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鈞寧之前就覺得鳳棲樓不對勁。一個笙歌曼舞的樂坊,為什麼偶爾會出現一些陌生的守衛,他們手中握著長刀,不苟言笑,與普通的護衛不同,身上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與隱水一樣。她從未問過,隱水究竟是什麼人,她讓自己稀裡糊塗地活了十多年,認為這一切不過是交易之下自然存在的非常手段,可是現在事情朝著她不可控製的方向越來越遠。她想弄清楚鳳棲樓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第一次有如此強烈的念頭。乾燥的喉嚨像是被火燒過一般,安鈞寧爬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手腕邊一道醒目的傷口讓她微微怔住,平靜的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奴娘。安鈞寧打開門,外麵果然守著兩個人,與平時看守她的人不一樣,這二人跟她之前在後院看到的一樣,陌生,又危險。安鈞寧冷聲道:“我餓了,去給我拿吃的。”二人看著她,並沒有動作。安鈞寧見使喚不動,自行走了出去,二人也不攔她,就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後。整整一上午,安鈞寧走到哪他們跟到哪,連她出恭都沒放過。安鈞寧窩著一肚子的火,在鳳棲樓裡上上下下地轉悠,身後的二人就跟尾巴一樣,怎麼也甩不掉。她一路走到二樓的雅間,還沒靠近,就見雅間的房門口守著的兩個人立刻上前,將她給堵住了。“沒有我家公子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兩個護衛麵容堅毅,目光警惕。安鈞寧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身上穿的衣服不比尋常的公子差,看樣子裡麵是個大人物。安鈞寧隻得作罷,正準備轉身離開,房間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南王李雋!李雋也看見了她,他好記性,竟然立刻就認出了她。李雋的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意:“喲,沒想到,你還真是鳳棲樓的。”安鈞寧拔腿就走,卻見李雋厲聲道:“給我站住!”門口的二人立刻上前要抓她,安鈞寧身後的兩個“尾巴”終於派上了用場,上前擋在了她的麵前,安鈞寧心下竊喜,可還沒開心一秒,就見二人被踹飛幾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李雋大跨步過來,提起了她的領子,她抬頭,看見李雋一雙桃花眯起來,閃爍著一股幽幽的冷光:“這次,我看你往哪逃?”安鈞寧哆哆嗦嗦:“你不要亂來啊,這是鳳棲樓……”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底氣。果然,李雋冷哼一聲:“所以呢?信不信本王連樓都給你端了?”這小皇叔彆的本事沒有,欺負小老百姓倒是拿手得很。安鈞寧看著他那張英俊的臉,覺得有股濃濃的草菅人命的氣質,正引頸等死的時候,房內突然又走出一個人。“小叔,你就彆拿她開玩笑了。”聲線清冷又帶點少年的清朗,她睜開眼睛,看見李弋跨出房門負手而立,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隱隱的笑意。安鈞寧愣了片刻:“小……小青竹?”李雋來鳳棲樓,安鈞寧沒什麼意外,廟雖小,但是熱鬨,他這尊大佛的日常愛好也就是尋花問柳,但是李弋……他不是太子麼,能貿然來這種地方嗎?再說了,他……成年了嗎?安鈞寧坐在一旁,低著頭嘬著杯子裡的水,滿心的疑問,卻一句也不敢問。“你在鳳棲樓做什麼,難道是廚子?”李弋突然開口。安鈞寧猶豫了下,搖了搖頭:“不是……隻是恰好會做點菜……”“大點聲。”李雋懶懶出聲,嚇得安鈞寧一哆嗦,連忙抬起了頭,見李雋拿著折扇,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隻覺得異常火大。這個賤人,仗著自己的身份欺壓良民。她轉頭看了看李弋,往他身邊坐了坐。李弋吃著盤子中的桂花糕,似是無意問道:“你不是在裴珩的府中麼,怎麼回到鳳棲樓了?”安鈞寧的手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我本來就是鳳棲樓的人,裴相不過是放我出府了。”李弋凝神不語,半晌,忽然道:“既然你不願意去裴府了,不如跟我去宮裡?”安鈞寧嚇了一跳,她轉頭看向李弋,見他清冷的眸子,一時分辨不出真假,連忙擺手:“不了,我恐怕不適合宮裡。”見她如此抗拒的模樣,李弋淡淡一笑:“說笑的,你這性子,也不適合在宮中。”安鈞寧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是突然覺得,李弋跟她上次見麵的時候,變了很多,不僅僅是棱角變得更加分明,更多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沉穩與壓迫感。安鈞寧坐在二人身邊,想起了奴娘的事。李雋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李弋……醞釀的話在唇邊滾了一圈,她緩緩道:“你能不能,幫我個忙?”