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譽親自帶兵渡過了沅江北上,捷報很快傳來,半月之內便已有兩州被攻克下來。耶律濟祈的死對南朝而言的確是個大好的時機,北朝朝中亂成了一團,小皇帝太年少,楊太後又因是漢人,在朝上說不上話,其餘幾個王爺為爭權位大肆傾軋,攪得朝中一團亂。趙楨看著傳回的戰報,難得露出了笑容,等讀完戰報,又想起一事,於是對楊應吉道,“衛靳那邊可有西陵那邊的消息?”衛靳被宣進宮中,對著趙楨行了禮後稟道,“西陵那邊正好傳來消息,臣正欲謁見上皇稟報此事。”“你說。”衛靳低頭稟道,“據臣派去西陵的探子傳回的消息,壽安長公主於幾日前已失蹤,按公主府的下人說述的來猜測,應當真是被藍衣教的人帶走的。”趙楨臉色已沉了下去,“如此看來,她果真同那些邪教逆黨有往來了。”衛靳不止可否,頓了頓又道,“關於長公主,還有一事……”趙楨看著他,發覺他的神色有些奇怪,欲言又止,不免有些惱怒道,“有什麼情況你說便是,支支吾吾地做什麼!”衛靳緩緩抬頭,看著趙楨,低聲道,“探子查到,長公主如今已有了身孕……”趙楨一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問,“可知那孩子是誰的?”衛靳卻搖了搖頭,“公主的侍女也同公主一並不見,如今可能知情的,便是公主身邊的內侍付安,還尚在西陵公主府。”趙楨沉聲道,“將付安押解入京,”他沉思一番後,忽然開口道,“那孩子……彆正好就是淳於獻的,趙持盈怕是早於他有了勾結,這才求了太後放她出宮去……”聽了這話,連一旁的楊應吉也被驚著了,緩緩道,“不可能吧,長公主在禁中時謙恭和順,不想是有這等深沉心思的人。”趙楨卻怒道,“那難道還有這麼巧的事?不是早有勾結,她會剛去西陵不久就被淳於獻帶走了?”他想了想冷冷道,“她腹中那孽種,想來應當正是逆賊的,有了這麼一個孩子,即便是找不到那趙灝,如今也算有了趙襄的血脈,等孩子生下來,淳於獻便可以拿來做文章了。”說著他又搖了搖頭道,“不,可能還等不到孩子出生,如今官家帶兵北伐,禁軍也被抽走了大半,正是他們動手的好時機。--持盈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又回了臨鄴來。回來的這一路,頗吃了些苦頭,畢竟如今她月份大了,走動都有些勞累,更何況是要乘車趕這麼遠的路。淳於獻一開始的目的是找趙灝,可她有先見之明,在之前就已經讓人帶著趙灝走了,倒不是因為料到淳於獻會來,而是趙灝跟著她留在西陵本身,就不安全。從她當初離開臨鄴,說動趙譽讓她將趙灝帶走時,心裡就已經做好了打算。等到了西陵,再找機會,讓人帶著趙灝離開。淳於獻查到趙灝跟隨她來了西陵,可等到了才發覺不見人影。“殿下是不打算說出小皇孫的下落了?”那夜裡,淳於獻同她耗了大半晚之後,見她還是不肯鬆口,便如此問道。持盈那樣看著他,淡淡道,“實在無可奉告,悉聽淳於大人發落。”她還叫他淳於大人……這十多年裡,已經再沒有人會這般叫他了。淳於獻二十出頭,就在趙譽身側任職了,當年在帝都裡,他是禁衛營副指揮使,又時時跟在官家趙襄的身側,既風光無限,也前途無量。可那時,持盈也是官家最疼愛的帝姬,再尊貴沒有的人。那時持盈見了淳於獻,總是會叫一聲淳於大人,她日日在宮禁中,他於她而言也是再熟悉不過的。不曾想,十餘年後,世事跌宕,命運改換成如此模樣。持盈知道這些年淳於獻在做什麼,那年淳於獻拚死趕到南朝,將信送至趙楨手中,那會兒持盈還未被送到九安山去,她聽聞了消息曾徹夜跪在趙楨的寢殿前,想求得他心軟去救父親。可趙楨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他如何又會憐憫她,更不會對她那還在北地的父親有所不忍,她跪了兩日,直接昏倒了過去。等醒來後,才知道淳於獻逃出臨鄴的消息,那之後藍衣教禍亂也在朝廷內外聞名。淳於獻思索良久,然後看向她的腹部,那裡有明顯的隆起,他隻知趙楨賜了西陵作為她的封地,又將她送到了封地來,卻不是她竟已經身懷有孕。淳於獻蹲下身來,唇邊還有笑,看著他眼中明顯的防備之色,緩緩道,“是因為這個孩子,趙楨才會將殿下送到此處?”