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律師離開後,賀自許望著陷入沉思的孟懷音,良久道:“報警的女孩,就是你堂弟帶回孟伯父葬禮的那個吧。”孟懷音點頭:“對,夢初芽,她的情況你了解多少?”“祖籍穆都,父母都是上市醫藥公司‘諾萬宜’的高層,父親夢如僧,諾萬宜銷售總監兼副總,母親謝雨,諾萬宜製藥廠廠長,十年前各自離異,夢如僧再婚8年,兒子9歲,謝雨沒再婚,夢初芽在穆都讀到高中畢業,高考考到錦都醫科大,現在是研三實習期,夢初芽的碩士導師,也是你堂弟當初的導師,她一個小姑娘學業實習走得這麼順,應該都是父母的人脈鋪的路,好好的,什麼都不缺,怎麼給你堂弟整這麼一出?”賀自許不禁搖頭,他一接到孟懷音的電話,就發動所有人脈打聽夢初芽的背景,短短一上午時間,腿也跑細了,手機打得發燙了,才搜羅到這些背景資料。“夢如僧再婚8年,兒子9歲?夢如僧應該婚內出軌生下私生子,才跟謝雨離的婚,10年前夢初芽15歲,這事對她的打擊應該不小…”孟懷音思忖著這件事情裡人脈的盤根錯節和夢初芽誣告孟青岑的心理動機。“你是不是想出對策了?”賀自許沾事就嘀咕,所以他家的大事都是老婆小芹作主,他負責照辦,“你四嬸知道她兒子出事了嗎?還有你堂弟他那小媳婦……”“嗯,你去忙點彆的,把西江和東崖叫進來,有事我叫你。”孟懷音朝賀自許膝蓋窩踹了一腳,示意他出去。賀自許出去之後,孟西江和孟東崖魚貫而入。孟懷音給倆人安排了任務,孟西江跟蹤監視夢初芽,孟東崖關注醫院的動向,配合陳律師的調查,孟懷音則主動出擊,聯係到正在錦都出差的夢如僧。電話接通那一刻,令孟懷音迷惑的是,夢如僧的口氣,一點都不像一個知道女兒被強奸的父親。孟懷音和夢如僧的會麵,約在“莉樺錦尚”12樓的行政酒廊。下午兩點整,夢如僧匆匆而來,他到達的時間,比同孟懷音約定的時間遲了十五分鐘。“非常抱歉,我剛剛從我女兒初芽那裡過來,她的情緒不太穩定,我多花了些時間來安撫她。”就算見過夢初芽,夢如僧的情緒似乎並未受到影響,至少與孟懷音預期的情緒相差甚遠,一個父親,得知女兒被強奸的消息,最基本的反應難道不是憤怒?“夢先生對令嬡這件事怎麼看?”孟懷音對夢如僧滿心好奇。夢如僧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位年約五旬的商業精英,精乾、圓滑、眉眼之間,自成一派儒雅風流。“我女兒的態度,就是我的態度。”夢如僧拿起侍者送來的存酒,給自己和孟懷音各倒上半杯。孟懷音聽到他的話,頗為不解,如果他相信女兒被強奸,那麼他不會仍是這副閒雲野鶴的狀態,如果他不相信女兒被強奸,那麼他的表態很令人費解:“夢先生這話怎麼說?”夢如僧舉起酒杯,轉動杯子,笑意吟吟的雙眼,注視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隨著玻璃杯的轉動,泛起金色的波瀾,他把鼻子伸到酒杯邊沿,貪婪的嗅著酒液的味道,然後,重新把酒杯放到桌麵上:“這是我女兒最喜歡的一款葡萄酒,歌海娜桃紅,孟先生可以嘗嘗。”孟懷音鼻翼微皺,他對這種酒散發出的濃鬱的甜香,已經產生了強烈的生理排斥:“不了,小女孩的口味,我一個大男人無福消受。”夢如僧看著孟懷音漸漸陰沉的臉色,微微一笑:“長兄為父,孟先生對孟醫生親情深厚啊。”