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趙英被趙譽接到清思殿的消息,趙楨倒也沒說什麼。程太後同他說了給持盈賜封地讓她離開行都的事,他也自然點頭應允,他如何不知道,這就是程太後的一個心結,怕他往後會為難持盈,又將她送回九安山去。程太後的病情似乎有了好轉,漸漸的能下地了,如今兩個孩子都不在福寧殿了,持盈便常守在康寧殿,有時候趁著外頭天氣好,就扶著太後出去緩緩走上一圈。趙譽每次尋了機會去看持盈,都隻能到康寧殿。在太後跟前,又隔了眾人,她的目光從不肯落到他身上,他也要假裝不經意看向她。那日之後,他又召了李鬆去了幾次,讓他準備安胎的補藥,又讓付安每日要親眼看著持盈喝下去才行。她吃什麼,用什麼,每日做些什麼,都要一一過問。這樣用心,終於將她養得胖了一點。她過去太過清瘦,總是弱不勝衣的樣子,讓人瞧著心疼,這些日子突然胃口變得好了,加上膳食滋補,臉上才看著多了些肉。連程太後都發覺了,看著她笑著緩緩道,“總算是有了些肉,你瞧,臉色都變得更好了。”趙譽在一旁聽了忍不住揚起了嘴角。有孕之後,她的臉色的確是變得更好了,人都仿佛白了些,雙頰上透著些紅,仿佛能掐得出水來,光彩照人得讓人挪不開眼去,這樣站在園子裡,映著身後的草木,仿佛連此刻吹過的風都變得香甜起來。有時他真想讓周遭的人都不複存在,整個天地間都隻剩了他們兩個人才好。即便是不在她麵前,他也會想著她的樣子,連禦前的宮人們也暗自犯嘀咕,議論著官家如今怎麼了,許多時候都無端端地笑了起來,有時候還在批閱奏疏,不知怎麼就擱了筆,滿眼春風含笑不語。那天,他對她說,謝謝你。她不解其意。她怎麼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滾燙,她不知道,這世上,隻有她才能讓他如此的歡喜。隻要一想到她,好像所有的遺憾也變得圓滿了。--程太後病情的惡化是突然的,整個禦醫院都束手無策。不過才幾日,她整個人就迅速地消瘦了下去,麵色蠟黃,說話也變得愈發費力,唯獨腦子是清醒的,看到持盈流淚,還努力伸手去替她擦淚。趙楨大發雷霆,禦醫們跪了一地,一個個麵如土色。“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這般模樣了,你們都是乾什麼吃的?”趙楨指著眾人怒罵,心中的怒意難以平息,將案桌上一個汝窯細頸瓶給摜到了地上,瓷片散落一地,他聲音低了下去,帶著痛苦低聲道,“廢物,都是廢物……”說完,他便咳了起來,一直咳到滿臉通紅,形容痛苦。禦醫們一個個篩糠似的,卒中本就難以治愈,更何況太後的身體本就已經虛弱得難以受補,開的藥吃下去,治標不治本,等藥力過去了,病情便又繼續惡化。那邊程太後的病情還未見起色,這邊趙楨也病了。持盈幾乎是整日整日地守在病榻前,程太後總是搖著頭對她道,“元元,我沒事,彆害怕……” “當初在北地,我原以為自己是要死在那裡的,你娘娘去的時候,天寒地凍的,我就那麼抱著她,可她還是在我懷裡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那是我最害怕的時候,我怕就那麼孤零零的死在那裡……回來這十來年,總好像是同命運借來的,我是吃過苦頭的,如今也不怕什麼了……”持盈忍著心裡的難受努力笑著來安慰她,又道,“要不要我帶英兒和蘅兒來讓您瞧瞧?”持盈知道她最喜歡兩個小孫兒,之前兩個孩子倒是被帶來過幾次,那時候太後的病情見好,也有精神去逗他們玩,如今卻搖搖頭道,“彆帶兩個孩子來了,瞧著我這樣子該嚇著了,我可不想兄弟倆往後想著祖母的時候,都是我而今這樣子。”持盈聽了心裡就更加難受了。起初程太後病情見好的時候,她本是想著讓持盈早些去往封地,這樣也才安心,她同趙楨說了,趙楨也應了,本想著可以給持盈置備東西,讓她早些出發,還讓內廷司擬好了賞賜的單子可如今突然病重,此事也隻好又擱置下來。這個節骨眼上,持盈又哪裡能放心離去,她和趙譽商議好了,等太後的病情好轉些了再走。好在她如今月份不大,且肚子根本不顯懷,看上去絲毫沒什麼異樣。如今程太後精力不濟,他們也不敢與她說太多的話,怕她累到,持盈待了一會兒,便退出了殿外,此時正好黃門來傳說官家前來探望太後。趙譽遠遠而來,持盈上前道,“太後歇下了,剛剛說了好一會兒,有些累了。”“那我下次再來看她,”趙譽看著她道,“我先送你回去。”康寧殿距福寧殿不遠,況且李鬆也說了,多走動是好的,於是趙譽便沒有傳輿轎,就陪著她走回去。“你彆扶我了,”持盈揮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皺著眉道,“好端端的,你扶著我,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奇怪來了。”