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於獻沒有將持盈帶入臨鄴城中,而是就在城郊的一處莊子裡。那莊子不大,所以看著並不起眼,又是在這種時候,自然不會引起人注意。淳於獻就住在持盈的隔壁,他對她倒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那幾日裡,每到入夜,都有人在造訪,都是朝中的大臣。這一晚淳於獻還讓人請她過去,隻見正堂上站著的那幾位,雖身著便服,腰間卻懸著佩劍,瞧著不似文臣。幾人向他行禮,持盈卻隻站在那裡並未回應,淳於獻笑著向她走近,介紹了那幾位的身份。果然,都是朝中的武將。“臣等願追隨殿下,光複我大虞江山!”幾人一同表忠心道。持盈眉頭皺起,唇邊是冷冷的笑意。這些人即便是崇寧朝的舊臣,可看著年紀,在十餘年前應該也不過都是個二十餘歲的青壯年,若是說他們對她爹爹忠心到如今竟不惜謀劃這等謀逆之事,持盈是有些不信的。朝中固然是有一些人,固執認為趙襄才是皇位正統,認為趙楨是謀權奪位,可她也知道,自從南渡之後,當初在崇寧朝上的文臣武將們,雖都到了南邊再度入朝任職,可一朝天子一朝臣,趙楨更信任的,自然是當初跟隨在他身邊的從龍之人。許多崇寧朝的舊臣們在新朝中得不到重用,受著君王的猜忌和同僚的排擠,在如今的時局下,與淳於獻勾結起來,搏一搏,把趙楨父子推翻了,到時候自然會重新封侯選將,這才有出頭之日。可說得卻好聽,光複大虞江山。官家出征北伐,他們在背後謀反,這也叫光複江山……持盈隱隱能猜到淳於獻的計劃,他勾結的多是武將,如今最快速有效的自然是兵變逼宮,如今行都裡隻有太上皇,可太上皇早已病重,他們若真要圍宮,趙楨自然成了甕中之鱉。而他們遲遲沒有動手,怕也是等著趙譽深入北朝腹地,被北朝徹底拖住,無法回師來救。如今她隻能慶幸,當初趙譽在心中告訴了她,兩個孩子不在行都裡。持盈能感覺到,淳於獻已準備要動手了,莊子外守著的人越來越多,他的那些手下們進出得越來越頻繁。不知怎麼的,淳於獻卻突然對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好奇起來,逼問之下,持盈卻閉口不言。“殿下被從九安山接下來後一直便在禁中,禁中能有什麼男人,除了趙楨父子,便是一群內監,這孩子的父親能是誰呢?”他盯著持盈問道。持盈心下想了想,移開眼去淡淡道,“這孩子的父親是禁中的護衛,知道有了孩子,怕被上皇知道便逃出臨鄴了,我便求了太後,讓我能離開臨鄴,偷偷將孩子生下來,你莫不是還想替我將孩子的父親找回來不成?”淳於獻笑笑道,“往後,世人隻會知道這孩子的父親是我,若他是個男孩,便是我們的長子,是先帝的正統血脈,大虞朝未來的官家,若是個女孩也不打緊,咱們往後也自然會有男孩的。”他斂起笑來,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低聲道,“隻是那男人竟然如此薄情,負了殿下,自然不能留在世上,我當然得將人找到,殺了已泄殿下心頭之恨。”持盈還不避諱地開口,“你怕是想殺人滅口吧。”他既然要對外宣稱持盈腹中的骨肉是他的,自然要將孩子的生父除去。淳於獻忽然轉頭看向一旁站著的阿棠,“來人,將這侍女押下去。”“淳於獻,你想乾什麼?”持盈一下子緊張地盯著他問。“自然是要問清楚有關這孩子生父的線索,好早日將人尋到,若要殿下提及那負心人,免不得要觸動殿下的傷懷,隻好問一問殿下身邊的侍女了,想必她是知道一二的。”淳於獻的部下已聞聲進了屋內,將阿棠挾住往外押走,持盈要上前卻被攔住。“淳於獻你放了她,她什麼都不知道,”持盈焦急地道,“我怎麼會將這等私密之事告訴區區一個侍女。”