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夢中之人(1 / 1)

窮途 寫手阿星 1378 字 3天前

離開西陵時,趙譽終於肯棄馬乘車,一則是也無需再疾行趕路,二來他也確實撐不住了。一路上,他再未說過一句話,即便是扈從為肩頭傷口換藥,也不見他哼聲,仿佛無知無覺。剛到禁中,又傳來一道噩耗,齊安郡主被其夫所刺,已當場身亡。趙譽同他這位長姊,雖因年紀懸殊,一直以來也並不算親厚,在在他心中的地位卻並未隻如外人所見的那般。沒等到回禁中,他變吩咐扈從直接趕去靈堂。齊安郡主是在五日前亡故的,那時趙譽還在西陵,她那位丈夫,平日裡唯唯諾諾,卻敢將匕首刺穿妻子的身體,他一口氣刺了十七刀,刀刀皆在要害處。他殺死的不僅是自己的妻子,還是官家的長姊,大約也明白自己隻有死路一條,當夜就自縊於房中。所以如今阮府裡,一處靈堂,兩幅棺木。因為齊安郡主身份特殊,即便到了第五日,前來祭奠的人仍舊絡繹不絕,來往莫不是世家名門朝中權貴,可沒人料到官家會直接駕臨。趙譽一眼就看到了身著孝衣的成歡,來時他本想著她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此刻卻見她那麼木木的看著自己。曾經小鹿一樣靈動的眼睛裡,像是落滿了灰燼。他仿佛在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舅舅……”成歡見了他,顧不上規矩,撲進他懷裡,趙譽自然舍不得再說什麼,輕輕撫了撫她的背。“彆怕,還有舅舅在,”他低聲道。可在這樣的生離死彆麵前,言語的安慰有多麼蒼白,他比誰都體會得深切。不遠處的薛益走上前來,行了禮後對著趙譽道,“陛下是從西陵回來的麼?”趙譽看向他,仿佛十分廢力,他緩緩點了點頭,然後道,“謝謝你,薛益。”薛益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他又想起那日趙譽說的,他說當初應該讓持盈跟著自己離開,薛益搖了搖頭,答道,“陛下,薛益隻是做了應該做的,有些遺憾,終究是人力不能及。”——回到禁中後,趙譽便病倒了。仿佛是最後一口氣鬆懈了下來,身體如同潰敗的城池一般再無抵禦之力。肩口的上因為反反複複得不到護理,已經徹底潰爛,他發起高熱,渾身發燙,人也昏迷不醒。禦醫看了那潰爛得幾可見骨的傷口,隻能搖頭歎氣對呂思清道,“這傷是給拖成這個樣子的,沒能好好護理,拖成這樣子要吃些苦頭了。”趙譽雙目緊闔著,滿頭的汗,嘴裡低聲呢喃著什麼,滿殿候著的宮人和禦醫,沒一人敢上前去聽。後宮的幾位娘子都來看過了,韓昭儀是來得最遲的,卻一直守在他的榻邊,深夜裡還挽了袖子親手擰著布巾替他擦汗,她俯下身去時,便聽到了他唇邊那依稀的如呼喚一般的低語。“元元……”到了第二日入夜趙譽都還未醒來,韓辭月有些擔憂,禦醫卻說傷口隻是皮外傷,陛下這般應當是累壞了。韓辭月聽了,看了看睡在榻上的趙譽,她怎麼覺得,他不是累壞了,他更像是不願意醒來。這晚深夜之時,她坐在榻邊,替他擦完了頭上的汗,又將他的手掌攤開,仔細地替他擦拭,剛擦完正準備放開,那隻手掌卻一把將她的手腕給攥住。他的氣力很大,仿佛是覺得不如此就抓不住掌中的這隻手,韓辭月疼得眉頭皺起,卻顧不上了隻抬眼去看趙譽,見他一下子坐起了身來。殿中燈燭隻留了幾盞,燭光幽微,床帳半掩了下來,他緩緩睜開了眼,仿佛還未適應此刻低暗的光線,那目光第一時間看向了眼前的人。“元元!”韓辭月清楚地看到他麵上那一刹那間的喜悅,雙目中如有一瞬的光亮,卻在將她看清之後,那雙眼睛裡的溫度一點點涼了下去,裡頭的神采又一點點寂滅。“不是你……”他垂下目光,低聲呢喃。堂堂帝王,此刻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像個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眼中的哀傷淒楚掩都掩不住。“陛下……”韓辭月低聲開口,卻不知能說些什麼。趙譽雙唇乾涸,聲音也變得尤為沙啞,“你下去吧。”韓辭月退下時,趙譽看了一眼,他苦澀地笑著搖了搖頭。