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大早,還在賴床的李半絨就被一陣手機來電吵醒了,她以為又是爹媽找她要錢花,迷迷糊糊的摸到手機,閉著眼就摁了靜音。她把腦袋紮在枕頭下麵,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讓尿憋醒了,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去坐馬桶。既然已經從床上爬起來了,李半絨索性就洗漱一番,她對著鏡子,剛給滿頭新染的紫色頭發噴了點亮發水,就聽到手機那邊傳來新信息的提示音。最近,李半絨新談了個異地戀男友,網名:奔愛走狗,北方穆都人,朋友圈一水的健身房舉鐵照,濃眉小眼,一身硬邦邦的肌肉,身材好到爆表。兩人之所以結緣,還是因為和林寂州同在一個健身群,大家海聊了一陣子後,奔愛走狗就和李半絨互加了好友,倆人聊著聊著,居然發現了彼此之間很多共同愛好。比如都喜歡吃鴨脖子和麻辣小龍蝦,都喜歡喝百威冰啤,都愛穿彪馬的運動鞋、愛穿Y-3的運動衫,就連現在用的手機品牌都是小眾的一加7pro,而且兩人的職業都是銷售,一對孤男寡女不禁驚歎,天底下竟然有這麼誌趣一致的人,如果不能相親相愛的在一起,一定會被天打雷劈的。就這樣兩人在網上熱戀了將近一個月,李半絨正在公司尋找去穆都出差的機會,打算一有機會,就公乾私用,跟她的奔愛走狗實現網下奔現的宏圖大願。這不,奔愛走狗的早安信息又準時發來,李半絨自拍了一張美照,做了個“老婆駕到”的表情包發過去,對方立刻回饋一張上半身裸照,惹的李半絨一頓臉紅心跳,自從何雋永提醒她後,她已經禁欲有段時間了,以至於把她情動的敏感點都拉低了不少。“嗯?”李半絨回完信息,忽然發現剛才的來電居然是何雋永打來的,這丫頭請假好幾天,估計又是孟青岑的兒子病了,李半絨連忙把號碼回撥過去,兩聲後何雋永接起來:“你醒了?”“啊,找我啥事?”李半絨到茶幾上找了昨天剩下的半塊麵包啃起來。“今天有空嗎?”“有啊,美女約我,我什麼時候都有空,電影還是逛街?”“我現在去‘悅木仁愛’婦幼醫院,你能陪我半天嗎?”何雋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虛弱,李半絨有點不明所以。“能陪啊,你是去產檢還是看病?乾嘛不去你老公的醫科大總院呢?”李半絨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嘴邊的麵包都忘了啃。“我們在醫院彙合吧,我請你吃早飯,到了再說。”“好,你等我。”李半絨丟下麵包,穿上毛線外套就往外走。……20分鐘後,李半絨開車來到“悅木仁愛”婦幼醫院,這是一家外資入股的私立醫院,據說醫療設備和掛號費都是同類醫院裡最昂貴的,錦都的權貴富豪們,生孩子的首選都是“悅木仁愛”,傳說vip產房一晚的費用就要5萬,比度假都貴。李半絨遠遠的就看到醫院停車場裡何雋永那台藍色的車子,她把自己的老爺車停在藍車旁邊,何雋永從車裡下來,帶著李半絨到醫院對麵的茶餐廳吃早飯。“你怎麼不吃?”李半絨一邊吃著熱乎乎的小籠包,一邊往菜肉小餛飩裡灑胡椒粉,她叫了一堆吃食,可何雋永一樣都沒嘗。“我約了手術,得禁食禁水。”何雋永一臉的憔悴,原本肉乎乎的小臉看著灰戚戚的,一點光彩都沒有。“什麼手術?