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車場。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赫然看到那隻灰暗中閃亮的鑽石耳墜,忽然覺得心口上的石頭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扶著車門深吸了口氣,看著車座椅道:“想起點事情要辦,你先回去吧。”不等孟青岑回應,何雋永一轉身逃也似的朝停車場通向超市的通道走去,此刻她滿心的情緒根本無法麵對這個男人,不斷的被他忽視、他的過往經曆不曾對她吐露分毫、曾經低調得沒有他家人和同學朋友參加的婚禮、石眉口中他曾經的專情、如今車裡的耳墜……這一切的一切驟然堆積起來從頭頂灌到腳心,她一時間覺得難以承受。走出超市,隨便坐上一輛進站的公交車,手拉著扶手,身體晃動在陌生人中間,嘈雜的氛圍麻痹了何雋永煩躁的心,隨便去哪裡,隨便哪裡是終點,隻要不待在他的身邊,至少不會瘋掉。對麵座位上,一個年輕的奶爸抱著一個兩歲的奶娃娃,忽閃的大眼睛定定的瞅著她,娃娃忽然扭動了下身體,從爸爸手裡扯出自己的口水巾,把小身子向她探過來,小手攥著口水巾往她手上放,嘴裡哼哼唧唧:“姐姐,擦擦……哭哭……”何雋永望著那隻捏著口水巾的小肉手,突然哇的哭出來,刹那間公交車裡一片安靜,乘客們都吃驚的朝這個悲傷的小姑娘望過去,沒人知道她為什麼哭得如此傷心…………孟青岑坐在車子裡,眼望著何雋永的身影消失在通道轉彎處,他低頭看了一眼那隻耳墜,取出手機,點開通話記錄,撥出最新一條記錄的號碼,鈴聲響起,對方秒接,聽筒裡傳來一道嬌寵的聲音:“孟老師,是不是有時間讓我請飯了?”“我車上有隻耳墜……”孟青岑麵無表情的問道。“是鑽石的嗎?”女孩簡直驚喜。“對,在我車裡。”“哎呀幸好是丟在你車裡,我還以為是一早搬家時丟在原來租的房子裡了呢,本來想認倒黴的,沒想到找孟老師搬家居然這麼幸運!”“那好,周一上班時還給你,掛了。”孟青岑打算掛斷電話,女孩慌忙阻止:“那孟老師我就欠你兩頓飯嘍,我不喜歡欠人情哦,你一定要幫我把這人情還掉好不好!”“嗯,等我有時間。”掛掉手機,孟青岑把耳墜撿起來放進外套的內袋裡,發動車子,雙手握住方向盤,卻遲遲沒有掛擋。從昨天生病,何雋永的狀態明顯不對,今天更是如此,沒了往常厚臉皮的熱情,甚至對他產生了肢體上的抗拒……她是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的人,如今卻看不懂她的心思了……公交車開了很久很久,終點站居然在外海,下午四點的時間,舉家遊玩的人已經開始回程。沙灘上的人漸漸稀少,何雋永脫了鞋坐在沙灘上,九月的海水很冷很冷,潮來潮往,衝刷著她纖細雪白的雙腳,冰涼的臉頰埋在膝蓋上,心裡一片荒涼。遠處有一對年少情侶,提著各自的鞋子手牽著手,時而貼耳私語,時而在海浪裡歡笑追逐,男孩捉住女孩背在身上,大叫一聲衝向翻卷過來的海浪,海浪衝卷到男孩的肩膀,瞬間又退去,男孩站在原地並沒有被衝倒,他忽然大聲對著再次翻卷過來的海浪叫著:“我說我會保護你的!我做到了!”背上的女孩被男孩架到肩上大喊:“大傻瓜我愛你……”這就是相愛的樣子,何雋永從未體會過,孟青岑是她的初戀,一眼萬年,義無反顧的嫁了,任誰都無法阻擋她的舍我其誰,然而此時此刻,看到那對年少的戀人,她驀然覺得,能被自己深愛的人愛著,真是莫大的幸運和幸福。“嘛呢?”李半絨沒心沒肺的聲音在聽筒那端響起。