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孟青岑忽然就從睡夢中清明起來,夜光手表上顯示的時間是淩晨3點零9分,他動動身子,把手臂從何雋永的肩頸下輕緩的抽出,掀被下床,拿起床頭的保溫杯,輕腳走出臥室,反手關牢房門。何雋永的身體頓失溫暖的環抱,混沌的擁緊身上的被子,身子躬成團子一樣。客廳裡冷光燈下幽暗的一隅,孟青岑打開電腦,登錄QQ,修長的手指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溫水入口,乾涸疲憊的身心略略舒爽了些,鼠標點擊,滿屏的照片一張張放大在眼前,屏幕上的女子,長發齊腰,眉目含煙,低眉淺笑在青柳翠縷之間……看著看著,他晦暗的眼底漸漸幻起點點光彩,放下手中的杯子,他的手指開始熟練的敲擊著鍵盤,顯示器屏幕泛起的微微藍光,映照著他淡淡愁緒的容顏……晨光從窗簾的紋理間透進房間,何雋永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輪,察覺孟青岑已不在臥室裡。她坐起身子伸個大大的懶腰,摸出被子裡的睡袍穿上,客廳陽台一通轉悠,也沒見孟青岑的身影。何雋永跑到玄關,發現他的鞋子不見了,原來是已經出門了。他出門,從來不交待去向,最初她問過幾次,人家直接電話不接,信息不回複,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問了。走進廚房,燒上一電水壺開水,湯鍋裡注上半鍋水、灑上一把白米,點燃灶火,擰到小火,蠟筆小新造型的計時器定時到半小時之後,啟動排風扇,隆隆的電機聲讓寂靜的房間感覺更加空蕩蕩。電水壺的水沸騰著冒起白煙,開關自動跳關,何雋永收起走失的心神,從櫥櫃裡拿出自己的馬克杯,倒進一袋拿鐵速溶咖啡粉,又加了一勺純咖啡粉,開水熱騰的注入杯子,褐色的粉末先溶做白色的泡沫,泡沫裡的空氣跳光了,隻剩下半杯褐色的液體,她嗅了嗅杯中的香味,又放下杯子,把開水壺裡剩餘的水倒進保溫壺裡。高處的花灑噴出淋漓的熱水,何雋永不覺打了個冷顫,接著就是一個噴嚏,額頭一熱,頭痛又開始發作,她乏力的把沐浴露淋在沐浴海綿上,草草擦抹全身後衝洗乾淨,披著浴衣就出了衛生間。浴衣的口袋裡有隻發圈,她把半濕的頭發草草綰了個丸子頭,站在灶台前,時不時的用湯勺攪攪湯鍋中的粥米,幸好冰箱裡還剩兩個速凍饅頭和四隻雞蛋,做頓早點足夠了。其實在婚前,何雋永和父母都是去早點鋪吃早餐的,婚後的她,為了可塵和孟青岑的飲食衛生和營養隻能自己親自做,想來,已經很久沒吃到喜歡的豆腐腦了。饅頭已經蒸在鍋裡,手裡握著一隻雞蛋,猶豫著是現在打進碗裡還是等孟青岑回來再做雞蛋煎,可又一想,她沒有辦法知道他什麼時間回來,還是在早餐時間根本不回來,思來想去終於還是煩了,索性放下雞蛋,回身拿起已經溫掉的咖啡,大口大口的喝下去。邊喝咖啡邊走到觀景陽台上,俯瞰下去,樓下的綠地上,有小孩子牽著一隻小小的柯基歡跳,身後跟著的一對男女,看起來是小孩子父母的樣子,手牽著手,邊聊邊走,這種場景,曾是何雋永年少時憧憬的生活,她的父母就是恩愛多年的夫妻,她曾理所應當的認為,她以後的婚姻生活一定是一家三口恩愛有加的,如今呢……她不自覺的歎口氣……身後的防盜門傳來鑰匙開動的聲音,何雋永回頭間,孟青岑已經拎著一隻食品袋一步跨進門來。她轉回頭,喝乾淨杯中的咖啡,徑自穿過客廳走進廚房衝洗杯子。定時器傳來警示鈴聲,何雋永關掉灶火,端下湯鍋,換上煎鍋。身後傳來孟青岑的聲音:“過來吃飯。”何雋永偏頭向餐廳望去,餐桌上已經擺了三個餐盒,她詫異的走過去,看到餐盒裡裝著豆腐腦、小餛飩和小米粥,旁邊還有食品袋裝著的雞蛋荷包、牛肉燒餅和玉米麵饅頭。