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雋坐在馬車中,靠在一旁閉目養神,走了一陣後,他睜開眼睛,拉開了簾子,看見人煙稀少的街上,安鈞寧正孤零零的走在街道邊。馬車駛到她身邊的時候,李雋命人停下。安鈞寧抬起頭,看見李雋坐在馬車中,一臉興味地看著她:“怎麼,要不要來本王的馬車上來避避暑?”安鈞寧搖了搖頭:“謝王爺,不必了。”李雋看著她:“這是命令,不是問你的意見。”安鈞想了一下,還是爬了上去,一坐進去,就見李雋一臉嫌棄的模樣:“嘖嘖,本來就長得一般了,如今妝花了更是不堪入目,真不知你是如何入了子書眼的。”安鈞寧覺得他在找茬,因為今天她壓根就沒化妝。她規規矩矩坐在一旁,二人各懷心思,沉默了一路,安鈞寧突然想起了什麼,遲疑道:“小郡主……還好吧?”“吃好喝好,過得比你好多了。”安鈞寧看著他閉著眼睛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怔了片刻,突然很想問他一個問題。她也就真的問了出來:“王爺,您是先皇的遺腹子,小郡主……是您妹妹?”話問出口的時候,她才發覺有多不妥。李雋緩緩睜開眼睛,眸子裡突然閃過一絲冷光,安鈞寧立刻後悔了。半晌,卻見他又閉上了雙眼:“是不是子書給你慣得膽子肥了,若是當日你在王府問出這個問題,恐怕世上早就沒你這個人了。”他說得很慢,但是每一個字都帶著威脅的味道,安鈞寧覺得,他說的是真的。安鈞寧在半路下了李雋的馬車,她站在原地看著李雋緩緩而去,半天沒有緩過神,過了許久,才驚覺身後已經出了一層汗。車內的李雋睜開眼,被剛剛她的一句話勾起了久遠的回憶,放在膝蓋上的手有些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一下。李雁兒……按照輩分,應該也是喊他一聲“皇叔”吧。他是先皇的遺腹子,先皇死後不到兩年,母妃便也跟著去了,哪有什麼妹妹。李雁兒,是他七哥的女兒,七哥死在奪嫡的爭鬥中,留下還在繈褓中的女兒,是他求如今的皇上饒了她,讓她以小郡主的身份,在南王府長大。片刻之後,他又重新閉上了雙眼,但是思緒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奪嫡之爭,不該殃及到還在繈褓中的她,當年那般慘烈的場景,他再也不願看到了。八月,京城中發生了一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國舅趙良之子趙芝行拋棄殺害鳳棲樓的舞姬,不知怎地被人告了上去,即使是朝中重臣之子,殺人的罪名扣上來,也是重罪。次日流蘇被一群人押走盤問,不過一天時間,卻又毫發無損地回來了。安鈞寧猶豫了片刻,還是心虛地上去問了她的安危。流蘇看著她,不知是笑還是嘲諷:“要釣後麵的大魚,又豈會浪費我等魚餌。”安鈞寧雙手環抱,皺了皺眉:“鳳棲樓後麵的那條大魚,又是誰?”流蘇不語,似是沒準備回答她。“你當時為什麼不阻止我?”安鈞寧回望她,眼中閃過一絲不解,而後她斂下眼神小心翼翼道,“是因為局勢的發展,已經脫離你的掌控了麼?”流蘇緩緩走過來,看著下麵的鶯歌燕舞,臉上浮現一絲悵然:“這麼大的樓,你說,會毀在什麼人的手上呢?”她的嘴角溢出一絲苦笑,不顧安鈞寧訝然的目光,轉身走上頂閣,那裡,周雲飛正在等她。流蘇關上門,給他倒了一杯酒:“事到如今,你怎麼反而不急了?”周雲飛沉沉的目光看著窗外,碧色長空,悠悠白雲,少見的安靜。“我在等。”“等什麼?”周雲飛捏著酒杯:“等李嵐清與趙良的抉擇,是要鳳棲樓,還是趙芝行。”靳王府內,趙良鐵青著臉坐在李嵐清的對麵,看他的手指緩緩敲著檀木桌的邊緣,半晌,緩緩開了口。“本王知曉舅舅多年來就得芝行表兄一人,如今這種情況,舅舅做出何種抉擇,本王都是能理解的。”聞言,趙良微微動容,卻沒有那麼焦急了,他望著門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沉吟半晌,道:“成大事者,必定舍棄兒女私情,鳳棲樓是我們培育多年的心血,況且周雲飛不似周劍英那般忠誠,若是他知曉我們拿鳳棲樓出來抵罪……”“表兄是舅舅獨子,舅舅當真舍得?”“我怎能舍得?”趙良雙手握拳放在膝蓋,突然狠狠砸了一下桌麵,“逆子!竟然捅出這麼大的簍子!”李嵐清眯了眯眼:“此事不能全然怪表兄,這麼小的一件事,卻被太子的人知道,還查得一清二楚,說起來,還多虧了鳳棲樓那個丫頭。”“太子當日是去鳳棲樓帶走了她,可是後來他們去的可是裴珩的府中,此事他絕對脫不了乾係!”趙良轉過頭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冷光,“你彆忘了裴珩可一直在盯著鳳棲樓,如今他雖然與嵐夏婚期在即,但是你怎麼能篤定,光憑他同意娶嵐夏,就是站在我們這邊?”