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踏進飛雲殿的時候,正巧碰到老太醫拖著醫箱跑出來,他一把拽住老太醫。“小安怎麼樣了?”老太醫擦了額上的一抹冷汗,顫抖不已:“您,您自個兒去看啊,我,我已經儘力啊……”裴珩覺得胸口一滯,鬆開老太醫抬腳就走了進去。安鈞寧正躺在榻上,雙眸緊閉,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看起來就好像……就好像死了。裴珩在門邊站了好一會,而後緩緩走過去,顫抖著探了探她的鼻息,還好,還有氣。“小安?”裴珩坐在塌邊,輕聲喚了一句,但是無人答應。他伸手撫上她的麵頰,心中閃過無數個不好的念頭,他不敢想,若是她真的不在了……不,不會的,他不允許,他不久前才真正確認了自己的內心,還沒認真地跟她說過一句他喜歡她,她怎麼能就這樣死了!裴珩放在床榻邊的手握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到了肉裡,紅了眼眶。一定有辦法的,她不會有事的,他找彆的大夫,他一定要救回她……正胡思亂想的時候,裴珩突然覺得手邊有什麼動了一下,而後隻見安鈞寧從被窩裡伸出小拇指,輕輕地勾住了他的手。安鈞寧:“你在擔心我?”她的眼中儘是狡黠,裴珩愣了一下,而後臉色黑了下來。他嚴肅地看著她:“誰讓你開這種玩笑的?”“啊,我看氣氛太嚴肅了,就跟太醫說想跟你輕鬆一下,哎哎,你彆生氣啊!”安鈞寧看著裴珩板著臉鬆開她的手,急得都要從塌上跳起來了,卻見他起身關上殿門,又重新返了回來。安鈞寧:“你關門乾嘛?”她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你想要對我做羞羞的事情。”裴珩差點被她氣得表情崩壞:“你一個女孩子胡說什麼呢!之前還知道節製一點,生死關頭走了一遭之後怎麼還越發厚臉皮了!”安鈞寧認真地點點頭:“是啊,死過一次之後我才明白了,想說的話就儘管說,喜歡的人也要放肆調戲,萬一沒機會了呢?”裴珩伸手封住她的嘴:“彆胡說。”安鈞寧伸手拉開他的手指:“我沒胡說,你想乾什麼就乾吧,千萬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裴珩:“……我看你是瘋了。”安鈞寧:“什麼嘛,不想就算……唔。”溫熱的吻,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落了下來,在她的唇上輾轉了片刻,便緩緩離開了。裴珩:“你說得對,趁著還活著,喜歡的人,就要放肆調戲。”安鈞寧摸著嘴唇,明明是她調戲在先,臉上卻飛了兩片紅雲:“你學壞了。”“近墨者黑。”裴珩低下頭地主她的額頭:“小安,我帶你回府。”安鈞寧的眼神亮了亮,但是隨即想到什麼,她正要開口,卻被裴珩用食指封住了口。裴珩:“彆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有本閣在。”安鈞寧沉吟半晌,微微點了點頭,袖中的手纏繞住他的手指,而後戀戀不舍的放開。“好。”裴珩露出一絲輕笑,而後將她的被角掖好,轉身打開殿門,走了出去。不到片刻,便見連翹帶著侍女過來,將她小心翼翼地抱到了殿外,飛盞早就已經備好馬車,在外等候。飛盞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眼中的擔憂落下去,輕聲笑了一聲:“俗話說禍害遺千年,我就知道你命硬。”安鈞寧捂著生疼的胸口,對他嗤之以鼻。馬車裡是特意放置的軟墊,還有著裴珩最喜歡的熏香味道,連翹與她同乘,讓安鈞寧小心翼翼地躺在她的腿上。“我還從未見過公子對誰這麼上心過,姑娘,你是第一個。”連翹溫軟的手撫了撫她的長發,似是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這樣就好,我以為公子這輩子,都找不到那個人了。”安鈞寧的鼻翼間都是淡淡的熏香味,在她輕聲呢喃中,緩緩閉上了眼睛。天氣已經入秋,微風拂來一絲涼意,吹落後院一地花葉。裴珩回到府中時天色已晚,他連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便去了安鈞寧的房間,她正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枚刻刀在小心翼翼地刻著手下的南瓜。他從身後看了片刻:“你傷還沒好,怎麼跑下來了?”安鈞寧回過頭,看見裴珩身著紫色的朝服立在她的身後,好看的眼中閃過一絲肅然。她嘟囔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啊,可是你一直不回來,我心裡著急,便找些事做做。”聽到她說等他,裴珩心神一動,神情不免溫柔下來。他轉身從一旁的格子裡拿出了一個木雕小人,略顯粗糙的刀工,安鈞寧一眼就認出了是當初她送給他的那個,沒想到他竟然還留著。安鈞寧有一瞬的恍神,她拿著小人在手裡把玩了片刻,而後似是有些漫不經心道:“你是怎麼說服皇上,讓他放過我的?”裴珩在他身邊坐下來。“皇上不能放過你,就算他肯,那些大臣們也不肯。”裴珩伸手撫過她的額頭,見她眼中閃過疑惑,伸手將她抱在了懷中,“大家隻需要一個死人,那個死人的名字叫‘安鈞寧’,至於安鈞寧是誰,並不重要。”他這麼一說,安鈞寧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算是死裡逃生,她本該長籲一口氣,但是短短幾個月,在她身上發生了太多事,一時間情緒複雜。