你不會……”李半絨沒敢把話說全,她當然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是真的。“流產,我約了早上9點的手術,你還有30分鐘,慢慢吃。”何雋永聲音澀澀的,嘴巴上發乾得起了皮。“你跟你們家孟先生怎麼了?他也同意你做流產?”李半絨有點心疼她,結婚兩年才有的孩子,做掉多可惜呀,她還想給寶寶當乾媽呢,連要送的童車都選好了牌子。何雋永低著頭,手指摳著餐巾上一處繡著花的logo,看得出她的情緒異常低落,她不想談這件事,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再多談什麼隻會動搖她脆弱的心境。“你這是,不想過了啊……”瞧著她那副可憐巴巴的小樣子,李半絨頓時也沒了食欲,她放下包子,用餐巾擦擦手,“你想好了?”何雋永輕輕點個頭,吸了吸鼻子,她抬起暗淡無光的眼睛,眼圈微微泛紅:“你彆問了,快吃吧。”她的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在哼哼,整個人單薄羸弱,如同深秋裡,最後那片等待被北風吹落的焦黃樹葉。這哪裡還是李半絨所認識的那個何雋永,哪裡還是那個曾經叱吒在市場部、行事雷厲風行的小鋼炮。“好,”李半絨三口兩口的,就把麵前那碟小籠包乾掉,再把兩根小油條都摁進菜肉小餛飩裡,抄起勺子,西裡呼嚕的連餛飩帶油條,都吞進肚子裡,她擦好嘴,說了句,“吃好了。”就拉著何雋永出了茶餐廳。“你怎麼定這家醫院手術呢?聽說挺貴的。”李半絨一邊陪著何雋永往對麵的醫院走,一邊好奇她的選擇,流產手術在那幾家三甲醫院做也沒什麼難度,而且價格都是透明的,為什麼偏要選這家私立呢。“隻有這家醫院,術後可以住院一周,有專職陪護,跟月子中心差不多,貴是貴點,但自己一個人就行,不用人陪。”何雋永感覺很累,畢竟昨晚後半夜失眠,原本前半夜她睡得很沉,卻被夢境驚醒了,夢裡,她的寶寶咯咯笑著朝她爬過來,依然是滿頭的小卷毛,依然是白白嫩嫩肉藕藕一樣的小胖胖,那雙大眼睛依然象黑葡萄一樣忽閃忽閃的。她還穿著上次夢到的那身粉底草莓圖案的連衣褲,她慢騰騰爬過來找媽媽,爬到何雋永的麵前,自己哼哧嗨喲的坐成個小肉墩兒,然後伸出一根圓鼓鼓的手指頭,指著自己的小嘴巴,她開始咧著紅潤的嘴唇咯咯的笑,露出嘴裡的四顆小白牙,何雋永忽然明白,寶寶鑽進她夢裡來,寶寶是想告訴媽媽,寶寶又新長了兩顆牙。之後她就從夢中哭醒,之後她一直哭到天亮,再沒能睡著。“你需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可憐嗎?你不想讓家裡人知道,不是還有我嗎?做完手術可以到我家住,我給你做小月子不就行了,你這至少多花一半的錢,能買多少好吃的補身子呢。”李半絨小聲的埋怨著她,陪著她走進醫院門診大廳。李半絨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光顧私立醫院,私立醫院一般都屬於專科類醫院,所以醫院的占地規模基本不足公立醫院的一半麵積,但這家私立醫院內部的布置可比公立醫院溫馨多了,到處都是粉粉嫩嫩的顏色,不同於其他醫院視覺上的給人的冷感。“啊,是哈,”李半絨站在大廳裡原地轉了一圈,“感覺是不一樣,嗯,以後我有錢了,也到這家醫院生孩子。”“非常歡迎,”一身粉色衣褲的護士小姐,笑容溫暖舉止殷勤的迎了上來,“請問兩位小姐都是來入院診療的嗎?”