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趙譽怒不可遏。殿外的持盈身形一頓,黃平進去稟報,對著趙譽道,“陛下,長公主來了。”聽到說是持盈來了,趙譽神色立馬一緩,他想了想後低聲道,“你讓她先回去,朕與國丈還有要事在議。”持盈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聽到了這句話。若在平時她也就轉身走了,今日卻徑直走了進去。孫彥伯見持盈進來,對著趙譽道,“老臣親往嶺南查訪,收集了這些證據,足以證明的確是韓昭儀謀害了我兒,天理昭昭,殺人償命,還請陛下公斷!”說完便“通”的一聲,跪在了趙譽麵前。持盈看向孫彥伯,“孫使相,您是說……”“此次我趕去嶺南,本是想著將鈺山的墓遷走,在查問當初他的死因時才發現了一些蹊蹺,原來是有人動了手腳,蓄意謀害了他的性命,經我仔細查尋,找到了不少蛛絲馬跡,俱都指向如今的韓昭儀。”持盈驚訝地道,“怎麼會如此……”孫彥伯苦笑著道,“殿下也知道,我們孫家與韓家的舊願,當年韓昭儀之父,罪臣韓崇久的案子便是太上皇授意由老臣來主審,後來韓崇久身死,韓家便一直認定是老臣未泄私憤,一直將臣視為仇人,韓昭儀為替父親報仇雪恨,動不了我便拿鈺山來開刀,他是我獨子,自此孫家絕了後,韓昭儀才如了願。”“這也不過是你的猜測,並無什麼真憑實據。”趙譽開口道。孫彥伯拿起手中的折子,“陛下!老臣所查到的證據都在這裡頭寫得分明,物證臣也帶回來了,若要公允,陛下不妨直接將此案發往大理寺,將臣這些證據一一核驗,再查清當初真相,還勸子一個公道!”趙譽卻冷冷一笑,“發往大理寺,國丈分明知道此案絕不可能明著讓大理寺經手,韓昭儀她是禁中的嬪禦,孫鈺山又是先皇後的胞弟,此事傳揚出去,那是在打朕的臉。”孫彥伯情緒更加激動,正要開口,卻是一旁的持盈突然道,“可是陛下,難道就任由小孫大人含冤地下麼?”趙譽看著她,神色便有一絲無奈,“國丈所陳的這些證詞,朕方才都看過了,國丈也說了,是蛛絲馬跡,這裡頭並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即使朕真的將此案發往大理寺讓他們來查,最終也必然無法定罪,隻是到時候流言四起,假的都說成是真的了。”“說到底,陛下是擔心到時候會影響韓昭儀的名聲。”持盈淡淡道。“元元!”趙譽皺眉。持盈也不看他,隻伸手去扶孫彥伯,一邊平靜地道,“這案子是否有冤情,那些證據是不是確鑿無疑,都要查過了才知道,陛下與韓昭儀的聲名重要,難道一條人命便不重要了麼?尋常百姓若蒙受了冤情,還能去登聞鼓下擊鼓喊冤告禦狀,,怎麼堂堂國丈卻連冤都訴不了了。”孫彥伯聽了,眼含熱淚地看著她,“殿下……” “你這是認定我徇私了,”趙譽苦笑一聲,“那便查吧,這案子朕就交給宗正寺,看看到時候真相是不是如國丈所猜想的。”--持盈堅持要送孫彥伯出宮。她記得孫彥伯去往嶺南之前來宮裡辭行,所隔也不過短短數月,如今再見他,竟發覺他更顯蒼老。“今日之事,老夫謝過殿下……”孫彥伯一路向她道謝。“國丈不必客氣,”持盈歎道,“持盈也幫不到什麼,隻是如今陛下既然答應了讓宗正寺來查此案,總會有真相大白的時候。”孫彥伯卻搖頭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宗正寺也不過是陛下的宗正寺,陛下若有心為我孫家做主,何至於等到殿下來了才肯讓宗正寺來查案,陛下若有意袒護韓昭儀,即便讓宗正寺去查了,結果也會與韓昭儀無關。”