“這麼多……”她小聲嘟囔了一句,跑回廚房把蒸鍋關掉,四隻雞蛋重新放進冰箱裡。把饅頭掰碎泡進豆腐腦裡,何雋永心滿意足的大口吃著,孟青岑默默看她吃得滿嘴都是醬汁,又把雞蛋荷包向她推過去,她立刻咧嘴笑著拿起來,就著紙袋子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真香啊!好久沒吃過了!對了!上午陪我去趟超市吧,冰箱都空了。”孟青岑嘴裡嚼著牛肉燒餅,目光低垂著並不看她,手上剝完茶葉蛋的蛋殼,才點點頭。原本滿心歡喜的何雋永,被他這種緩衝式的反應弄得胸口一陣憋悶。他對她的態度一直就像三溫暖,明明上一刻還濃情蜜意癡癡纏纏,下一刻就能冷淡得出奇,冷淡久了又不會完全對她漠不關心,兩人之間稍有歡笑,下一秒又莫名的冷臉,她覺得人這種動物表現出過山車一樣突兀的情緒是不正常的,可在除她何雋永之外接觸過他的人看來,孟青岑隻是天性淡漠了一些,工作和生活上並沒有什麼不妥。是啊,何雋永不得不認命,這個世界上,目前為止,她是最接近孟青岑的人,她的感知任何彆人都無法觸及,所以不被理解再正常不過了,老公是自己厚著臉皮貼上去的,人家肯娶自己,自己就應該知足了,還要啥自行車!……吃過飯,何雋永收拾好餐桌和剩下的食物,吃了感冒藥,對著鏡子化了個淡妝,套了身白色的三道杠運動裝,戴了頂棒球帽,背著雙肩包,就跟著孟青岑出了門。坐在孟青岑的白色轎車的副駕駛位上,何雋永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她連忙摁開儲物盒,拽出兩張紙巾擤鼻涕。看著車的孟青岑眼角餘光瞥到她通紅的小鼻頭,不被察覺的搖下頭。擤乾淨鼻涕,何雋永又從車門板的物品格裡扯下一個車載垃圾袋,把鼻涕紙裝進去,可扯垃圾袋的時候,有個閃亮的小東西也一起被扯了出來,她彎腰從腳邊把那東西撿起來,竟是一隻閃亮的鑽石耳墜,盯著這隻耳墜,何雋永的心“咚”地一聲被捶到地心,之後的幾秒,她感覺心跳都靜止了……“掉在車裡的,還給人家吧。”何雋永把耳墜放在中控盒的凹槽裡,後背貼緊椅背,雙眼閉緊,什麼都不想看到。隔了數秒,聽到孟青岑“嗯”了一聲,沒有任何解釋,連一絲異樣的情緒都感覺不到。……周末的超市裡,購物的人流密集。何雋永在蔬果區走走停停,挑選著水果和蔬菜,孟青岑推著購物車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稱重時,孟青岑去排隊,何雋永在旁邊的糧油區給可塵現磨五穀粉,一回頭,遠遠看見有超市女服務員另開了一台稱,招手讓孟青岑過去先稱重。另有個穿著時髦的小姑娘舉著手機跟拍他,何雋永無力的笑笑,轉回身把磨好的五穀粉的袋子拿好,又去給可塵選適齡的奶粉,她選好一桶荷蘭進口的兒童奶粉,再轉頭,稱重櫃台那裡已不見了孟青岑的身影。“姑娘,用這個購物籃,抱著這麼多東西太重。”調料貨架前,製造商促銷的阿姨把手邊一個空著的購物籃遞給她,何雋永麵對突如其來的善意一時沒反應過來,那阿姨已經把她手裡的奶粉桶和五穀粉的袋子裝進購物籃,又把提手遞給她,何雋永連忙接在手裡連聲感謝。“阿姨我想買蠔油和麻油,您給我推薦推薦。”何雋永心裡感動得不行,覺得不買點阿姨促銷的調料,心裡實在過意不去。阿姨憨憨的笑笑,從貨架上取了一樣一瓶:“這批貨日期挺新鮮的,大瓶裝價錢比小瓶的合適,你看看需要嗎?”“挺好的,謝謝您。”何雋永笑著把調料裝進購物籃裡,跟阿姨道了再見。上衣口袋裡的手機沒有任何動靜,她環視了附近的人群,依然不見孟青岑,即使看不見她,他也不會著急,也不會找她,連問詢的電話也沒有一個,低頭望著那兩瓶調料,何雋永自嘲的笑笑,其實家裡並不缺調料,隻是現在的她,已經受不起彆人的一點點好。