裴珩低下頭,似是看出了她的落寞,輕聲道:“你比我想象中要堅強。”她垂著眸子,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其實她所有的勇氣,都是他給的,她所做的,隻是完全地信任著他。“今天早上,靳王在獄中自殺了。”李嵐清畢竟是殺死周雲飛與流蘇的凶手,他覺得有必要告訴她這件事。安鈞寧淡淡地點了點頭,想象中的複仇的快感並沒有那麼強烈,隻是覺得心中有什麼緊繃的弦慢慢鬆懈了下來,她微微閉上了眼,靠在了裴珩的懷中。在曆經過生死考驗之後,此時的平淡與溫馨顯得格外彌足珍貴。門邊響起了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飛盞推門而入,一眼就看見床邊相擁的二人,頓時有些尷尬,提前敲了門就是擔心自己會看到什麼不得體的畫麵,沒想到還是逃不脫這命運。裴珩放開安鈞寧,看著他道:“何事?”“公子,柳公公……來宣聖旨了。”裴珩點頭,緩緩站起身,看見安鈞寧捏著被子露出一副戀戀不舍的神情:“那我等你。”裴珩轉過頭,僵硬地點了點頭,從安鈞寧的角度,看到他的耳垂似是有些紅了,頓時心情大好。飛盞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看著成噸的狗糧撲麵而來,一股心酸湧上心頭,真是的,他招誰惹誰了這是。裴珩出去不多會兒,門口就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盯著門口的那抹影子看了半晌,差不多猜了出來:“張一刀?”門口靜了片刻,而後一個肥胖的身子擠了進來,張一刀一隻手拎著食盒,一隻手扒著門檻,身上還圍著一件花裡胡哨的圍裙。他憨憨地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是我?”她總不能說那跟熊一樣的影子除了你還有誰。安鈞寧眨著眼,衝他嘿嘿一笑:“猜的,你帶什麼了?”張一刀噠噠地走上前,獻寶一樣地將食盒打開,拿出了一盤香噴噴的烤雞。安鈞寧咽了一口口水,撐著自己受傷的身子,和張一刀坐在一起開始大快朵頤。張一刀有些猶豫:“小安,你傷不是還沒好麼,要不我喂你吧。”安鈞寧看著麵前那隻肥膩的豬蹄,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如今雖然有傷在身,但是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而且昏睡了一天,如今正餓得慌。張一刀眯起自己的小眼睛,看著她滿臉油光,吸了吸鼻子:“看見你沒事真好,我還以為你涼了呢。”安鈞寧捏著雞腿,從他真摯的小眼睛裡尋到了一絲溫暖。“小安,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問到點子上了,安鈞寧吃雞的速度慢了下來,她皺了皺眉,一時無言,其實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個問題。她如今無處可去,是想留在裴珩身邊的,但是自己身份尷尬,在京城也算是個名人了,恐怕留下不是明智之舉。安鈞寧正沉思的時候,裴珩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已經換下朝服,穿著一件月白色的袍子,袖口繡著些浮雲的圖案,一頭墨發隨意地用束帶係在腦後,氣質清冷,麵容俊逸,如謫仙一般的吸人眼球。張一刀與安鈞寧下意識地放下了手中的雞翅,尤其是張一刀,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油膩膩的肥手簡直無處安放,最後在圍裙上抹了兩下,小聲道:“裴相。”裴珩不動聲色地將他的動作儘收眼底,看見安鈞寧正在啃雞腿時,眼神一凜,快步走到她的身邊,剛要奪過她手中的肉,就看見安鈞寧伸手拿著雞腿放在他的唇邊:“嘗一口。”裴珩看著麵前明顯被人咬過的雞腿,滿腔的責備突然煙消雲散,頂著安鈞寧熱烈期盼的目光,咬了一口,雖然吃著同樣的東西,但是裴珩細嚼慢咽慢條斯理,嚼了一陣之後緩緩咽下去,嘴邊不帶一絲油光,良好的吃相看得邊上的二人歎為觀止。安鈞寧:“好吃嗎?”裴珩:“好吃……”張一刀:“……”他是不是有點多餘?裴珩掃了一眼一旁的張一刀:“你坐下吧。”雖然裴相開口了,但是張一刀還是不敢坐。裴珩也不多說,隻是看著安鈞寧笑意吟吟的臉,蹙了蹙眉:“你傷口不疼了麼?”此話一出,提醒了安鈞寧,她趕緊皺著眉頭,將雞腿放在一旁露出一副柔弱得模樣:“哎呀,疼死了,要裴相喂才能好!”張一刀朝她露出一股鄙視的眼神——戲過了啊!裴珩看著泛著油光的雞腿:“不喂。”安鈞寧:“不喂我就要餓死啦!”見裴珩無動於衷的模樣,她鼻子一皺,露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樣,“你對我一點都不好,你嫌棄我了,嚶嚶嚶~”神他媽的嚶嚶嚶。張一刀站在一旁嘴角直抽抽,他怎麼覺得,安鈞寧這次死裡逃生之後越發的沒有下限了。裴珩似是有些束手無策,他坐了片刻,轉眼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張一刀。裴珩:你還不走?張一刀:您彆瞪我,我馬上走。收到指令,張一刀連退下都沒說,直接逃難似的奔出了安鈞寧的房間,走的時候,還貼心地將房門給關上了,在門外的時候,他看見飛盞躺在對麵的屋簷上,嘴裡叼著一根草,將他的動作儘收眼底。二人四目相對,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