“不會的,”持盈勸道,“陛下不會不辨是非曲直的,再者說了,韓昭儀雖受陛下寵愛,可要說恩情,先皇後與陛下才是結發夫妻,陛下不顧及旁的,總要念一念先皇後的在天之靈的。”孫彥伯卻看著她苦笑著答,“殿下心善,可您卻低估了韓家與韓昭儀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陛下從前敬重先皇後,不是因為他喜愛我孫家的女兒,他敬重的是他的皇後,他的正妻。若單單論孫家,從始至終,陛下對孫家就沒有過什麼好感,殿下以為,因為韓崇久一案而對我含怨的隻是韓昭儀麼,一心想為韓崇久討回公道的也隻是韓昭儀麼,不是的,還有陛下啊!”持盈看著他,久久沒有開口。回到北內時,趙蘅已經醒來,一直在哭著要姑姑,哭得小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的,看得持盈心疼不止。她忙上前將趙蘅抱了起來,一邊拍著他的背小聲輕哄著,一邊在殿內慢慢地走。趙蘅一直到再度睡著後,手也緊緊攥住她的衣角,仿佛是害怕待會兒再醒過來會見不著她。持盈看著,隻覺得心裡軟成了一片,便沒有將衣角從孩子手裡抽出來,而是就坐在榻邊,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棠進來在她耳邊悄聲稟道,“殿下,陛下來了……”持盈愣了愣,對她說,“你去回稟陛下,讓他改日再來吧。”話音剛落,趙譽已經走了進來。“都下去吧。”他對著殿內眾人道,阿棠等人隻能紛紛退下。持盈想著此刻衣角還被攥在趙蘅手裡,也不便起身,便就那麼靜靜坐著,趙譽見了,徑直坐到她身後。“生我氣了?”他低聲在身後問。“沒有。”持盈淡淡答。他從她身後伸出手去,撫了撫趙蘅的發頂,等手再收回來時,卻是放在了她的腰上,就那麼虛攬著,整個身子都貼著她。他如今都是這樣的,隻要沒有人瞧著,就要膩著她,不是摟著就是要抱著,到也不是要乾什麼,就是要和她挨著,簡直跟趙蘅一般了。持盈不是沒抗議過,可越是見她不樂意,他越會得寸進尺。持盈一動不動,神色卻有些不自然。“分明就是生氣了……”他在她耳後說著,“好元元,你可不許生我的氣,我可是很聽你的話的,你要我怎麼做我都肯的。”持盈越聽眉頭皺得越深,見他越貼越近,自己已經整個都被帶到他懷裡了,不由就要掙開。“再動,”他拿手按得更緊,“再動我就抱著你去清思殿。”持盈哪裡還拿他有辦法,隻怕將趙蘅又吵醒了,便不再動了。見她隻盯著孩子,趙譽歎道,“你這眼裡就容得下兩個孩子,孩子的爹爹就是個擺設是吧。”算起來他們有十來日沒見了,這些日子趙譽一力要重審韓崇久一案,在朝中自然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尤其是牽扯了主戰一派與主和一派的明爭暗鬥,他便一直無暇到北內來。持盈不知道,方才她離開崇政殿之後趙譽就發了火,逼問是誰去將持盈給驚動了,見黃平跪下認罪,他指著黃平冷冷道,“你倒是越來越會拿主意了。”黃平心裡直叫冤,他是想著孫彥柏緊緊相逼非要官家處置韓昭儀,官家又眼見著要發怒了,若任由兩人這麼硬碰硬,怕事情就鬨得一發不可收拾。其實他也沒料錯,趙譽已經動了怒了,若不是見了持盈,他絕不會退那一步,還讓宗正寺來查案。持盈在殿內說了那樣一番話,一心向著孫家,若他再對孫彥柏發貨,她豈不是真要誤會自己是為了韓辭月而不顧是否曲直了。她要他查,他隻能將案子交給宗正寺。從前看那些烽火戲諸侯的昏君總覺得荒唐,如今趙譽卻仿佛明白了幾分,原來真會有一個人,你想要將她寵上天去,什麼都不想顧,這不,還要趕來解釋。