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宗正寺奉趙譽的旨意暗中調查孫鈺山之死,那邊大理寺也開始重審當年韓崇久一案。韓崇久一案,當年舉國震驚、牽涉眾多,加上時隔多年,再要重新來查,自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相比之下,倒是孫鈺山的事,不過半月,宗正寺那邊就有了定論,向官家呈上了密報。孫彥伯指證的那些證據隻能證明孫鈺山的死的確有人乾預,卻不能證明此事就與韓昭儀有關。得到這樣的結果,孫彥伯並未再入宮申訴,倒是持盈聽聞,說國丈病了。持盈微服去看趙灝,這是趙譽答應過的,讓她可以隔些時候出宮去看侄兒,回來的路上,持盈便想著順便去孫府探望。孫彥伯也沒料到持盈會登門,來到前廳見到持盈正坐著,他十分驚訝,“殿下?”“聽聞國丈病了,持盈特來探望,”持盈起身,看著孫彥伯掩不住的憔悴病態,忍不住道,“還請國丈節哀。”孫彥伯苦笑著道,“當年老夫在軍中掌權,靜儀又做了官家的兒媳婦,那時的官家雖隻是越州的團練使,可人人都知道,我孫家的女兒日後必將母儀天下,那會兒來我這兒登門之人絡繹不絕,誰不想著能攀上些關係,可如今……如今我女兒俱喪,整個孫家就剩了這麼孤零零的一個老頭子,官家要重查韓崇久一案,人人都怕因我而受牽連,當年走投無路的韓家如今炙手可熱,我這府上門可羅雀,世事炎涼不過如此,”他抬頭看著持盈,歎道,“如今唯一還肯登門的人,便隻有殿下了……”“所謂權勢,不過是過眼雲煙,國丈何必介懷,保重身體才是要緊,蘅兒還小,國丈不會彆的,為了您這外孫,也要保重。”持盈勸道。“老夫如今孤身一人,自然不圖什麼權勢,隻是想到我兒蒙冤地下,都是受我牽連,”孫彥伯笑了笑道,“陛下要袒護韓昭儀,原也在我意料之中,如今重查韓家一案,後麵不知還有什麼罪責會落到老夫身上,我也不敢再求彆的,隻求殿下能看護著二殿下,老夫無以為報,隻有來世結草銜環……”說著,孫彥伯便起了身要朝著持盈一拜,持盈忙去扶他,“您折煞我了!”她又勸道,“嶺南路途遙遠,小孫大人都已經入土為安了,宗正寺難以查明也是有的……”孫彥伯卻擺手道,“與此無關,此事……與聖意有關,官家當日在崇政殿說我證據不足,此事官家並未說錯,我去嶺南之後,也是巧合,無意之間得知鈺山的死有蹊蹺,可查來查去,始終找不到確切的證據,當初與此事有關的人,大多已經不知所蹤了,若我真有確鑿證據,便什麼都不顧,直接送去大理寺了。”持盈皺眉,“既無確鑿證據,此事或另有隱情也未可知。”“的確是另有隱情,”孫彥伯看著她道,“此事也不過才過了一年多,便如此查無所證,分明是有人動過手腳,想將此事抹去……”“您是說,韓昭儀?”“老夫原也是這麼以為的,韓昭儀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所為,所以一早就將證據都抹去了,”孫彥伯忽然笑了起來,“可如今老夫卻覺得,未必是如此……當時韓繼清並未回朝,韓昭儀也尚是才人的位份,她在朝中並無什麼勢力,是有人在幫她,誰在幫她抹去那些證據,讓老夫親自前去也查無所證……正如殿下所言,嶺南路途遙遠,此事才並非那樣容易,您瞧,即便是宗正寺,都尋不到確鑿的證據,殿下覺得,此人會是誰?”持盈起初還不明白,此刻也慢慢聽懂了孫彥伯的意思。孫彥伯又接著道,“當日老夫去崇政殿麵聖,求官家為我兒做主,當時也存了試探之心,可官家在聽聞我指證韓昭儀謀害鈺山一事時,神情並未驚詫,這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內情……袒護韓昭儀最好的方式不是讓宗正寺故意查不出真相,而是直接抹平了證據,讓此事再無所查,生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呢?”孫彥伯喃喃說著,眼中帶著絕望,“官家因當年韓家一案對我心存怨懟我也認了,可鈺山是無辜的,他沒欠過韓家,還有靜儀……他哽咽著,“是,若沒有靜儀,當初嫁給官家的就是韓昭儀了,可此事是太上皇的決定,不是靜儀的過錯,若非鈺山的死,靜儀也不至於誕下孩子後就病故,二殿下也不至於幼年失恃,可即便如此,官家還是願意護著韓昭儀。”持盈看著他,竟不知如何開口勸解。回宮時,持盈便一直失神在想此事,若說起來,孫彥伯也不過是一麵之辭,可有一點,她隱隱覺得孫彥伯所言是對的。那就是,趙譽的確一早就知道了韓昭儀謀害孫鈺山一事。--持盈回到北內,阿棠見到她時,湊近了些低聲道,“殿下,奴婢聽聞太上皇與太後要回來了。”持盈微驚,太上皇與程太後前去玉山行宮,前後還不到半年,如今回來自然不會是因為太後休養足夠,必定是和眼下的朝局有關。