“夢先生過獎,我約夢先生的目的隻有一個,想知道夢初芽誣告我四弟的目的,和她想要的結果。”孟懷音按捺住心頭焦慮,他對夢如僧漫不經心的態度生出淡淡的反感。夢如僧低頭哼笑:“目的?初芽一個小女孩兒,能有什麼大奸大惡的目的,無非是不開心了,耍點小脾氣,鬨一鬨,等她開心了,事情也就過去了。”孟懷音麵上雖然不動聲色,可心裡已經開著軍用坦克,把夢如僧家的祖墳碾壓成一馬平川。他頓時豁然開朗,怪不得女兒可以肆無忌憚的構陷一個人,原來父親就是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無視國法、目中無人的貨色,如果不是父母縱容,夢初芽的行為也許不會如此荒謬可悲。“明白了,夢先生,告辭。”孟懷音作勢起身離開,卻被夢如僧慌忙攔住。“孟先生不要急著離開嘛,有事好商量。”“哦?其實,我不需要同你商量,這類案件一旦報警,屬於公訴案件,最終結果,完全取決於公安,而不是受害人,所以夢先生打算跟我商量什麼?”孟懷音強硬的態度,讓夢如僧無法繼續維持表麵上的雲淡風輕:“在公安尚未立案之前,還是不乏轉換餘地的。”“什麼餘地?”“據我所知,孟青岑目前的婚姻並不理想,他對初芽並非沒有感情,初芽也許隻是一時賭氣,如果孟青岑能夠離婚和初芽在一起,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夢如僧是頭老狐狸,他當然明白以現有證據,根本無法立案強奸,整件事最終結果的走向,多半是兩敗俱傷。夢初芽的行為方式,他這個做父親的非常清楚,無非就是因愛生恨,報複孟青岑的不愛,讓自己變成一個受害者,博取大家的同情和關注,這10年來,類似的行徑,夢初芽沒少做,可一旦被警方深入調查,他惟恐女兒的名譽不保,當然,這些內情,夢如僧不可能讓孟懷音知曉。孟懷音麵露不屑,臉色漸冷:“我四弟的婚姻,由他自己作主,幸與不幸,都由他樂意,我這個做大哥的,不能替他做決定,更不能替他答應誣告者的交換條件,夢先生,如果是你,願意在枕邊,放一個誣告過自己、要挾過自己的女人嗎?如果你的答案是不,那又憑什麼要求我四弟?”夢如僧被孟懷音懟得麵露尷尬,他以為以他在商言商多年的江湖閱曆,可以與一個鄉野莽夫周旋出想要的結果,沒想到孟懷音這個人,從內到外的反應都令他倍感意外,孟懷音的直接和狂傲,根本不象一個浸淫社會多年的成年男人,而這種狀態的男人,要麼常年遊走在食物鏈的上端,要麼,就是走了萬年狗屎運了。孟懷音出了“莉樺錦尚”,駕車趕往醫科大總院,想要與正在那裡調查取證的陳律師會和,中途卻接到孟西江的電話,孟西江發現夢初芽從居住的小區出門,打了一台網約車,來到一處地處偏僻的西餐廳。孟懷音預感不妙,他立刻把車子停靠路邊,撥通了何雋永的電話。“海海,你現在在哪兒?”孟懷音對何雋永總是懷著一種莫名的親近,兩個人雖然極少碰麵,可他對這個四弟妹就是自來熟得毫無心理障礙。“我?有事嗎?”何雋永此刻正坐在夢初芽的對麵,麵前擺著一杯蔓越莓櫻桃果汁。“夢初芽今天找過你嗎?”孟懷音有些懊惱沒有把孟青岑的事第一時間告訴何雋永,人對一件事的認知,往往會先入為主,與其讓何雋永從外人那裡知道一切,還不如孟懷音搶在前麵和盤托出的效果好。“過20分鐘我找你。”何雋永不想被乾擾,所以直接掛斷了孟懷音的電話。