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故人已去(1 / 1)

窮途 寫手阿星 1468 字 3天前

從宜安到行都,一路的奔赴,趙譽才知道那個消息已經天下儘知。可他不相信。行都裡,因離太上皇薨逝還未到百日,還能看到許多白幡。趙譽回到行都的消息本未聲張,朝中大臣皆不知道,他本是想早些趕回來,能早些見到她和孩子……可他們告訴他,三個多月前,她的遺柩就已經被送去西陵了。三個月前,就是在康寧殿裡,太上皇趙楨將她賜死,連同她腹中的孩子。此時,薛益送持盈的遺柩去西陵,剛剛回到了行都兩日,宮裡的內侍忽然趕到國公府,說陛下急詔燕國公入宮,薛益吃了一驚,沒想到趙譽竟這麼快就趕了回來,心中也大略猜到了所為何事。趙譽在康寧殿,殿內曾停放著太上皇的梓宮,如今已發引到了城外的玉靈宮,隻是香案靈牌等物還俱在。薛益進去時,殿內便隻有趙譽一人,他靜靜站在殿內垂下的蓮花經幡下,眼神空洞。“陛下,”他輕聲開口,勸道,“請陛下節哀……”趙譽看向他,聲音沙啞,“節哀?節誰的哀?”薛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的哀傷悲憫仿佛利劍將趙譽刺穿。“我不信!”他失控地上前,一把攥住薛益的衣襟,“薛益,信上說你救了她,你不是已經救了她麼?”薛益垂下目光,聲音低沉,將當時的經過說給他聽,他與成歡如何救出了持盈,她又是何時被上皇宣召進宮,以及……她的死訊何時傳處,他又如何千裡迢迢將她的遺柩送到了西陵安葬。他說著,越到後頭,趙譽攥緊的手顫得越厲害,到最後,那隻手無力地頹下,他亦往後踉蹌兩步,幾乎要站立不穩。“我沒料到會就在那一晚,我以為還有時間,我想等到第二日,再求得上皇寬容,可第二日就……上皇不肯宣召,還是楊應吉見了我,說那藥是他親手給殿下的,當時殿內再無他人,殿下也並沒有反抗,她自己接過飲下去的,也沒什麼痛苦,走得很快,楊應吉說,殿下雖不懼死,唯獨想將腹中的孩子留下,可……”他看著趙譽低著頭,雙拳緊握,不忍再往下說。趙楨薨逝後,楊應吉也在當晚吞金而亡,追隨他而去了。過了好一會兒,趙譽才仿佛有了氣力開口,“可付安還對我說她好好的,她和孩子都好好的,說孩子就要出生了……”“若按時間來算,孩子早都足月了,一兩個月前就該出世的,可是陛下,”薛益看著他問,“付安在信中可有告訴您,孩子何時出生的,它是男孩還是女孩?”當然沒有,事實上,攻下宿參之後他就沒有收到付安送來的任何信件了。“他沒辦法告訴您,因為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曾來到過這個世界上,我親自將她的遺柩送去的西陵,直到下葬後才返回的行都。”趙譽卻仍是搖著頭,緩了緩才聲音沙啞地對著殿門外喚道,“來人……”呂思清應聲從門外走了進來,“陛下。”趙譽看了看他,“我讓你們去找付安,可找到了他的下落?”他一回到禁中,便讓人去找付安,此時呂思清聽他問,搖了搖頭後答道,“啟稟陛下,皇城司那邊傳了消息,說沒有找到,付安如今下落不明。”“那就再去找!”趙譽捏著雙拳咬牙道,“行都裡找不到,就給我到各州郡裡去找,給滿天下都尋遍,哪怕他已經死了,都要把屍首抬到我麵前來!”“陛下……”一旁的薛益擔憂地看著他。趙譽看向他,忽地低了聲去,喃喃道,“我不信他膽敢欺君,我不信他一直在騙我……”“他是沒這個膽子,可這是上皇的旨意,上皇一早就吩咐了下去,這消息不能傳到前線去,尤其不能傳到您耳中。”趙譽也不知聽見了沒有,愣愣地站在那裡。那晚在宜安,他聽了那幾人的議論,不顧身旁侍衛的勸阻,執意連夜趕路,那樣日夜兼程,連著行了兩個晝夜,路上還淋了一場雨。肩上的傷口被撕裂,又被雨水給浸濕,血水將白紗染紅,等水乾了,傷口上的皮肉也和血色的紗布沾粘在了一起,上午禦醫來給他看傷口,都已經將紗布用溫水浸軟了,可揭下來時還是帶著一層烏色的血肉,看著觸目驚心。此時傷口疼痛發作,他卻恍然未覺,他往後退了幾步,眼中仿佛帶著茫然,轉過了身去,抬起頭,看著滿殿懸掛的經幡被窗外的微風吹得飄飄蕩蕩。