“是我,我預約了手術。”何雋永掏出手機,把在醫院網站預約手術的信息調出來,護士看了一眼,馬上笑吟吟的帶著何雋永和李半絨來到2樓的醫生診室。醫生是位和藹麵善的老太太,看起來約摸70歲的年紀,問了何雋永懷孕的情況,開了幾項檢查的單子,李半絨就陪著何雋永去檢查。心電圖、B超、血常規等等這一係列檢查都在醫院的同一樓層完成,比公立醫院少跑了不少路,而且也不用患者自己等結果,做完檢查就回到醫生診室,檢查結果都由接診護士負責領取。何雋永和李半絨回到醫生診室,老太太醫生瞧著何雋永落寞又緊張的模樣,不禁笑著安慰:“彆緊張,這種宮腔鏡手術已經很成熟了,不會感覺疼,睡一會兒就結束了,重要的是好好養身子,小月子比正常生產的月子還要重要,彆信那些今天做流產明天就上班的廣告詞,做流產比不上正常分娩瓜熟蒂落,對身體的損傷很大的,一定注意休息,有條件的話,不要著急上班……”李半絨覺得老太太囑咐得很有道理,忙替一直心神遊離的何雋永謝謝人家的勸慰。然而,老太太終是看出了何雋永那份猶豫不安:“孩子,要是你還沒想好,今天可以不做的,等你回去想好了,或者商量妥當了,再過來也不遲,畢竟是一條小生命,我這把年紀,還是更願意聽見新生寶寶的哭聲。”何雋永呆呆的坐在粉色的沙發裡,一遍一遍的查看著手機上的未讀信息和未接來電。沒有,什麼都沒有,自從昨晚6點多鐘,孟青岑接到電話離開後,到現在已經過去15個小時了,何雋永的手機上,沒有一通來自孟青岑的電話,更沒有收到一條來自他的信息……她想,哪怕孟青岑發來一個字也好,哪怕他打來一個電話一聲不吭都好,沒有,什麼都沒有,15個小時,這個拒絕跟她離婚的男人除了為他自己著想,除了跟她紙上談兵,對她的態度依然故我,她知道她還對這場婚姻抱有最後一絲奢望,這一絲奢望就是把她吊在萬丈懸崖上的一根蛛絲,隻要孟青岑拋給她,她就能自己拚了命的往上爬,隻為肚子裡這個胖嘟嘟的肉娃娃……可是,沒有!他依然什麼都不做,她依然感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在乎,那麼,好吧,就讓她一個人去下地獄吧。……醫科大總院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裡,醫院分管副院長和相關科室主任醫生們,在激烈的爭論著產婦的搶救方案。經過半個多小時的研究,最終決定馬上實施子宮摘除手術,主刀醫生孟青岑。院長一拍板,孟青岑和關慶蘇跟坐了火箭一樣衝出會議室,一路小跑撞進手術準備室,更換手術服、全身消毒,兩個護士長也跟著衝進去幫忙,手術護士推著診療車做血漿、器械補給,三十多位各科室的醫生站在手術室內外嚴陣以待,一時間,手術室內外彌漫著緊張而興奮的空氣。師太負責與產婦丈夫做術前溝通,拿了厚厚一疊手術告知單讓產婦丈夫簽字,誰知道,在師太明確告知子宮摘除手術是為了挽救產婦生命時,產婦丈夫拒絕簽字,甚至極力要求醫院保住產婦的子宮,因為產婦目前所生的兩個孩子都是女孩,他家趁一座金礦,是真的貴金屬黃金的金礦,所以,他家必須有兒子繼承家業,產婦如果沒了子宮,他就得跟她離婚跟彆人生兒子去。瞅著產婦丈夫那張窮人乍富、人仗財勢的嘴臉,師太差點一口唾沫啐他臉上,見過囂張的,沒見過罔顧自己為了生孩子躺在手術台上奄奄一息的老婆的性命,還在大庭廣眾之下毫不掩飾繁殖癌本性嘴臉的貨色!