“你說。”李弋轉過頭,深邃的眸子微微斂起,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安鈞寧定定看著他:“你能不能,帶我去一趟裴府?”如今的李弋對她而言太過陌生,她,不信任他。有了李弋的幫忙,安鈞寧離開鳳棲樓便簡單的多,旁人要來阻攔,李雋扔給他看了一張令牌,那人便躬身退下了。安鈞寧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鳳棲樓,流蘇就站在頂閣的窗戶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雖然她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安鈞寧能深刻地感覺到她的目光,像是冰窖裡的九尺寒冰。再見裴珩,他的眼中有一絲藏不住的驚訝,但是很快恢複平常,跟沒看見她一般,將李弋與李雋引進了後院的閣樓中。閣樓裡鋪著一張軟塌,桌上的金獸嘴裡換換吐出檀香,四麵懸掛著簾子,四麵的風灌進來,將桌麵的書頁掀起一角。“殿下與王爺今日怎麼得閒屈尊到本閣府中?”三人相繼坐下,李弋見安鈞寧站在一旁,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不是我們找你,是她。”李雋拿著扇子指了指安鈞寧。裴珩微微轉過眼,看見安鈞寧的臉色略有憔悴,她對上他的目光,緩緩站起身,向他行了禮:“民女有冤,想請裴相替民女做主。”“何事?”安鈞寧跪在地上,遲遲不曾開口,半晌,李弋兀自笑了:“看來你是有事要單獨與太傅說了,南王叔,咱們先避一避吧。”李雋嗑著瓜子:“我就說你是個麻煩精,要是在本王府中,十個腦袋都不夠你砍!”憤憤瞥了一眼安鈞寧,李雋甩著袖子,隨著李弋一起離開了。閣內頓時隻剩二人,靜默得有些異常。裴珩抿了一口茶,將心中的那絲不適給壓了下去。“說吧。”安鈞寧垂著目光,緩緩道:“民女想狀告當朝禦史大夫趙良之子趙芝行。”她所提之事,讓裴珩暗自吃了一驚。“趙芝行?”“對。”安鈞寧抬起頭看著他,“他在鳳棲樓寵過一個叫奴娘的舞姬,奴娘懷了他的孩子,他允諾給奴娘贖身,可是……可是卻殺了她……”裴珩沉默了片刻,而後道:“他殺了你們鳳棲樓的人,你們樓主就任由他去?”安鈞寧一滯:“他父親是朝廷重臣,我們如何能與之抗衡。”“小安。”裴珩站起身,熟悉的稱呼讓她胸口一頓。“趙芝行雖然身份特殊,但是你們鳳棲樓也並不是任人宰割的魚肉。”裴珩蹲下來,目光直視她的雙眼,帶著一絲審問,“我想知道,你們樓主流蘇對此事是什麼反應,來此之前,想必你們已經說過此事了吧?”他果真是聞名天下的裴相,每個重要的細節都不曾遺漏。安鈞寧幾乎是苦笑了一下:“我說什麼,想必裴相都不會輕易放過鳳棲樓了吧。”裴珩皺了皺眉,站起了身,目光落在安鈞寧的頭頂,有片刻的出神。他的確不會放過鳳棲樓,但不是因為她今日來此地。“你能不能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放過流蘇。”安鈞寧低低出聲,讓裴珩愣了一下,他蹙著眉,沉默地看著地上的她。“算我求你了……”她的聲音有了哽咽,“裴珩,就當你施舍給我的最後一絲情分,雖然你可能覺得從來就不存在過……”裴珩放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半晌,安鈞寧終於聽到他吐出了一個字:“好。”安鈞寧抹乾淨眼淚,重重在地上磕了頭:“多謝裴相,那我……民女,就告退了。”見裴珩沒有轉過身的意思,安鈞寧在地上跪了片刻,而後起身行了禮,走了出去。門外李弋與李雋正在吃桃子,見她雙眼通紅,李弋皺了皺眉:“你怎麼了?”“沒什麼,殿下,王爺,我先走了。”安鈞寧匆匆行了個禮,轉身朝著府門的方向急急走去,李雋看著她的背影,慢吞吞地道:“求人辦事的時候態度倒是不錯,現在事情成了,就又不知輕重了,嗬,這樣的女子,你和子書是如何對她青眼有加的?”李弋抬眼看了他一眼:“南王叔,本宮何時對她青眼有加了?”李雋拿著桃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咱們進去吧,看看子書究竟做了什麼,弄得她跟隻小白兔似的。”二人走近房間,看見裴珩端坐在位置上,並沒有什麼異常。李雋搖著扇子:“子書,她找你何事?”“既是要我們退開,定是什麼不能說的私事吧,南王叔你又何必問呢?”聞言,裴珩卻是淡淡笑了:“殿下想錯了,她今日所說之事,可算是件公事,而且,殿下一定會感興趣。”李弋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而後見身側的李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本王一向煩朝廷七七八八的雜事,就先回去了,你們就好好商討商討吧。”李雋說走便不作片刻停留,拿著自己的折扇優哉遊哉的走出了閣樓。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李弋笑了笑:“南王叔可真是這京城第一瀟灑之人了。”裴珩淡淡道:“王爺自有王爺的顧慮,這世上哪裡又有真正無牽無掛之人。”李弋轉過頭,見裴珩收回目光,道:“殿下應該知曉本閣一直在查鳳棲樓吧,今日,臣想與殿下細細說一說這鳳棲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