“外海吃狗糧呢!”“啊?!跟你家孟先森?”“沒,一個人……”“乖乖,我需要你!”“來接我吧,給我帶條褲子,我褲子弄濕了。”“等著啊……”四十分鐘後,李半絨的老爺車把困守海邊差點看到日落的何雋永接走了。老牌火鍋店裡,兩個人點了鴛鴦鍋和羊肉海鮮,話沒說幾句,先爆吃了一輪。“老子又失戀了,哼哼……”李半絨嘟著辣得紅腫的嘴巴,一臉喪氣。“跟誰啊?”“裝傻!林寂州啊!”李半絨瞪了她一眼。“大姐,你這是史上最短戀情了吧,讓我數數,這才幾個小時……”何雋永扒拉著手指數時間,李半絨一片生菜葉子丟過去,“埋汰我呢不是?我單戀好嗎,表白失敗,小奶狗跑路了,房都開好了,居然不給我睡,你說,我有那麼難看嗎?”何雋永故意把臉湊過去看了看,李半絨雖然臉部線條比較硬朗,整體走中性畫風,身材堪比模特兒,然後搖搖頭:“你長得真心不難看,就是見肉就張嘴,見兔子就撒鷹,攻勢跟迅猛龍似的,容易把人嚇跑。”“戀愛談不成,睡一下都不肯,沒禮貌!”李半絨撇撇嘴,眼角意外的閃著點點淚光。何雋永看她真傷心了,有些心疼:“絨絨,誰都想被人愛,可跟你上床的人越多,肯真心愛你的人越少,占便宜誰不會,他們占著便宜還會嫌棄你,如果你是真正的渣女,我也就不勸你了,可你明明不是,為什麼假裝是呢……”李半絨愣了半晌,吸了吸鼻子,從鍋裡撈出幾片羊肉,塞進嘴裡狠狠的嚼著:“知道為什麼拿你當朋友嗎?”何雋永鼓鼓嘴巴:“就我敢說你不愛聽的唄……”“我媽都不願意管我了,除了找我要錢,隻有你還願意說我……”公司裡,隻有何雋永了解李半絨家裡的情況,父母早年離異,都沒有正當職業,隻有手裡缺錢花時才會想起還有個女兒。一開始,李半絨還覺得憑自己的能力能供養父母是件光榮的事,被需要的感覺特彆充實,誰知父母兩人的胃口越來越大,有她養著,誰都不再去找工作做,就連父親再婚生的孩子的學費也要她出,一氣之下,李半絨跟父親翻了臉,從此斷絕聯係,母親那裡見給女兒逼出了脾氣,不願意斷了財路才有所收斂,不過每次伸手要錢時,也要先看看女兒的臉色了。“以後,找個靠譜的男人慢慢來,找個對你好的。”何雋永的口氣仿佛一個過來人,讓李半絨嗅出了一絲異樣。“怎麼回事?我說你周末怎麼耍單了?老孟給你添堵了?”何雋永歎了口氣:“隻是有點累了,想一個人靜靜。”“可不嘛,你一個娘家的幺女,婚前小公主一枚,嫁個大六歲的大叔,進門就當後媽,整天伺候一大一小,大的不冷不熱,小的三天兩頭跑醫院,你把自己好端端的職業生涯都犧牲了,說你什麼好!”李半絨隻見過孟青岑兩次,一次婚禮,一次公司年會,看兩人的相處就知道,何雋永是愛的深沉的那一個,而孟青岑的狀態,冷得像個謎。“都是自己的選擇,沒什麼可抱怨的……哎,美女,今晚跟你睡好不好?”何雋永拋給她一個媚眼,李半絨笑著飛吻一個:“美女,到我碗裡來,哈哈。”……窗外忽然下起大雨,電腦上的時間顯示23點25分,手機上沒有她的任何消息,同樣的,孟青岑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去過問她的行蹤。電腦裡的照片設置成幻燈片模式,已經播放了無數遍,即使不去翻看,那張臉那個人也不可能在腦海中磨滅。大學的QQ群因為時岸洋的回歸而重新活躍起來,他上線簡單聊了兩句就潛了水,他不願再揭開過去,也不喜歡展示現在的生活,有些久彆的同學@他,他隻能選擇視而不見。洗漱一番,關燈上床,望了望空掉的半邊床位,孟青岑背向躺好,最後看一眼手機,何雋永的頭像下依然沒有新消息,朋友圈也好久沒有更新,心裡莫名的不適,把手機甩在身後,睡覺!