趙譽想著她有孕,隨時都打著十二分的小心,即便就是尋常走著,也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扶著她。他倒是沒想到這落到外人眼中會覺得異常。李鬆也說了,有孕在身的時候,情緒容易波動,易動怒也易感傷也是正常的,所以她說什麼,趙譽都順著,經她這麼一說,馬上又收回了手,隻差嘴裡再賠個不是了。兩人自然是沒察覺,可黃平在一旁看著感歎,陛下那一臉遷就的模樣,哪還有半點平日裡官家的威嚴。持盈也覺得自己語氣有些不對,她本就敏感,如今懷著孩子,總覺得會被人瞧出,隨時都覺得所賊心虛一般,加上孕期情緒起伏,一見趙譽這麼旁若無人便有些跳腳。等兩人走到園子裡,四下裡無人,她有些歉意地道,“重鑒哥哥,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這宮裡眾目睽睽的,我怕落了人家的眼裡去。”這話竟聽的趙譽心頭一酸,心疼地看著她,“你懷著孩子,卻還要這樣小心,是我不好,叫你受這樣的委屈……”每每想到此處,他心中都歉疚得不行。若不是礙著身份,不能讓眾人知道,當初在知道持盈有孕時,他恨不能直接昭告天下,下旨大赦好讓普天同慶了。第一個孩子時,她就受儘了委屈,如今這都是他們第二個孩子了,她還要這樣小心翼翼的。他能給她的,實在太少。“你放心,往後我會更加注意的。”他說著,看到前頭假山旁有處亭子,便帶著她過去歇一歇,隻吩咐黃平等幾個在不遠處守著。一路上,他的眼睛都似黏在了她身上一般,等走進亭子裡,他四下看了看,對著她笑了起來,“好了,現在沒有人了。”他站在她身前,身後是初夏時節蔥蘢的草木,和滿眼明媚的日光,他一襲月白色蟒袍,長身玉立風姿清舉,他含著笑朝張開了上臂。“快過來,給我抱一抱……”不知為何,持盈竟有些羞紅了臉,有黃平等人守著,也不會有人來打擾,於是她便上前一步,乖乖地伸手去環住了他的腰,被他抱了個滿懷。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喟歎聲,不停低頭吻著她的額頭,低聲道,“怎麼辦,你還在身邊,我便止不住的想念著,不過是南內北內這點距離,每日見不到你就覺得心裡沒底,西陵那樣遠……”她雙頰更加發燙,不明白怎麼突然有一天,趙重鑒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回憶裡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仿佛是她記錯了。他扶她坐下,卻非要她靠著自己,持盈無法,隻能靠在他胸前。可即便是和她這樣依偎著,他還是覺得不夠。“等你從西陵回來,咱們把蘅兒接回來,一家五口,”他攬著她低低說著,“到時候英兒也大了些,可以帶著兩個小的,我也幫你管著他們,不叫你累著。”持盈聽著,心裡仿佛是被夏日裡煦暖的陽光給脹滿了一般,她知道,即便有一天自己還會回到這裡,她和趙譽,也無法真的如他說的那樣,可即便隻是這麼想一想,也覺得滿足。她唇邊噙著笑,“我不怕累,若是能有一天,我和你,還有孩子們,可以不用在意世人的眼光,不用害怕外頭的流言蜚語,就那樣簡簡單單的……”她說著,卻有些哽咽,最終也沒能說下去,又怕他聽了這話會難過,於是仰頭對他道,“對了,我有一事要求你。”趙譽聽了她剛剛那話,心裡正難受著,忽聽得她這麼說,忙堆起笑來,掩下方才黯淡的神情,“說什麼求我,你是我孩子他娘,你說什麼,我敢不聽的麼?你瞧我最近有多聽你的話……”她懶得與他玩笑,直接說道,“我想去寺廟裡,為太後祈福。”趙譽沒有多想,徑直答道,“好啊,我叫黃平去準備就是,等過幾日我空了,咱們就微服出去。”她卻道,“我自己去就是了,你去做什麼。”她心裡想著,他這尊大佛,即便是微服出去,也容易叫人察覺。“此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去安排就是,”他將她的手握住,兩人掌心相對,十指交握,“總會有那麼一天的,我要讓你什麼都不再害怕,什麼都不用擔心……”持盈盤算著出宮去廟裡為太後祈福,讓付安去打聽行都裡哪處廟宇最靈驗。“阿棠,你將我抄的那些經幡拿來。”她吩咐阿棠。這兩個多月來,她白日裡去探望了太後,夜裡回來了便在經幡上抄經文,想著等去了寺廟裡麵供起來,祈求諸天神佛能保佑太後平安康建。阿棠剛將那些經幡給捧過來,持盈正伸手去接,外頭付安已經回來了,她轉頭問道,“怎麼樣,哪處最靈驗?”付安麵色沉重,緩緩開口道,“殿下,太後她老人家……崩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