“如今我在為韓家平反,頂著朝中的壓力,此時無論如何不能將此事鬨出去,否則外邊那些人便要借題發揮,再編造出謠言來,到時候,即便查出來孫鈺山的死真與辭月無關,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就算宗正寺去查,也需得暗中查,不能將消息泄露出去。”持盈卻回頭看著他道,“你還是認定與韓昭儀無關?”她與他離得本就近,這樣一回頭,四目相對,趙譽仿佛是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麼,盯著她看了一瞬,然後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在她生氣之前,他又笑著開口道,“急什麼,等宗正寺查完就知道有沒有關了。”持盈卻想起了方才孫彥柏所說的話:陛下若有意袒護韓昭儀,即便讓宗正寺去查了,結果也會與韓昭儀無關。“那若是真是她所為,陛下會處置她麼?”她盯著他問。他有一瞬間的遲疑,持盈看得分明,隨後他才道,“若證據確鑿,有罪自當論處,可即便要處置,也不是在這個時候,大局為重。”她轉過頭去,看著趙蘅安睡的小臉,低聲道,“孫鈺山他即便是犯過錯,孫家即便是對不起韓家過,可罪不致死,他是國丈的獨子,也是蘅兒的親舅舅,若是蘅兒長大了,知道了此事,他會怎麼想……”趙譽放開了她,低低笑了一聲道,“你呀,就是太過心軟了,皇後照拂過你,你便掏心掏肺地對她,無怨無尤的照顧蘅兒不說,還將孫家也視為親人,今日國丈跪下,我瞧你就心疼得很……”她看著孫彥柏可憐,卻看不清孫彥柏隱隱的脅迫,口口聲聲說著要大理寺查案,不過是知道他不想在這關口讓此事翻出去引起外頭的議論。“你覺得孫家可憐,孫鈺山可憐,”他低聲道,“若是辭月真的害了孫鈺山,你覺得孰對孰錯?”持盈脫口道,“害人者自然有錯!”“可她為何要害人?她殺了孫鈺山對她有什麼好處?”他問道,不等她答,卻又徑直開口,“自然是有好處的,就能告慰她亡父在天之靈了,你可聽說過外間的流言?都說韓崇久之所以沒有公開處斬,是因為在獄中就身亡了的,這些傳言並不是假的,韓崇久的的確確就是在獄中被他們折磨致死的。”趙譽起身,背過身去,看著窗外道,“當年之事,諸多曲折,即便是我,也有許多不知情之處,可當時太上皇起初是隻想收韓家的兵權,太上皇要的不是韓崇久的命,他要的隻是他不再鼓動北伐,不再口口聲聲說要迎回你爹爹……”持盈微震,她聽聞過當年之事,也能猜到趙楨為何要處置韓家,卻不曾想過,韓崇久曾經想要將她爹爹迎回來,難怪,難怪即便他救過趙楨,即便他是整個大虞朝的戰神,趙楨也要除去他。“你不了解太上皇,他並非是鐵石心腸,朝政之事也不能為私情左右,他要除韓家,不代表他就真的恨韓崇久,即便他要韓崇久死,也會讓韓崇久死得有尊嚴。”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韓崇久死後,屍身是我去收斂的,一代英雄,被那些獄中小卒折辱得遍體鱗傷,這都是誰指使的,我想你應該能猜到……韓崇久死後,太上皇不豫累及家人,是孫彥柏一力勸阻,帶著一派主和的大臣,求得太上皇要‘斬草除根’,將韓家男嗣處斬,女眷沒為宮奴……“辭月那兩個哥哥,年少時就跟著父親上陣殺敵,為赴國難舍生忘死,照樣被他們給害死在獄中,元元,你來告訴我,這又孰對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