他抬著頭,目光不知落到何處,仿佛是在看著諸天神佛,如此站立著,仿佛是天底下最虔誠的姿勢。也不知過了多久,薛益聽到他那宛如歎息一般低低的聲音,“那時候,我該讓她隨你走的……”“薛益,”他垂下頭,喃喃如同低語,“那時候,她想要隨你走,是我……是我強行將她留在了這兒,我明知道,知道她是不願意的,可是我放不開手……”即便是薛益,此刻看著他這般模樣,心中也被悲憫所填滿。“您錯了,”薛益苦笑著答,“她不想要跟我走,陛下,或許您一直都沒有明白,她的所想所求。”“你說得對,”趙譽低聲道,唇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我有多自私,我隻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給過她什麼呢?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她這一生的苦難,一半因為命運,另一半便是因為我。”薛益想出言勸解,可張口欲言,能說的也不過是那一句“節哀”。趙譽卻仿佛什麼都聽不見,他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你們說她葬在了西陵,”趙譽忽然開口,雙目也仿佛是空洞的,“那好,那我就去西陵。”——直到踏上前往西陵的路途,趙譽心裡想的還是,說不定她就在西陵等著自己,她說過要在西陵等他去接她的。扈從雖一力勸說,官家如今還有傷在身,實在不行騎馬,趙譽卻不肯聽,他肩頭的傷反反複複,這些日子更是不住發作,可皮肉上的疼痛此時又算得了什麼。他隻是想早一點趕到西陵,仿佛早一點趕到,就能早一點見到她。已經到初春了,到達西陵那邊春雨綿綿,斜飛的雨絲從鬥笠下撲到衣間,馬蹄疾馳,如同急切的歸人。可等待他的,是一座空蕩蕩公主府。府中還留了幾個看宅子的仆從,看到一行人趕來本要阻攔,趙譽身側的扈從已趕上去,守門之人見了那令牌,得知是從行都趕來的貴人,忙上前地領路。“公主呢?”看門之人會身,看著為首那人,一行人莫不恭敬地跟著他之後,此人麵目清俊,即便身著尋常衣飾,又兼一路風塵,身上依舊有一股無法忽略的凜然貴氣,而他麵頰消瘦,神情十分的憔悴。“公主?公主葬在南邊的落霞峰下,前月裡才落好的塋墓,”看門人看著他問道,“貴人可要去看?”趙譽卻恍若未聞,隻朝裡頭走去。當初因持盈來得急,這座公主府還是拿從前的一處郡守府邸改建的,既不氣派,亦算不上什麼華麗,不過在西陵這樣山水秀麗之地,屋宇院落又修得精致,一草一木都似有靈氣。可等進了屋內,才會發覺此處已經閒置。屋子裡不曾打掃,桌案上已經落下一層薄灰,想必自主人離開後屋子裡的物件便沒有動過,木案上那瓷瓶中的梅花都已經乾枯了,坐榻上的小幾上,靜靜放著一隻繡繃,上頭是一朵針腳有些粗糙的小蝙蝠。屋內一切,宛若其主人還在。趙譽伸手拿起了那隻繡繃,抬手撫上那隻還未完工的蝙蝠,蝠又諧音“福”,這是她給孩子繡的,直到她離開前,她孩子一心期盼著孩子的出生。繡針還插在繡繃上,他也仿若未見,手撫過去時指尖被刺破,一滴血珠剛凝成就被吸入了白綢中。那隻半成的蝙蝠邊,一點血痕,映著素潔綢麵,如此突兀,卻也無比淒豔。他失魂一般,驀然一笑,眼中再無神采,空洞如無物。“我來了,”那聲音沙啞,仿佛一匹被撕壞的綢緞,淒涼如他此刻的目光,他的聲音在此刻低了下去,帶著哽咽,怔怔地,說了一句,“來晚了……”他抬頭突然四顧,終於肯確信,他這一生最美好的光景,再也不會到來了。趙譽放下那繡繃,轉身朝外走去,門外雨幕漸密,轉眼就能浸濕人衣,遠遠侯著的扈從忙撐了傘上前,剛舉起來,便被一隻白淨而冰冷的手擋住,趙譽輕輕推開身側的人,轉頭去問方才一路隨行的看門人。“你帶我,去落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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