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相稱病在府中休養,原本就是一場騙局,以防李嵐清橫生枝節,裴珩早早就請命外出帶回林狄的兵力,又將帝王的密令傳向各個邊疆王侯,將李嵐清的罪行昭告天下,此舉不僅彰顯了李嵐清的狼子野心,亦逼出了誰與他是一丘之貉。裴珩從馬背上翻身而下,臉上是徹夜未眠的疲倦,但是風姿不減,他快步走向李弋,身側的人自覺給他讓出一條道路。裴珩向李弋行了個禮,而後掃了一眼困在人群中的李嵐清,目光沉沉,袖中的手不禁越握越緊。眼下困境已解,但是他的麵色沒有輕鬆,反倒是越來越沉重了。胡瑞見李弋與裴珩遲遲不說話,有些納悶地上前一步:“皇上,如今敵人已經是甕中之鱉,為什麼還不動手?”裴珩淡淡掃了他一眼,而後轉身朝李弋拱了拱手:“皇上……”李弋靜靜看著他,眼中情緒閃動,先他一步開口:“朕知道,你去吧。”裴珩腳步微頓,但是卻什麼都沒說,徑直走向了前方。人群自兩邊散開,裴珩一身紫色朝服踱步走到了禁軍的前麵,圍困在中間的李嵐清陰冷的眼神略過四周的人群,最終落在了裴珩的身上,在一瞬間變得極為驚怒。他薄唇輕抿,幾乎是咬著牙出聲:“是你?!我就知道,是你!又是你!”“承蒙王爺費心,本閣並未生病,也不在府中養病,府中的人,早就已經安身他處了,讓王爺撲了個空。”裴珩不急不緩,麵色平靜,這樣淡然的樣子落在李嵐清眼中,讓他如鯁在喉。之前他在宮裡的眼線說裴珩身體有恙,在府中養病,他才決定兵行兩路,一小部分人去抄了裴府,不想卻中了他的計,反而讓自己成了這甕中之鱉。在朝這些年,他就是這般站在那裡,永遠以一副從容的模樣去麵對一切,似是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畏懼,雲淡風輕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後悔,他後悔沒有聽趙良的話,將他早點除之而後快!李嵐清眼中的怒火灼灼閃爍,片刻之後,他冷然一笑,突然轉身走向身後,不一會兒,拖著一個小兵模樣的人摔在了地上。裴珩隻覺得心頭一跳,握成拳的雙手逐漸鬆開,心中情緒翻湧在一起,讓他險些不能控製自己的表情,是知道她大難未死的欣喜,是不能護她周全的心痛,更是對她接下來命運的擔憂。李嵐清將安鈞寧的頭發拽起來,使她麵對著裴珩:“子書,你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安鈞寧看見前方熟悉的聲影,眼眶有些微熱,她沒想到,兩人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見麵,如今她被李嵐清踩在腳下,又憤怒又想哭!越想越氣,安鈞寧咬著唇轉過頭,衝李嵐清破口大罵:“你個懦夫,我看你好歹是個王爺,怎麼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打架就好好打,拉我出來墊背?”李嵐清手中的力道驟然變大,頭皮傳來的疼痛讓她不禁閉上了嘴:“你最好給我老實點,我可沒什麼耐心跟你玩!”脖頸一涼,一枚鋒利的匕首緊緊貼在了她的脖子上。安鈞寧僵著腦袋,有些不可置否的一笑:“我以為你能有什麼新花樣,拿我做人質?你不會是出門忘帶腦子了吧,我一個無關緊要的罪人,能威脅誰?”“裴珩啊。”李嵐清冷笑出聲,“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敢相信,他的軟肋竟然會是你?”她彆過臉看著李嵐清,亦是冷然一笑:“你真瘋了?裴珩在乎有什麼用,現在可是皇上說了算。”“那就試試!”李嵐清鬆開她的頭發,抬起眼看著對麵的清冷的裴珩,將匕首在安鈞寧臉上輕輕滑過,“子書,我知道她對你很重要,所以才一直沒有殺她,你瞧,現在我不是將她給你送回來了?”