曾經那個能量滿格可以大無畏去愛去付出的女孩,如今掉血變殘警報連天,原來她也不是什麼特殊體質,哪裡有可以無限給予而不需要回報的人,沒有回報,怎麼回血再戰啊……她象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到收銀台結好賬,提著購物袋向超市門外走去。他的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她卻不想去他的車邊等,等待他就會來嗎?他希望她來嗎?還是他希望到來的人並不是她……站在車流穿梭的街邊,每個人急急的行進,每台車風馳電掣,似乎除了她,誰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可是,她又能去哪裡?這時,衣袋裡的手機終於響起來電鈴聲,她遲鈍的接起電話,連來電人是誰都沒有看一眼。“遇到大學同學,中午一起吃飯,就在超市旁邊的中心廣場五樓,餐廳叫‘紅樓私房菜’,你快過來吧。”這是孟青岑第一次邀請她見他的同學,何雋永舉著手機一時無語。原來是遇到了同學,應該是聊得不錯約了吃飯,等到了餐廳才想起她的存在,不知道是他同學提醒的,還是他自己主動恢複了記憶……何雋永沒說一句話,把手機收了線揣進衣袋裡,一陣涼風刮過,她突然打了個噴嚏,掏掏口袋,居然沒帶紙巾,隻能從購物袋裡扒拉出結賬小票,勉強擦乾淨鼻子。孟青岑的電話再度打來,何雋永按下靜音,舒了口氣,邁開灌了鉛的步子,朝中心廣場走去。……餐廳的服務員穿著紅樓劇裡的古裝,麵無表情的把何雋永迎到靠窗的四人位,餐桌前已經坐了兩男一女,孟青岑麵對她走來的方向,見她走進來,忙站起身把身邊的座位拉開。“我老婆,何雋永,這是我大學室友,時岸洋,他的女朋友石眉,也是大學同學。”孟青岑溫聲跟何雋永介紹著對座的兩個人,時岸洋在看到何雋永的那一刻,愣怔了一瞬,既而含笑點頭,又彆有深意的看了孟青岑一眼。石眉是個精致的女子,眉目豔麗、妝容完美,一頭染成棕色的長卷發,搭配合身的酒紅色蕾絲連身裙,活脫一個女明星的模樣。“我先來跟孟太太解釋一下,我和他雖然都姓shi,但他的shi是時間的時,我的shi呢,是心如磐石的石,是不是我的姓比較厲害?”石眉得意的挑著眉毛,惹來時岸洋愛寵的眼神。何雋永也被石眉的調侃感染,附和的點點頭:“嗯,你的厲害。”她拿起茶杯,喝了口熱茶,目光不經意間掃到石眉中指上的梨形鑽戒,石眉察覺,低頭笑了笑:“是的,我們訂婚了,十四年愛情長跑,兩個七年之癢,明年五一的婚禮,為了慶祝我們盛大的會師,青岑和孟太太屆時一定要光臨哦!”孟青岑微笑著點頭:“一定到,記得給我發請柬……”“哈哈,你不會還記得那個生日會的梗吧,”時岸洋拍桌大笑,笑了幾聲又怕吵到鄰桌,隻好用手撐頭,悶悶的笑。石眉看著一臉不解的何雋永,雙手無奈一攤:“大學期間,我有很多糗事,在我遺忘多年的時候,依然有人念念不忘,可見,我的存在對他們有多重要,如果大學生涯沒有我這種女神做法,他們的生活是有多無聊。”何雋永微笑著望著石眉邊張牙舞爪的樣子,心裡輕鬆了一些,和這種逗比型美女聊天總是愉快的,皮相美還沒形象包袱。“我還是叫你小美女吧,孟太太什麼的,太沉重,我是真沒想到,青岑會討個蘿莉款的小美女當老婆,要知道他大學時的口味是很文藝的喲!就那種石雕病態玉女款兒哈哈……”石眉一邊翻著菜單,一邊跟服務員點菜。時岸洋一副紳士派頭,怕石眉說的話讓何雋永誤解,忙把菜單推到何雋永麵前:“女士點餐,我們男人沒有忌口。”