“區區一個侍女……”淳於獻笑了起來,“區區一個侍女又何至於讓殿下如此緊張呢?她不知道沒關係,等用了刑,她自然就知道了。”說完,淳於獻便讓人押著阿棠走了出去,臨走前吩咐看守的教眾道,“好好看好殿下,若有什麼閃失,我拿你們是問!”那幾人惶恐答是,持盈在屋內隻能聽到淳於獻吩咐手下的聲音,“用重刑,隻要留著條性命,不信她不招。”當夜,就傳來了阿棠的死訊,她扛不住刑,咬舌自儘了。“還是沒有問出?”淳於獻皺著眉問著手下。那人惶恐地點頭。“廢物!”淳於獻惱怒道,“既然死了,那便脫出去埋了吧。”等他稍稍消了氣,低聲道,“這宮女咬死不鬆口,看來果真不是什麼侍衛。”他一早也不信持盈的話,所以才讓人對阿棠用刑拷問。一個心腹上前低聲道,“教主,長公主一直在宮中,輕易也見不到什麼男子,這孩子……會不會是那趙譽的?”淳於獻思索一番後道,“不可能,趙譽與先帝有殺父之恨,對長公主也自然是深惡痛絕。”“可如今這宮女死了,長公主自然也不會鬆口,孩子的生父怕是難以查出。”淳於獻想了想道,“這也不打緊,孩子總不會是趙譽的,生父是誰往後慢慢查就是,馬上要動手了,以眼前大事為重,不要激怒長公主。”說完又問,“北朝那邊可有消息了?”那心腹點了點頭,“咱們的人回來報,那邊談妥了。”淳於獻點點頭,“那便可以動手了。”——行都被圍的消息傳到趙譽帳中時,北伐大軍已攻到了襄州。這半月以來,戰況有些變化,北朝朝中局勢也有了變化,兩位王爺爭得兩敗俱傷,朝中大司馬斛律燕此時站到小皇帝身後,以逆黨之名處置了那兩位王爺,撥亂反正,朝中一穩,戰事上便有了統籌,斛律燕又是個有謀算的人,比起耶律濟祁要難對付得多。趙譽所率的主力部隊還好,一路攻到了襄州,襄州城被攻下,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分兵東進的軍隊卻接連受阻,按照趙譽原定的計劃,他們應該是從河東道突破,再阻斷大都趕來增援襄州的援軍,可如此情況下,北邊的援軍陸陸續續趕來,進攻便變得越來越吃力。“郭屹等人竟敢勾結藍衣教,兵變圍宮!”他讀完行都傳來的消息,震怒道,“我竟小瞧了那淳於獻,朕的臣子,如今倒全都甘願聽從他的調遣,”他身著軟甲,站起身來,踱著步道,“大敵當前,朝中這些守將們不知道上下一心收複故土,卻願意跟隨淳於獻這等逆賊,這就是我大虞朝的好臣子!”底下的一乾將領哪裡看到過官家如此生氣過,即便東邊戰敗的戰報送來,官家也是鎮定的樣子,這才讓軍心一直穩固。“不過,”趙譽怒火稍微平息後道,“朕當初在出征前,為防朝中有異動,特意讓楊郅分兵三萬,暗中駐紮在越州,隻要行都有異動,這三萬人馬趕去一日內便可抵達,郭屹等人隻當行都裡守備空虛,絕對猜不到朕留的這一手,淳於獻那一群妖眾,師出無名,也成不了什麼氣候,隻要能確保上皇安危,他們還翻不出天去。”傳信之人卻道,“可是陛下,除了淳於獻,還有壽安長公主……”那人沒料到趙譽臉色一下子就變了,緊緊盯著他問,“持……長公主她怎麼了?”“行都的消息說,壽安長公主早已與逆黨勾結,淳於獻對外宣稱長公主腹中有了他的孩子,他與郭屹等人,欲效仿前朝,擁立女帝登基,如今圍宮便是要逼上皇寫下罪己詔,淳於獻手裡又拿著崇寧帝的遺詔……朝中不少崇寧朝舊臣都已被他的妖言蠱惑……”趙譽的臉色已越來越差,不待他說完,便徑直打斷問道,“長公主如今在哪兒?”那人想了想答,“應當就在行都。”趙譽眉頭緊皺起,低聲喃喃道,“她,她還有身孕……”心中千頭萬緒,他雙拳緊握起,雙目緊緊盯著眼前的沙盤,半晌沒有說話。“除了楊郅,你們全都退下。”他對著身前的一乾將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