裴珩麵色如冰:“如今大局已定,你再掙紮也無濟於事。”“大局已定?若不是你從中作梗,這江山已經易主!”他望著身後的援軍,神情又變得激動起來,“你處處與我做對,論才學論能力,本王哪裡比不得李弋,但是你卻偏偏選擇了那個窩囊的廢物!”李嵐清眼中閃過一絲怨恨:“你們都一樣,你是,父皇也是,全都偏心於他!”裴珩手心全是黏膩的冷汗,他從未見過李嵐清如此失態的模樣,他害怕,害怕他一怒之心殺了安鈞寧泄恨。身後人群散開,李弋身著明黃色的龍袍,在眾人的護衛下走了過來。一見李弋,李嵐清眼中的憤怒更甚:“你還敢過來?我以為你躲在你的東宮瑟瑟發抖呢!”李弋朝他投去一個可悲的眼神 :“真是惋惜。”“你惋惜什麼?”“惋惜父皇的一片苦心。”李弋冷冷地看著李嵐清,“這些年你做的齷齪事,你以為父皇真的是不知道嗎?他不過是有心替你維護!你身為靳王早早就應該有了封地遠離京都,但是父皇卻一直讓你留在身邊。”頓了頓,李弋的聲音低下去,似是提到了什麼不願承認的事情:“朕想,父皇心中,未嘗沒有動過立你為太子的想法,是你,是你自己讓他失望了!”李嵐清捏著匕首的力道徒然一鬆,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但是之後是更大的憤怒:“你撒謊!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他留我在京都,不過是為了製衡勢力!”眼眸微變,他似是發覺了什麼:“你們說這麼多,無非是想要說服我,不費一兵一卒讓我投降,可是你們錯了……”“靳王,你沒有想見的人嗎?”裴珩站在原地,突然出聲。李嵐清眯了眯眼,有些警惕地看著他:“你又耍什麼花樣?”裴珩緩緩道:“有人想見王爺,而本閣,把她帶來了。”裴珩退開身,眾人順著望過去,看見文婉兒挺著大肚子蹣跚地走了過來,她的眼中是怯怯的懼意,但是看見李嵐清的那一刻,眸光亮了亮,腳下的步伐加快了起來。“是你?”李嵐清愣了一下,而後忽然大笑,他用匕首挑了挑安鈞寧的下巴,“我說裴珩有什麼招數,沒想到跟我想到一塊去了,但是,我可不是他!”“你以為脅迫這女人,就會讓我乖乖就範?”李嵐清擰著眉頭,冷冷的眼神落在文婉兒身上,“怎麼,你也站在他們那邊,想來勸降本王?”文婉兒搖了搖頭,麵對李嵐清無情的質問,她的臉色白了白,但卻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不是的,王爺,妾身想見王爺,便拜托裴相讓我過來了,沒有任何人脅迫我。”“你也太當自己是回事了!”看見她一如既往柔柔的笑意,李嵐清突然覺得無比煩躁,“一個女人而已,就算你當場死在本王的麵前,我也不會皺一下眉!”安鈞寧小心翼翼地推著脖子上的匕首:“我說,你們夫妻吵架能不能不要帶上我,匕首能不能稍微離遠點,等會她沒死我覺得我要被你一激動抹了脖子了。”“你閉嘴!”“好好好,我不說話就是了,你彆激動……”文婉兒咬著唇,眼眶有些微的發紅,她摸著肚子,輕聲道:“妾身今天來不是想勸王爺的,妾身知道自己阻止不了王爺……”文婉兒慢慢朝著他走了過去,“王爺,無論您做什麼,妾身都是站在你身側的,您生,妾身生,您若有不測,妾身也不苟活。”李嵐清沉著眸子,眼中神情莫測,隻是低低吼了一句:“滾!”文婉兒似是沒聽到,依舊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走了幾步之後,她突然頓住腳步,蹙著眉頭低低呻吟了一聲,接著,她捂住肚子,臉上瞬間變得煞白,似是受到了極大的痛苦。“你玩什麼花樣?”李嵐清皺了皺眉。安鈞寧覺得有些不安:“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好像很痛苦?”“我讓你閉嘴!”