦公室就成了孟青岑一個人的。孟青岑癱坐在沙發裡,對孟懷音的要求置若罔聞。“要我親自動手嗎?”孟懷音向前一步,氣場緊迫,孟青岑本能的向後閃了閃身子,他莫可奈何的低下頭,掩飾著內心的慌恐和不安。“不想讓我動手,就說話!告訴我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見他那副方才還冷韌如刀的模樣,已然萎頓,孟懷音撤後兩步,推開辦公室的窗戶,把室外寒涼的空氣換進一波,稍稍釋放了兩人間壓抑的空氣。孟青岑開始低低的咳嗽起來,在孟懷音疑惑的注視之下,他的咳嗽,由輕漸重,由緩至急,最後竟然虛喘不斷,這令人揪心的場麵,居然持續了好幾分鐘。“你病了?”孟懷音突然醒悟,他一定是生病了,才會短時間暴瘦了足有十幾斤的樣子,孟青岑原本就身形瘦削,再掉了十幾斤的體重,乍看之下,就像一根竹竿挑著一件白大褂,一陣大風都能把這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吹走。孟青岑的頭,無力的仰倒在沙發的靠背上,他的喉頭,發出絲絲縷縷的喘息聲,猶如垂死的人抽動的最後幾口氣,他骨瘦如柴的手,費力的揪住口罩的罩麵,五指用儘全力捏緊那層厚厚的無紡布麵料,手臂驀地下沉,口罩勉勉強強的被拉扯了下來,化作一團白色的褶皺,堆疊在他的脖子上,一張消瘦得麵容凹陷的臉,暴露在冬日的寒風裡,孟懷音趕忙把窗戶關緊。“到底什麼病?”孟懷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孟青岑現在這張猶如非洲難民一般的臉,哪裡還有一絲當初的清秀痕跡?!孟青岑堪堪把氣息喘勻,起伏的胸膛漸漸平複,他雙眼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突然發出兩聲淒厲的笑聲:“其實這樣也不錯,就算可塵救不回來也沒什麼,我們父子倆,是時候一起去天堂,和海海團聚了…”“你說什麼?!”孟懷音驚異的察覺孟青岑言語間的消極,什麼天堂?什麼團聚?難道他孟青岑苦苦堅持了這麼多年,不惜背負不倫的罵名,不惜毀掉父母的人生,不惜把何雋永一顆熾熱的心冷掉碾碎才換來的忠貞不渝,就輕易的被一場病痛擊潰了嗎?“肺癌,中晚期,化療了三個療程,不理想,我想放棄了。”他陳述著自己的病情,不帶一絲情緒,彷佛在同病人家屬交待某個患者的病情。孟懷音一時還無法接受突然披露出的真相,他心情煩亂的徘徊了幾步,忽然覺得全身脫力,於是坐到孟青岑對麵的沙發裡,忍不住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煙,打火機的火苗“啪嗒”一聲燃起後,孟懷音突然警醒,又把那支煙從唇間摘下來,團在掌心,揉成一團爛。“不是可以移植嗎?”“化療後的指標沒有任何改善,也找不到合適的供體,我是醫生,自己清楚,就算移植後扛過排異反應,也需要終身服藥,才能勉強維持一個活體,少則五年,最多十年,就要麵臨再次移植,雖然科技昌明,也許十年後醫療技術有了新的突破,但期間這十年的苟延殘喘,我將無所作為,連自己的兒子都照顧不了,還要連累我媽,沒什麼意義了…”“你就這麼悲觀?隻要一息尚存,就是人活著的意義!隻要你在!可塵就有父親!四嬸就有兒子!她們的人生就還有希望!你就是成就她們希望的那個人!我不管你十年以後死不死活不活!隻要你現在還能喘氣,就給我站直了!活下去!你不能讓我妹妹白白死去!你不是認定自己永遠是對的嗎?你不是要證明你們的愛情是有結果的嗎?!你的情愛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事嗎?!孟青岑!有種你就把自己造的這顆雷給我頂起來!頂到可塵長大,讓我妹妹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息!孟碧海本來可以擁有整座世界,是你讓她拋棄所有隻選擇你,你又憑什麼毀掉她以後,還要裝腔作勢的自暴自棄?!肺癌怎麼了?!我給你去做配型,我把我的肺給你做供體!