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益告了辭後轉身離去,持盈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直到身後一道聲音傳來,“還在看,怎麼,舍不得他走?”持盈不知道趙譽什麼時候出現的,沒等她轉身,他已經伸開雙臂,上前一步從身後將她擁住。“你什麼時候來的?”他笑著,湊到她耳邊道,“從前從未真正懂得怎麼樣才是愛一個人……”他喃喃說著,又問道,“如今懂得了麼?”持盈見這還在外頭,隨時可能有過往的宮人,便從他的懷裡掙脫了開來,趙譽倒不是怕被人瞧見,隻是怕弄疼了她,環住她時也不敢用勁,不過是輕輕的攬著,被她一掙也就掙脫開來了。“堂堂官家,怎麼還學著偷聽呢?”她瞥了他一眼道。她看了看他身後那道月洞門,方才他想是就躲在這門後,聽著她與薛益所說的內容。“我這不是不願打擾了你麼,”他說著,見她聞言皺眉,又笑著解釋道,“好了,我並非是又在拈酸吃醋,道個彆而已,我也不是那樣不近人情的。”他陪著她走到院內,湊在她耳側輕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持盈抬眼,好笑地道,“這麼篤定,官家可未必能明察秋毫。”他笑了笑道,“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他於你而言,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甚至許多東西,連我都不能給你的他也能給,若是不摻私情,你自然是要選他的,這不是喜歡,更不是愛了。”“好一個趨利避害,我避不開你這個害,還不是被逼的,也不是我的本意,誰說這就是摻了私情的?”她故意氣他道。“愛是不甘,你若真的愛他,即便是我逼著你離開他,你的心裡必定是不甘的,絕不會是如今這般坦誠釋然,”他側過頭去,深深看向她,“這樣的不甘我最明白,這麼多年我無數次地想讓自己離你遠一些,想要說服自己坦然麵對你,能放下,能釋懷,你瞧,就從未成功過……”持盈心下震動,垂下了目光,默然不語。她何嘗不懂,年少時懵懂,等經曆了世事離亂之後,她便再不敢讓自己愛任何人,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她已經夠累了,哪裡還有氣力去愛一個人。可她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明白如何才算是愛上一個人的?持盈想了想,大約就是在映春姑姑指證韓辭月之時,每一個理由都在叫她緘口不言,可這些理由裡每一個能勸住她。原來,愛一個人就是,身不由己卻還是心甘情願。如今她有身子就快要五個月了,小腹其實已經微微有些隆起,隻是被衣衫遮掩著,瞧不大出來,若再過些時日,就再難掩飾住了。程太後的喪儀既然已經完畢,趙譽便以完成太後生前遺願的由頭,稟了趙楨,準備讓持盈啟程去往西陵。一應事務趙譽本交給了呂思清去辦,可從隨行之人,到置備的東西,所有的冊子都要交由趙譽親自看過。她身邊隨行的人,也都是他挑了又挑的。趙英已經從宮人那裡聽到了持盈要離開行都的消息,他不願意相信,跑到趙譽跟前兒哭喪著臉問,“爹爹,他們說姑姑要走了,這是不是真的?”趙譽想了想,總是要讓他知道的,於是點了點頭。趙英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睛裡有淚水在打著轉,嘴上固執地道,“不可能的,姑姑舍不得離開我的,是不是爹爹你將姑姑趕走的?”趙譽心中暗歎,兒子怎麼跟他娘一樣遲鈍,如今都還以為他討厭持盈。“不行,我要去見姑姑,我不讓她走!”趙英說著就要往外走。趙譽一把將他拎住,“不許去,你姑姑又不是不回來了,她隻是去封地上待些時日,爹爹怎麼會趕她走,你放心,等到了時候,爹爹會去將她接回來的。”趙英將信將疑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嘟囔著道,“君無戲言,爹爹不能騙我。”趙譽笑起來,抬頭摸了摸他發頂,“你這小子,還知道拿君無戲言來架住我。”離彆之期漸近,趙譽心裡不好受,便隻能讓呂思清將一應的名冊拿給自己瞧了又瞧。呂思清在一旁候著,見官家看著看著,忽然重重歎了口氣,又將手裡的冊子扣在了桌上。官家心裡自然是煩悶的,他想。眼下朝局也不穩,北朝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是海陵王耶律濟祈帶兵入宮,脅迫北朝幼帝立起為攝政王,如今挾天子以令諸侯,成了北朝的實際掌權者。當初趙譽在登基剛兩年的時候就急著謀劃北伐,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北朝世宗離世後,立了七歲的長孫重珣即位,重珣年幼,便由重珣之母楊太後垂憐聽政,可那楊太後優柔寡斷,被朝臣們說挾製,北朝上下亂成一團。主少國疑,正是朝廷上下嫌隙最大的時候,若能在那時出兵,必然是勝算最大的。可如今,海陵王耶律濟祈奪了權柄,他是世宗的次子,因生母身份低賤一直為世宗所不喜,可他卻又偏是世宗兒子裡頭最有出息的,年少時便開始帶兵衝殺在前,一身軍功在整個北朝也難有人能匹敵,可世宗病後卻更加忌憚他,將他收繳了兵權,封為海陵王,讓他離京去往封地。可最終,他還是又殺了回來。這對南邊而言實在不算什麼好消息,耶律濟祈不僅戾氣重,喜歡征伐,卻十分有手段,並非有勇無謀的莽夫,他如今掌權,趙譽再想要率軍北上便難上加難了。朝內也不安生,因趙譽為韓崇久平了反,又重新啟用了不少主戰一派的大臣,指使兩派相爭更加激烈,每日上了朝,兩派之人都要爭來辯去,吵個不停,吵得趙譽更加心煩。“讓李鬆也跟著去,”趙譽吩咐呂思清道,想了想又道,“去將李鬆召開,我有事要囑咐他。”這邊李鬆受宣召,急忙趕來麵聖,那邊楊應吉也親自到福寧殿去見持盈,說是上皇請她前去,有事相囑。趙楨自太後離世後便一病不起,寢殿裡都是淡淡的藥味。持盈心中忐忑,上前行了禮,趙楨由人攙著,走上前來。“此去西陵路途不近,我已讓應吉囑咐了內廷司,多置備些隨行之物。”“謝上皇。”持盈低頭答,即便回到禁中已有一兩年了,可除卻之前太後病重,到康寧殿來侍疾的那段時日,尋常她與趙楨其實沒多少機會能見著,因為太後的袒護,趙楨對她也不再苛刻,卻不代表就真的儘釋前嫌。聽到趙楨宣召,她心裡還是有點慌。“不過,去了也好,九安山到底是太清苦了,可這禁中……”趙楨頓了頓,“當初太後她憐你孤苦,我不好駁了她這番慈愛之心,可阿盈,你心裡也是知道的,為了英兒好,他一日日長大,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世人如果看他?他又要如何自處?”持盈緩緩點頭。“你去了西陵,以後便不必再回來了。”趙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