李嵐清眼中閃過一絲狠厲,手中的力道不減分毫:“這場戲本王看夠了,也該到了收尾的時候了。”他捏住安鈞寧的臉頰,“你說我若是讓裴珩過來,替換你做人質,他會不會同意呢?”安鈞寧一驚,沒想到他打得是這個主意。“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這麼蠢吧。”“王爺,妾身,妾身好像不行了……”場中的文婉兒倒在了地上,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此時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她緊緊地護著肚子,鵝黃色的裙擺底下,慢慢溢出了一絲血色。“她肚子出事了!”安鈞寧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而後下意識地看向了李嵐清,卻見他冷眼瞧著麵前的一切,似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安鈞寧突然覺得怒從心中起:“你聾了嗎?你的王妃命懸一線了,你竟然還無動無衷!”李嵐清轉過頭,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臉上,他抓住她的頭發:“你好像忘記了你自己的身份?!”遠處的裴珩眼睜睜看著安鈞寧被狠狠扇倒在地,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有些微的顫抖,心中那股強烈的殺意又重新湧了上來,四周的一切似是都失去了聲音,濃重的憤怒壓在胸口讓他幾乎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他要救她,救她!“太傅,太傅!”身側李弋喚了幾聲,裴珩才回過神。“太傅,文婉兒情況不妙。”李弋衝他深深看了一眼。裴珩斂下目光,回頭吩咐了一聲:“去,將她帶下來,讓太醫看看。”身後慌忙跑出幾個太監宮女,匆匆忙忙地上前要將文婉兒扶起來,文婉兒已經極度虛弱,但是還是緊緊地護著自己的肚子,口中微弱地呢喃:“孩子,孩子……”安鈞寧跪在最前麵看得真切,也跟著格外焦急:“你們會不會抬啊,要托著她的身體,誰讓你跟抬個棺材板似的……”她胡亂地揮著手,還真唬住了幾個太監,其中一個回頭看了她一眼:“是這樣嗎?”安鈞寧目光落在太監的臉上,稍稍怔了一下,而後飛快地搖頭:“不是,你弄錯了,應該……”手舞足蹈的瞬間,安鈞寧趁李嵐清鬆懈的片刻,忽然伏在地上,緊緊護住了腦袋。她聽見耳邊響起了一陣短刃相接的聲音,李嵐清的匕首似是被誰打掉了,隨著一聲“放箭”的命令,四周宮牆上的弓箭手紛紛放出利箭,射向了李嵐清的軍隊。隨著箭雨的下落,安鈞寧聽見身邊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而她自己被一雙手拉到一旁,來人手持雙刀將落在她身邊的箭羽都打落在地。安鈞寧:“我沒死?”“你快走!”飛盞從一旁落下來,一邊抵擋著箭羽,一邊示意她快到裴珩那邊去。安鈞寧如獲大赦,抱住腦袋頭也不回地衝向了裴珩,耳邊“簌簌”傳來利箭落地的聲音,她似是全然沒有看見,眼神緊緊落在遠處那抹紫色的身影上,眼眶有些發熱,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與驚喜。左臂突然一痛,安鈞寧一個踉蹌跌倒在地,回過神來,是錐心刺骨的疼痛,她轉過頭,看見自己的左臂中了一箭,鮮血立刻染紅衣裳,暈出刺目的鮮紅。裴珩目睹她被射中,睜大雙眼,再也繃不住情緒,憤然吼了一句:“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