持盈搖了搖頭,“上皇並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他盯著她的腹部,在持盈以為他定然會問及孩子的身世時,忽然輕聲道,“這些年,殿下受苦了,臣無能,沒能在殿下身側保護好殿下……”這些年,他雖然並未與持盈聯係,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為了保護她,為了防止趙楨查到她與自己往來會害了她,可關於她大致的消息他是知道的,知道因為程太後不忍,才將她從九安山帶回,去到封地,也正好是在程太後身後。此刻心裡便也有了大略的猜想。“不管這孩子的父親是誰,總歸都是殿下您的骨肉,是我大虞朝的正統皇脈,往後,臣會好好護著殿下的。”持盈盯著他問,“淳於獻,你打算做什麼?”淳於獻站起身來,背過身去負手輕歎道,“殿下,十多年了,我忍辱偷生,暗中經營,謀劃了十餘年才總算有了今日的布局,如今時機正好,我也再耗不起了。”持盈並不傻,她心中明白淳於獻在謀劃著什麼,更明白他口中所說的“時機正好”,他說得沒錯,如今趙譽帶兵在外,行都守備空虛,若在此事趁機生事,站了行都,拿了趙楨,到時候趙譽失了後方,腹背受敵,或許變能叫這南邊的半壁江山改換了主人。“我爹爹已經死了,如今大虞朝有了新的官家,”她看著他,勸道,“淳於獻,你罷手吧。”淳於獻轉身來看她,眼中帶著驚異的目光,冷冷笑著道,“殿下難道不想替先帝報仇雪恨麼?新的官家……趙譽他那一身血脈,配做我大虞朝的官家麼?這帝位是從何處來的?是他父子二人從先帝手中奪來的,既是奪來的,那便也該是歸還的時候了。”“我想為爹爹報仇……”持盈低低道,“所以我日夜盼望著,官家能帶兵直攻到帝京去,將北契人逼回白山黑水之間,真正奪回大虞的全部江山。害了爹爹的人,是北契人,不是趙楨與趙譽……”淳於獻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殿下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到了今時今日,竟要替那狗賊父子說話了麼?”持盈歎道,“我不知你有哪些準備,朝中還有哪些同謀,如今對你們而言,既是最容易動手的時機,也是最不能動手的時機,南朝立國十餘年,苦苦掙紮,付出了多少艱難才能有今日北伐之舉,這是我大虞的希望,你們即便要生事,也不該在此事,此時是在助北契人啊。”淳於獻笑了笑,“殿下猶似過去般心善……北邊如何那是往後的事,若此次真叫趙譽打到了帝京去,往後我等才永無翻身之日,孰輕孰重,孰遠孰近,我心中自然明白。持盈此時,心才徹底涼了下去。她並不害怕淳於獻,因為知道他是忠於父親的,否則不會在當初,知道趙楨不願贖回父親時,會一怒之下逃出行都,又在外輾轉謀劃這麼些年。持盈還記得,那會兒父親還在東宮裡,她尚年少,淳於獻剛剛被拔擢到父親身邊,那會兒也不過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她日日能在東宮裡見著他,他也總是恭敬地喚她“小殿下”。可他的神情有些過於肅穆,一張臉總是繃著,一點笑意都沒有,也忘了是為了什麼,她向父親抱怨,說他的模樣瞧著嚇人。那會兒也是童言,就順嘴那麼一說,可是自那之後,再見到他時,他便會笨拙地朝她笑一笑,那笑裡還帶著一絲沒能藏好的羞赧和忐忑,近乎討好,卻又不失真誠。那會兒她覺得他不笑,所以嚇人。可如今的淳於獻站在她身前,臉上卻一直帶著笑意,她才發覺,有時候,人笑著遠比他不笑時要更加可怕。她明了地道,“你口口聲聲說要為我爹爹報仇,或許曾經你也曾以此為念,可如今,也不過是存在帝王將相的心思,想著奪權而已。”聽著她這明顯諷刺的話,淳於獻也並未生氣。“殿下身為真正的皇族正統,不該受如此屈辱的,殿下如今腹中既有了孩子,這也是天意,”淳於獻笑著,“天意如此,有了它,小皇孫尋不尋得著倒也不重要了,殿下放心,您和孩子我都會照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