何雋永並沒有在意石眉的話,就像孟青岑在跟同學介紹她是他的老婆時,本來曾經熱切期盼過的情景,現在經曆過來,卻出奇的平靜,而對於孟青岑的情史,原本是非常好奇的,隻是出於尊重和小心才按捺住八卦的心,如今有人提及他鐘愛的女子類型,她也不覺得意外。她接過時岸洋遞來的菜單,開始點菜,點了一葷一素兩道菜,孟青岑也湊過來點了一份素菜。“我八月份剛剛回國,敲定發展方向後,打算組織個同學聚會,回頭我在QQ群裡吆喝一聲,咱們好好敘敘舊。”時岸洋屬於那種相貌溫厚的男人,接觸起來感覺很舒服。孟青岑點頭:“是啊,碩士畢業七年了,大家沒聚幾回,就各忙各的了,咱們寢室的六個,你出國了,老二和老三去了北方發展,老五改行醫藥代表,老六不知怎麼失聯了,QQ群裡,很久沒人說話了。”“是啊,我們的年紀已經是中年人了,大部分同學都拖家帶口,現在全球金融形勢動蕩,大家生存壓力都挺大的,再拖著個房貸車貸孩子教育費用,沒點家底和父母幫襯,日子還真是不好過。”時岸洋剛回國,寢室老五就找他拓展業務,兩個人聚一起喝了頓酒,淨聽老五訴苦了。還沒上菜,石眉先叫了個草莓冰淇淋吃,一邊吃一邊道:“就不給小美女叫冷食了啊,聽你這嗓子和鼻音,重感冒滴乾活,給你叫了胡辣湯,一會兒喝了出身汗,回家蒙頭就睡,包你轉天痊愈!”“虧你是醫學生出身,她在餐廳裡出了汗,出門被涼風拍著,感冒不就加重了嗎?”時岸洋看著她大塊朵頤著冰淇淋,無奈得直搖頭。“哎,不要詆毀我的專業哦,我醫學知識不差的,隻是差一點生活常識好伐。”石眉衝準老公翻了個漂亮的大白眼,繼續埋頭吃冰淇淋,時岸洋望著她的眼神象兌了蜜一樣,看得何雋永心裡酸酸的,愛情這東西,如果心裡有,就算水泥澆築也擋不住愛意奔湧吧。何雋永摘下頭上的棒球帽掛在椅背內側,散開的頭發隨手綰起個丸子頭。“唉,年輕真好,我這老阿姨出門前怎麼也得準備個把小時,人家小美女估計洗把臉就出來了,難怪人們都說青春就是最好的彩妝,”石眉衝何雋永羨慕的眨眨眼,“小美女,姐姐告訴你哦,青春就是用來揮霍的,孟青岑一個副主任醫師,還是醫科大的客座教授,每個月銀子大把,你不花,就會有人替你花,包包珠寶衣服護膚品旅遊一樣都彆虧待自己,彆等到生了孩子人老珠黃了,用什麼好東西都不好看了,男人也嫌棄咱們不如外麵的小姑娘們新鮮了,到時候後悔莫及哦!”何雋永微笑著點點頭,石眉說的話挺有道理,女人的青春太過短暫,一旦結婚,大部分精力都會投入家庭,如果男人珍惜你的付出還好,遇到不懂珍惜的人,錯付了就難回頭。反倒是旁聽的兩位男士有點尷尬,時岸洋歎口氣,伸手摸撫了下石眉的頭發:“乖乖吃吧,彆嚇壞人家小姑娘。”石眉斜了孟青岑一眼:“青岑這人材,大學時生撲的就很多,不過他那時專一得很,最鐵牆角,根本撬不動,哈哈。”何雋永乾乾的笑笑,低頭把杯中的茶喝乾,身旁的孟青岑提起茶壺,湊過來把她的杯子加滿,何雋永不自在的往旁邊閃了閃身子,道聲謝。不長的時間,菜都上齊了,孟青岑和時岸洋推杯換盞談天說地,何雋永和石眉閒聊家常。石眉:“你和青岑結婚幾年了?”何雋永:“快兩年了……”石眉:“有孩子嗎?”何雋永:“一個兒子。”石眉:“真好!能這麼快有孩子,孩子多大了?”何雋永:“五歲了。”石眉頓時愣住,一塊茄子含在嘴巴裡都忘了咀嚼:“怎麼回事?”何雋永勉強笑笑:“不是我生的。”“孟青岑!不仗義啊!你這都二婚了,頭婚怎麼還保密啊……”石眉若有所思間似乎感覺觸碰到了某些隱秘,她尷尬的笑了笑,招手叫來服務生上胡辣湯。孟青岑不答,隻是淡淡的笑而不語。時岸洋察覺到何雋永的不自在,催促著石眉快吃,一會兒電影就要開演了。一頓飯虎頭蛇尾的結束了,兩對男女互留了聯係方式後,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