“告訴你一件事…”夢初芽笑容清淺,眼底含著淡淡的哀愁,那股因哀愁滋生的柔弱,與臉頰上清晰的抓痕交相輝映,惹得何雋永多看了兩眼。“昨晚,孟老師送我回家,也許是太累了,也許是太過思念,他把我當成了孟碧海,在車裡,把我強奸了,我一氣之下,報了警,現在,孟老師被關在派出所裡…”夢初芽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到孟青岑被關時,竟然無語凝噎,兩行熱淚,噗嚕嚕的滾下雙腮,仿佛孟青岑的牢獄之災,並非因她而起,而是禍起他人。強奸?!孟青岑強奸夢初芽?!嗬嗬,何雋永愣怔了三秒鐘,還是笑出了聲,她忽然明白過來,今天孟懷音一次兩次的聯係她,原來是因為這件事。“你不相信?”夢初芽本以為何雋永會憤怒,一件事的真相與否不重要,能不能達到目的也不是自己能控製的,但,她和孟青岑之間,無論是發生了關係還是發生了強奸,這件事本身都會象根利刺一樣,深深紮進何雋永的心裡,就算拔不出來,也擋不住根深蒂固血肉模糊。“相信…”何雋永喝了口甜潤的果汁,故作雲淡風輕。“你竟然會相信?!”何雋永的態度讓夢初芽更加意外,她不是愛著孟青岑嗎?為什麼會相信自己深愛的人會乾出強奸這種事呢?!望著夢初芽圓睜二目、櫻桃小口都驚訝得合不攏的模樣,何雋永又給自己點了份熱牛奶。“不然呢?這件事其實很好理解,你也說了,是他把你當成了孟碧海,所以,站在你的角度,你認為孟青岑強行和你發生了關係,而站在孟青岑的角度,人家是和亡妻摯愛鴛夢重溫,跟強奸一毛錢關係都沒有,因為站位不同,導致看待問題的角度產生天差地彆,所以,一件事存在兩種真相,沒什麼稀奇。”何雋永找侍者要了隻空杯子,在空杯子裡加了一半果汁和一半熱牛奶,用攪拌棒攪拌後,她嘗了一口,居然是那麼的難喝,於是把製作失敗的果汁牛奶送給了侍者。“我和他至少發生了關係,你是他老婆,你那麼愛他,我不相信你的心裡象表麵上裝的這麼輕鬆!”夢初芽是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戾色。何雋永拚命按捺住心裡那股難言的衝動,她隱忍著怒意,擠出一絲短短的微笑:“我當然不輕鬆了,大清早的,一個跪舔我老公的貨色,顛顛的跑來告訴我,她終於如願以償的被我老公睡了,還是強奸,這是跟我公開她的抖M取向呢,問題是,跟我老公發生關係的是他的亡妻,是他的今生摯愛,你呢,隻是一個肉身媒介,也就是個一次性替代品,跟充氣娃娃的作用差不多,我就算再難受再羨慕嫉妒恨,那也是針對孟碧海,關你夢初芽什麼事呢?你想讓我因為你難過不痛快,發張你倆的床照給我,都比你跟我玩耍文字遊戲有效果,你說呢?”夢初芽臉上的肌肉不可察的抽搐了兩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在麵對何雋永時,在把整件事端出來惡心她時,為什麼還要提孟碧海,為了怕何雋永不相信,為了讓這件事表麵上看起來更合邏輯,說到底她終究是不自信的,何雋永看起來那麼強悍,而她夢初芽,不得不假借孟碧海加持,才能鼓足勇氣約何雋永一談。“不過,有一點你說不過去,”何雋永又叫了一份果盤,她急需吃東西來緩解內心的焦躁不安,“發生關係就發生關係,報警強奸是什麼操作?睡不起嗎?我老公好歹也是個眉眼整齊的帥小夥,你不是愛他嗎?