她皺著眉道,“太上皇回來也罷,太後病情緊要,怎麼也一道回來了?如今雖然已經入了春,可寒氣還沒散儘,哪裡趕得上玉山那邊氣候宜人,利於調養。”她轉念一想,這關口,太上皇執意要趕回來,誰都明白最關鍵的就是韓崇久一案。持盈也略微知道,趙譽以怕影響太後養病為名,特意不讓臨鄴的消息泄露到玉山去,那邊所距甚遠,趙楨也難以知道朝廷發生了什麼。如今看來,是有人故意將消息傳去了玉山,想驚動太上皇。韓崇久一案太過特殊,這麼多年來朝中都對此諱莫如深,因為誰都明白這是太上皇的心結,誰都不敢提及此事來惹得太上皇不快,而如今,趙譽卻如此大張旗鼓地為韓家平反,趙楨如何能不生氣。他於此時從玉山趕回,父子相見,還不知會驚起什麼樣的波瀾。程太後自然也明白這一點,她執意與趙楨一同回來,多半就是擔心父子齟齬,於家於國都不得安寧。果然,幾日後太上皇與程太後的車駕抵達了北內。他們回來得匆忙,一路輕車簡行,不設儀仗鹵簿,隻帶著禁軍護衛,隻因為顧忌程太後的身體,這才稍緩行程。連趙譽都不知道車駕行至了哪裡,等到趙楨已經回到了康寧殿,這才讓人去傳旨官家,請官家過宮一敘。趙譽進殿後,見趙譽風塵仆仆一臉憔悴,忙上前請罪道,“兒子不孝,接駕來遲,請爹爹恕罪。”趙楨轉身,平靜地看著他,“回來得匆忙,是我下旨讓他們不要驚動你。”因連日趕路,所以趙楨麵上略顯疲乏,神情卻是平和的,瞧不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仿佛就是在玉山待得時間長了,想回來了而已。父子倆寒暄了一番,那邊消息已經傳到了程太後耳中。“上皇召見官家?”程太後皺眉道,“元元,快,你隨我去康寧殿瞧一瞧。”“可您剛剛換了衣裳,不曾休息片刻……”程太後剛回了福寧殿不久,剛剛休整好,嚷著說要見兩個小孫兒,乳母還沒將趙蘅領來,康寧殿那邊就來了消息。程太後對她擺擺手道,“不打緊,我這身子骨還沒有那般不頂事,路上太上皇雖答應了我,絕不與官家起爭執,可我怕他管不住自己的脾氣,若是他們父子倆有什麼不快,傳了出去,讓外朝那些大臣們要怎麼想,眼下朝中既是如此局麵,那就更出不得亂子。”持盈點點頭,扶著她傳輿前往康寧宮。儘管程太後嘴上說著自己身子骨不至於不頂事,可持盈扶著她時,還是察覺到了她的虛弱,在玉山休養的這幾個月裡,並沒能叫她有明顯的好轉,回來之後不僅看著就更顯憔悴,還咳嗽得更加嚴重了,手腳也使不上力,看得持盈暗暗擔憂。到了康寧殿外,楊應吉聽聞太後來了忙出來迎,程太後小聲問他裡頭的情況,“父子兩個可有起爭執麼?”楊應吉對著她搖了搖頭,“並沒有什麼不快,不曾提及朝堂之事。”持盈在一旁聽著,看到楊應吉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眼中隱隱有擔憂之色。連趙譽都有些驚訝,他以為趙楨一回來必然是要興師問罪的,他既然決意在此時為韓家平反,自然考量過趙楨的態度,如今既然已讓大理寺重審當年一案,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趙楨如何發難,他也不會退讓。不想趙楨卻隻字未提韓家一案,倒讓趙譽暗自驚訝。此時程太後正步入殿中,含笑道,“果然還是父子情深,這一回來不看孫兒,先召了官家來,都說隔輩親,可我瞧太上皇心裡還是最親兒子的,元元你說是不是。”持盈點頭應和,趙楨見程太後來了,神色便更加溫煦。“這麼些時日不見,哪有不想念的道理,”說完趙楨轉頭去看著趙譽道,“我同你娘娘原也不必此時趕回來的,隻是聽聞一事,心中不安。”誰都以為他要提到韓家一案時,趙楨卻道,“十三,聽聞你讓宗正寺在查孫鈺山的死因?”持盈聽了也一驚,難道傳遞消息去玉山驚動了太上皇與程太後回來的,就是國丈?“是,”趙譽答道,“國丈對此事存疑,兒子便讓宗正寺暗中查探。”趙楨點了點頭,“孫鈺山既是皇後的胞弟,又是蘅兒的舅舅,若是有人蓄意謀害,那可不是小事,當然要查!”說著,他又話風一轉,“不過我也聽說了,宗正寺也沒查出什麼蹊蹺,你那韓娘子,是無辜的……”孫彥柏是趙楨的舊臣,曾經的左膀右臂,趙楨心中自然是向著孫家的,持盈以為他此來是要為孫家做主,沒想到他卻也說出韓昭儀無辜的話,持盈忽然想到孫彥柏所說,趙譽袒護韓昭儀最好的辦法不是叫宗正寺的結果偏向她,而是一早就已經替她抹去了證據。如今查無所證,即便是太上皇要為孫家做主,不無法將罪責壓到韓昭儀身上。即便眼下趙楨再讓人重查,結果也應該與之前是一樣的。隻是持盈沒想到,趙楨卻忽然淡淡地開口。“既是要查,那將皇後的死因也一並查了吧,免得日後再起什麼流言揣測,查清楚了,也好徹底堵了那些人的嘴,十三,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