身邊的醫生和護士不禁低聲咒罵這種奪命丈夫,師太隻能按捺住心頭的憤怒,耐心的一遍一遍的把不手術的危險性講給產婦丈夫聽,產婦丈夫一臉不耐煩的走回休息區閉目養神,最終就是一句話:“子宮不能切,人死醫院得負責。”把周圍的醫護和其他患者家屬們氣得七竅生煙。手術遲遲不能開始,眼看著產婦已經累計失血5800ml,這個出血量已經超出一個正常人全身的血量了,這邊產婦失血,那邊不間斷的輸血,很明顯產婦全身的血液已經被換過一輪了。“出去看看,是不是產婦家屬出了問題?”孟青岑急得額角青筋暴起,現在是醫生和死神爭分奪秒的關鍵時刻,多等一秒,死神的勝算能多出10%,人命關天呐!護士開門問了下情況,回來告知就是因為產婦家屬拒絕簽字,關慶蘇聽了一陣氣悶,回身衝出手術室,告訴守在外邊的實習醫生小布:“把休息區的監控給我閉了。”小布乾這事不是第一次了,答應一聲一溜煙往監控室跑。“你是王豔妮家屬?”關慶蘇大步來到休息去,手指著坐在長椅上那個翹著二郎腿的五短黑矬胖。“嗯啊,是我!”五短黑矬胖衝關慶蘇翻個白眼,一臉的不屑。“你是王豔妮的丈夫?”關慶蘇又強調一遍。“對!我是她老公,怎麼啦?你誰啊?大夫?乾嘛?你還想打人?!”五短黑矬胖話音未落,關慶蘇一拳就砸在他鼻梁子上,他嗷的一聲骨碌到地麵上,關慶蘇又跟上一腳踹在他腰杆上:“你簽不簽字?你簽不簽字?你老婆在裡邊生孩子血都流乾了,不摘子宮馬上就讓你孩子沒媽了!你跟我這死杠呢!你是不是連離婚都想省了,直接喪偶續弦啊!你想得聽美啊!”五短黑矬胖抱著腦袋弓著身子嗷嗷叫,讓關慶蘇揍得躲進牆角尖聲叫著:“報警啊~殺人啦~警察叔叔救命啊!”關慶蘇一腳踩在他後背上,把手術告知書和簽字筆扔他眼前:“快簽,簽了老子就不揍你,簽完了,你愛咋地咋地!”五短黑矬胖被他揍得渾身劇痛滿臉失血,他哭著跪在地上簽完了這疊厚厚的手術告知書,關慶蘇一把把告知書抓過來塞給師太,轉身衝到手術室外告訴裡麵的醫護可以開始手術,自己暗罵了一聲,還得全身消毒。小布端著消毒藥水給五短黑矬胖治療傷口,他一邊疼得直叫喚,一邊叫囂:“你們都得給我作證!一會兒警察來了,乖乖把監控交給我!醫生打人!你們還白衣天使呢!全tm白衣惡魔!他打我你們一個都不攔著!好!我告訴你小丫頭!老子有的是錢!老子要把你們醫院告到關門!”手術室裡,手術的進展一點都不樂觀,由於已經發生的休克,產婦全身隻要有創傷的部位,比如手術切口、栓塞子宮動脈穿刺部位、鼻腔、口腔、就連導尿管裡的小便都是紅色的,這種情況導致產婦體內的血容量根本不足支撐基本的生理需求,產婦的血壓始終處於比較低的水平,所以手術中出現了不下三次的危重時刻。“升壓藥加大劑量!產婦心率過快!”孟青岑一邊手術,一邊聽著護士隨報的監測儀器指標,關慶蘇用消毒毛巾擦去他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老孟你腿抖啊,快點!巧克力!”22:45,產婦羊水栓塞結束,子宮成功摘除,關慶蘇把孟青岑從手術台前換下來,孟青岑體力不支的倒在手術室門邊,一直閃得遠遠的夢初芽給他遞上一杯奶昔和一塊牛奶巧克力。孟青岑喘了口氣,無力的看了夢初芽一眼,扒下口罩,把巧克力噎進嘴裡,他的目光緊緊盯著監測儀器上不停變化的指標,心頭的壓力並沒有減輕分毫,他知道子宮摘除還不是最終的勝利,那些浮動的指標隱隱的讓孟青岑覺得,產婦的凝血狀況依然異常,這意味著隨時都可能再次爆發大出血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