你給我好好活著!好好的活在這人間地獄!“孟懷音終於把多年淤積下來的憤懣發泄出來,妹妹的死折磨了他很多年,他痛恨孟青岑褻瀆人倫,痛恨他帶走了妹妹,更加痛恨他身為婦產科醫生,居然讓妹妹在生產時慘死,孟青岑是他情深意重的親生的堂兄弟,也是他孟懷音這輩子不共戴天的仇敵,他們之間自有割不斷的血脈親情,更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孟懷音不是沒想過報複,然而念在可塵的存在,念在四叔孟鳳麟已經因為孟青岑的離經叛道而車禍橫死,他沒有辦法再去對付孟青岑。“我不需要你的供體,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連我媽都恨我,嗬嗬,我又何嘗不恨我自己?”說到激動處,孟青岑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孟懷音簡直看不下去,拿起辦公桌上的水杯,“咚”的一聲,砸在他手邊的茶幾上。咳了好久,孟青岑才緩上一口氣來,他喘息著喝下一口水,胸腔劇烈的起伏,猶如一片電擊過後的落葉。“恨自己有用?我妹妹本來可以有更好的人生,我媽生養下她吃了多少苦?!如果當年不是可塵存活了下來,我妹妹去了的那天,我就已經把你剁了,你也就沒有機會禍害何雋永了!”孟懷音咬牙切齒,氣恨難消。“你們在一起了…”孟青岑忽然雙眼直勾勾的盯住孟懷音,血絲密布的雙眼泛著灰暗的猩紅。孟懷音閉口不答,冷冷的與他對視。“你在報複我!你乘人之危…把她搶走,就是為了報複我是不是?!”孟青岑揮起手中的水杯砸在孟懷音的腳邊,一時間杯子被摔得粉碎,水花隨著玻璃碎片四濺開來,浸濕了孟懷音一條腿的褲腳。“幼稚!”孟懷音冷冷的注視著孟青岑,他想,他已經崩潰了,如果不是身體的破敗喪失了對意誌的支撐,以他孟青岑的驕傲,不會讓如此挫敗無力的字句,從他清高孤寡的嘴裡吐出來。“你告訴我,你用了什麼手段把她騙到手的,就算我們離婚了,也不能代表她不愛我了,如果不是你使了手段,她怎麼會這麼短的時間就移情彆戀,不可能的…”孟青岑說到“移情彆戀”這四個字時,眼底的淚光,清晰可見。“她挖心掏肺的愛了你兩年,也該結束了,我對自己真心喜歡的女人,從來不會上任何手段,隻要拿出真心,實實在在的對她好就可以了,如果她肯接受我,那是我的幸運,如果她不肯接受,我會祝福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但是我絕對不會心裡對一個人念念不忘,行為上卻允許另一個女人進入自己的生活,彌補自己生活上的缺失,卻好像她欠我的一樣,最後還要在失去後把責任轉嫁給旁人!孟青岑,你對她吝嗇的東西,我從來慷慨,如果這是你眼裡的手段,那你也隻能自愧不如!”孟青岑渾身抖做一團,他伸出手蓋在雙眼上,難以遏抑的啜泣起來。……“可塵~~是媽媽~媽媽來看寶寶了~”握著可塵蒼白得可見血管的小手,何雋永的心都碎了,這是她殫精竭慮不辭辛勞,日夜照料,養育了兩年多的孩子,如今卻靜靜的躺在冷色的病床上,眼睛半開半闔,目光沒有一絲生氣,小小的嘴巴,被碩大的呼吸器撐開,每一寸呼吸都無法自主,蒼白如紙的小臉上,清晰可見正在消退的出血點,小小的身體,埋在厚厚的被子裡,如同一個萬年沉睡中的小王子,然而命運之神的權杖,並不曾把幸運的火花點上他的額頭,原本多麼清秀乖順的孩子,卻被命運如此捉弄。柳蔚杉輕輕握著可塵的另一隻小手,克製不住的淚水,滴滴答答的的落在孩子的手背上,可塵濃密的睫毛,隨著淚水的低落,輕輕的顫動著,半開半闔的眼皮,徐徐張開,當何雋永的麵孔,突然映入可塵清亮的瞳孔中時,可塵的小手猛地攥緊何雋永的手指,他小小的身子,突然劇烈的抖動起來,一口鮮血順著呼吸機的透明管道,猛然噴濺出來,把何雋永驚駭得大聲呼叫病房外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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