不管你倆誰主動,睡一下明明穩賺不虧,你還麻煩警察叔叔浪費公共警力資源,是想證明你夢初芽是朵巨型白蓮花嗎?還是,你想借著這件事,以讓孟青岑身敗名裂做要挾,好讓我這個正牌老婆給你騰位置?”夢初芽直愣愣的瞪著一邊滔滔不絕一邊不停往自己嘴裡塞水果切塊的何雋永,就在這光天化日的西餐廳裡,夢初芽被一個比她年紀大不了幾歲的小婦人給開膛破肚打了臉,她那點心機擺在何雋永麵前,就像滿漢全席隔壁桌的韓式泡菜,熱熱鬨鬨一大桌子,沒有一碟能上得了台麵。“想打我老公主意,直接衝我來,背後算計一個癡心大傻瓜,算什麼本事?知道我為什麼不愛搭理你嗎?”何雋永消滅了整份水果切塊後,感覺身體裡的血液氧容量增高了不少,“因為我很不喜歡降維打擊,計算勝利了,我也不開心!”就在這時,西餐廳的皮質大門突然打開,孟懷音的身影從幽暗中巋然出現,何雋永頓時鬆了口氣,她抓起手包,從座位上站起來:“小妹妹,坐等我反訴你誣告的開庭傳票吧,相信你的父母,會為你自毀前程的行為感到無比榮耀,走了!你約我的,你請客。”何雋永快步走向孟懷音,孟懷音瞟了一眼座位上的夢初芽,跟著何雋永離開西餐廳。孟懷音打開副駕駛的車門,護著何雋永的頭頂,看著她坐進座位,又俯身過去,幫她係好安全帶。車子駛離西餐廳,開往墨魚安保的臨時辦事處。何雋永一言不發的平視著前方,孟懷音一邊駕駛一邊一眼一眼的偷瞄著她,隻錯個眼珠的功夫,就發現何雋永的臉上落滿了淚水。“海海,你聽我說,你一定要相信青岑,他絕對不會乾出強奸這種事的,你們夫妻兩年了,他是個什麼心性的男人,你還不知道嗎?”孟懷音最見不得女人的眼淚,當初親生的妹妹孟碧海一哭,原本想把妹妹抓回花鎮的孟懷音瞬間就心軟了,現在何雋永哭成個淚人,他一個大男人可禁受不起眼淚的侵蝕,在他眼裡,女人的眼淚跟濃硫酸的效力沒任何區彆。“海海,哥求你了,彆傷心了行嗎?這事遠遠沒到窮途末路呢,你相信我,大哥一定能給你把事情辦好,青岑肯定會沒事的,我已經請律師了,夢初芽的父親我也談過了,能用上的人脈我也溝通好了,這樣,我們找個地方商量下對策,你看,行嗎?彆哭了,好不好?”孟懷音的口氣近乎哀求,他這輩子就拿女人沒轍。何雋永哭夠了,用了半包抽紙把臉抹乾淨:“大哥你先陪我回醫院辦出院手續,我們再商量下一步的對策。”“醫院?你生病了?”孟懷音不禁從頭到腳把何雋永打量了一遍。何雋永輕輕搖頭:“彆問了,不重要。”回到“悅木仁愛”醫院,何雋永結清住院費和陪護費,尊醫囑拿了一周的消炎藥,確定好複查日期後,她跟著孟懷音來到墨魚安保的臨時辦事處。兩人在辦公室裡坐定,孟懷音把自己了解的情況跟何雋永複述一遍,何雋永皺著眉頭沉思片刻:“先派個人,把我婆婆和可塵帶到海城玩半個月…”孟懷音表示同意,案子一天不利索,一旦輿論風起,老人和孩子是最經受不起壓力的,與其等著被動挨打,不如主動避開漩渦。“跟陳律師談,以誣告罪反訴夢初芽,彆管反訴的時機是否成熟可行,先把律師函發出去,先聲才能奪人…”何雋永哭過之後出奇的冷靜,不管以後和孟青岑結果如何,當務之急,是儘全力把他清清白白的撈出來,代價不計,無損他的聲譽是最重要的,否則,他那麼孤傲清寡的一個人,餘生若是背負著強奸犯或者強奸嫌疑人的輿論重壓,他如何還能活得下去,更何況,可塵那麼小的孩子同樣無法承受毀譽的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