……李半絨的出租房坐落在舊市中心的一處老舊小區,因為離公司隻有三站地的車程,可以滿足李半絨賴床的惡習,所以租金雖然貴了一點,她也認了,自己起早貪黑賺的錢,如果不花在自己身上,也早晚被貪心的父母搜刮走,所以,李半絨錢賺得不少,花錢也大手大腳,工作幾年下來,一分錢存款沒有,銀行還有一萬多卡債等著還分期。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隻有一張雙人床。李半絨這翻來覆去的睡姿,一會兒仰躺著,把腿搭在何雋永的腿上,一會兒趴著睡,手捏住她的胸,還時不時的冒出幾句夢話,搞得何雋永閉了幾回眼都難以入眠。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了,她抱著被子跑到客廳,蜷縮在小沙發上,昏昏然剛進入夢鄉,就被自己的手機來電鈴聲吵醒了。何雋永簡直怒從心頭起,從沙發上蹦起來,抄起茶幾上的手機一看,竟然是齊若素的名字,頓時腦袋“嗡”地一聲響,心知肯定是可塵出事了。“雋永!可塵發燒昏迷了!我打了120正在去醫科大總院的路上!你快來啊!”齊若素的聲音顫抖驚慌,夾雜著救護車的警報聲,聽得何雋永心驚肉跳的,她趕忙安撫婆婆:“媽,彆怕,我這就趕過去!”“你告訴青岑一聲,我打他的手機打不通!”齊若素聽到兒媳婦的聲音仿佛安心了一些,可她的話卻讓何雋永心裡咯噔一下,孟青岑的手機打不通?淩晨三點多還占線?跟誰在聊?還是故意不接?難道他也不在家?……一連串不好的想法在何雋永的腦海滾動播出,她放下手機三兩下把衣服穿好,跑到臥室把李半絨晃醒:“我兒子急診,借我車用一下。”李半絨迷迷糊糊的嗯啊答應著:“你自己小心,彆太著急…”何雋永抓起車鑰匙衝到樓下的停車位,邊跑邊給孟青岑打電話,結果對麵居然提示已關機,坐上車子,何雋永已經不願意多想什麼,給孟青岑發了一條語音後,不再管他是否回複,發動車子加速開往醫院。……淩晨三點多,孟青岑一如往常的從睡夢中醒來,伸手向身旁劃拉了一下,依然空空如也。他猛地坐起身,抓起床頭的手機,卻發現已經關機了,他連忙起身接了充電器,一開機,幾條新的信息就叮叮咚咚的頂進來,他連忙點進去查看,果然有一條是何雋永發來的,他迫不及待的點開語音收聽,卻聽到兒子生病入院的消息,慌忙穿衣找充電寶衝出家門。天色漸漸青白的長街上,一台白色的轎車一路疾馳進醫科大總院的地上停車場。孟青岑鎖好車門,飛奔進門診大樓三樓的診療室。推開診療室的房門,正撞見拿著一次性紙杯打算出門打開水的齊若素。齊若素看著滿頭大汗的兒子,並沒有閃身放他進去,而是伸手示意他不要出聲。孟青岑探頭往房間裡望,見可塵正睡在病床上輸液,何雋永則守在床畔打著瞌睡。齊若素把兒子推出門去,拉到走廊儘處,她從頭到腳把兒子仔細打量了一番,隻見他內搭的襯衫扣子都沒扣,就直接塞在牛仔褲裡,西裝外套一邊的領子也沒翻好,她伸手幫他把衣領整理好才開口問道:“為什麼不接電話?”孟青岑愣了愣,夜裡他並沒有聽到手機鈴聲,他解鎖手機查詢通話記錄,的確有一條淩晨四點的未接來電,但他的確沒有聽到。“我打了不下五通,第一通響兩聲就提示關機了,為什麼關機?”齊若素擰著眉頭審視著自己的兒子。“應該是沒電了,您看,電才充了10%。”孟青岑舉起手機給母親看。齊若素看了一眼卻並未打消疑慮:“你和雋永沒在一起?”孟青岑聞言一哽,抿著嘴唇不知怎麼作答。齊若素盯著兒子看了半晌,眼光飄向窗外漸漸明朗的天色,雨後的天光,總是格外晴朗美好。