一點都不像,無論是身形還是儀態,他不知道為何方才會將她錯認,醒來的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看到了持盈。他想告訴她,他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們攜手度完了餘生,她白發蒼蒼,卻依舊在他身旁,一直到最後一刻,他也不遠醒來。醒來的那一刹那,他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她。他以為她還在那裡,命運對也他終有一絲憐憫。可待他將眼前的人看清,失落之前如果潮水一般反噬,心中的每一絲疼痛都在提醒著失去她的事實。他也知道,餘生會有無數個這樣的夜晚,讓他一遍一遍的重複咀嚼這份悲傷。——等趙譽的傷慢慢養得好了些,又將太上皇的喪儀料理完畢,朝中諸事又慢慢步入正軌,他才想到兩個孩子還在永嘉。他傳了旨,讓殿前司護送兩位皇子回到行都,臨了又改了主意,決定自己微服前去,親自接孩子回家。留在禁中,哪一處都有她的影子,花叢畔全是她從前佇立的側影,亭台裡處處可聽見她從前的笑語,離懷與愁緒仿佛編織起了一張網,讓他避無可避。可等出了城門,他便又有些後悔了。他怕見了兩個孩子,他們問及持盈的下落。車駕行得慢,等悠悠趕到永嘉已經是兩日後了,已近暮春,天氣回暖,空氣裡全是花草的香氣,永嘉這樣的山水之地,正好是景色絕佳之時。可惜,此刻於他,山河滿目也添不了一絲慰藉。當初趙楨南下,在未曾決定定都臨鄴時,曾在鎮江永嘉等地駐蹕,這也是為何當初趙譽會讓人將孩子送到此處避禍。永嘉曾是正熙朝邕王的封地,行宮也是在邕王府的基礎上改建的,邕王是貶謫之人,他的王府自然也簡單,後來改建時趙楨下旨也隻稍作修葺。停在行宮門外,隨行的內侍本打算去通傳,趙譽卻擺擺手道,“本就是微服前來,不必叫裡頭的人迎駕。”裡頭的宮人稟報說,兩位小殿下正在後頭園子裡,趙譽便讓其帶路,直接往園子那兒去。行宮後麵那座園子雖小,卻不乏永嘉這一帶園林獨有的精致,繞過了回廊後是一道月洞門,他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頭傳來的一陣哭聲。趙譽的腳步一頓。月洞門內有一方小小的湖泊,湖泊周圍被假山環繞,一旁的花廳前坐落著一架葡萄架,葡萄架下是一張石桌,一個婦人正抱著懷中繈褓裡的嬰孩在輕聲哄著。趙譽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孩子,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旁竄出來一個小小的身影,跑到那是桌前,看著正哭得小臉通紅的嬰兒一邊朝著假山那兒高聲道,“姑姑,妹妹哭了!”“蘅兒!”趙譽喚道,趙蘅轉頭看向他,眼中卻一片茫然。趙蘅如今年紀還小,如今離趙譽出征已有半年的時間,他已經認不得眼前這個站著的這個男子就是自己的父親了。不遠處,也傳來了一聲低喚,“蘅兒?”那道聲音如雷,趙譽如遭雷擊一般,他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看見了從假山後走出來的那個窈窕身影。趙蘅見眼前這人傻傻的,轉頭對著遠處的持盈道,“姑姑,這裡有一個人。”持盈遠遠便見到了趙譽,她快步走上前來,聽到趙蘅這般說,一邊走一邊扶額道,“蘅兒,這是爹爹呀!”趙蘅又轉了頭,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望著趙譽。可趙譽什麼都看不到了,他的眼睛怔怔地看著持盈。持盈走近,看著他正要開口,卻見乳母懷中的女兒哭得都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樣子,她忙伸手去將孩子接過來。一到了母親的懷裡,她的哭聲立馬就減緩了,隻小聲小聲地抽噎著,持盈心疼得不行,抱著她哄道,“好了,乖囡囡,你瞧,”她看向趙譽,對著女兒道,“是爹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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