“不管你和雋永之間有什麼不愉快,你是我的兒子,你的品性我還是了解的,雖然你做過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媽媽知道你是負責任的男人,雋永也是我看好的女孩子,她對你的感情誰都看得出來,媽媽希望你們感情融洽,帶著可塵把日子過好,等可塵身體健壯些上了小學,雋永也該有自己的孩子,這對她才算公平,”齊若素見兒子仍然一言不發,了解他這隨而不和的性格,在某些事情上的信念,簡直執拗得天雷都轟不塌,她歎口氣,搖搖頭,“沒有人不是自私的,在你和雋永結婚這件事上,媽媽自私得徹底,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見你和可塵有人照顧有人心疼,雋永品性好、家庭條件也不差,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愛你,一顆心都撲在你和孩子身上,如今這樣的女孩子實在是太難得了,她對你和可塵的照顧,我當婆婆的,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而你對她的態度,不足她對你的十分之一,彆跟媽媽說你一點都不喜歡她,以你的性子,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連她碰你手指你都會煩,更不要說朝夕相處共同生活了,彆讓一個活生生的人給你的過去當祭品,你自己想清楚,不要一錯再錯!”徘徊在寂靜的走廊,孟青岑一時難以理清頭緒,那件事以後,母親對他的隔閡是顯而易見的,幾乎不會深談,生怕觸碰到彼此內心的傷疤,而這次,母親的口氣很重。齊若素先行回家收拾可塵住院用的東西,孟青岑到值班醫生那裡看過兒子的急診病曆,急性肺炎,好在送醫及時,這才稍稍放了心。推門走進病房,可塵還沒蘇醒,何雋永卻被他的推門聲驚醒,慌忙查看可塵的情況,見孩子沒事,才轉頭看向站在門前的他。孟青岑見她肉乎乎的小臉,居然戴了三層醫用口罩,隻剩下兩隻泛著血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突然間,心裡被軟軟的忽悠了一下。何雋永看到進來的居然是孟青岑而不是值班醫生,心裡的緊張頓時鬆緩下來,可一眼窺見他敞開的外套裡麵鬆散不整的襯衫,心頭霎時擰緊了,她愣了愣,未發一言,回正身子,俯在床畔繼續睡。孟青岑來到她身後,手掌撫著她纖薄的背,輕聲說:“先回家吧,去補個覺,晚上再過來。”何雋永心想也是,這裡是孟青岑就職的醫院,對孩子的醫療看護不會有差池,自己因為可塵經常生病,年假已經銷光了,再請假的話,年終考核又得墊底,明年的加薪就徹底不用幻想了。想到這裡,何雋永把臉從手臂上抬起來,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感冒加上徹夜無眠,簡直難受得要命,她站起身,把手機揣進隨身的挎包裡,低頭朝外走。沒走出幾步,就被孟青岑拽住手臂:“你昨晚去哪兒了?”聽到他平淡的口氣,何雋永心頭頓時抖起一團火:“我們彼此彼此,誰都彆問誰。”“這是什麼話?”孟青岑吃驚於她的硬懟,她一個已婚婦女徹夜不歸難道還有理了?!“是啊,意外嗎?原來我也是有脾氣的……”何雋永滿心的不耐煩,用力想甩開他的手,卻被更緊的攥住。“我一直知道你有脾氣,就是沒想到,脾氣會這麼大。”他不想吵到可塵,拉著她走出診療室,到護士站交代護士幫忙看護,然後一路把她拉到他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