聞言,李嵐清袖中的手微微緊了緊:“此事本王不敢斷言,但是表兄一事並非全然沒有轉機,若是裴珩……”“靳王!”趙良站起身,臉上有藏不住的憤怒,“臣早就說過裴珩不能留!您一直左右顧慮,戶部尚書一職,今日宮裡有人來傳,裴珩向皇上舉薦了梁清,此人一身正骨,即使不算是太子的人,但是在大統問題上,他定是站在東宮那邊的,對我們有害而無利。鳳棲樓舞姬被殺一事,他若是有半點想賣您的情麵,芝行如今也不會被大理寺帶走!”李嵐清微微一怔,英挺的眉頭微微蹙起,沉吟半晌,他微微道:“你彆忘了,他與葉家世代交好,葉鏗手中有重兵……”“葉鏗身在邊疆,沒有陛下旨意,他貿然來京城就是造反!”“但是他兒子飛盞在裴珩身邊……”趙良上前一步:“那就讓他兒子一起閉嘴。”看著李嵐清眼中閃爍的猶豫,趙良的目光斂下來,“再說,靳王,您又不是逼宮,葉鏗遠在天邊,能耐您何,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扳倒太子,他裴珩要做您的擋路石,那就是您的敵人!”趙良目光陰鬱,帶著絲絲怒氣,李嵐清對上他的雙目,覺得心底某處的記憶被徒然喚醒,那是他聽聞皇上封他六弟作為太子的那一夜,他獨自坐在後院中,望著清冷的月光,內心泛起驚濤駭浪,那種不甘與失落席卷而來,似是要將他整個吞沒,從那天起,他就下定決心親手改寫自己的命運。李嵐清微閉雙眼,睫毛有微微的顫抖,再睜開的時候,眼底已經一片冰涼。“你說得對,成大事者,不能瞻前顧後,隻要是擋在本王麵前的人,都隻有一條路,就是死。”他選擇這條路的時候,他就應當有此覺悟了,不成功,便成仁。折騰了半月,趙芝行一案結案,他被發配至邊疆,永世不得回中原。對於他那樣體弱多病的身子,已經相當於判了死刑。此事之後,便是裴珩與嵐夏的大婚,定在九月中旬,與此同時,靳王府邊傳來喜訊,靳王妃文婉兒有了身孕,太醫說很可能是個公子。幾個已經成家的皇子雖然也添了子嗣,但是都是小郡主,若是文婉兒生了公子,那便是皇上的第一個皇孫。皇上的喜悅之情,可想而知。得知自己王兄要添子嗣,嵐夏興衝衝地向宮裡的嬤嬤細細學了刺繡,給未出世的侄兒做了件小肚兜,獻寶似得拿到了靳王府。李嵐清在見客,嵐夏便跟著文婉兒待在房中,二人談論著未出世的孩子,嵐夏摸著她的肚子,臉上露出一股豔羨的神情。文婉兒溫柔地看著她:“不久之後,你也當為人婦了,遲早也會做母親的。”嵐夏臉上一紅,想起了裴珩,以後她也會和裴珩有孩子嗎?她覺得孩子還是像裴珩好,他那麼聰明,又那麼好看,也不會像她一樣,莽撞又不知分寸了。“王兄呢,怎麼也不見他多陪陪你?”嵐夏皺了皺眉,提到了李嵐清。文婉兒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失落,但是很快便恢複如常:“你王兄在見趙大人呢,他自然要以朝廷大事為重。”“原來是舅舅啊。”嵐夏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的陽光,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去找王兄吧,也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雖然公事很重要,但是如今也得多顧及你的感受啊。”說完,不等文婉兒阻止,她已經撒開腳丫子跑向了。文婉兒急匆匆地走出來,嵐夏已經沒了蹤影,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心中湧出一股不好的預感,連忙喚來身邊的丫鬟:“快攔住公主,王爺說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書房。”嵐夏一路小跑著到李嵐清的書房,見四周靜無一人,連平日裡的長興都不知道哪去了,頓時有些好奇,放慢了腳步輕輕地來到房門前,正準備推門而入,卻聽見裡麵傳出了趙良沉沉的聲音,其中提到裴珩的名字,她怔了一下,而後將耳朵貼了上去。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聲音,屋內二人的低語如數進入耳中,每一個字都讓她驀然心驚。直到長興跑過來。他驚慌道:“嵐夏公主,您怎麼過來了?”屋內的李嵐清一怔,隨即打開門,看見嵐夏孤身一人站在門外,眼中神色閃動,不知道究竟是在想什麼。李嵐清隻覺得怒從心中來,他抬手狠狠甩了長興一巴掌:“狗奴才,讓你守個門都守不住!”長興惶恐地在他的腳下,頭在地上磕出了血:“王爺饒命,奴才剛剛是去了恭房……”“不用做戲了。”嵐夏緩緩開口,眼中的震驚被如數壓下,她似是冷笑了一聲,眸中陌生的冷漠讓李嵐清生出不好的預感。“嵐夏……”“王兄既然有事與趙大人說,我就不打擾了。”不等李嵐清說話,嵐夏冷冷截下他的話頭,轉身朝著外院的方向走去。趙良憂心道:“靳王……”李嵐清抬手製止了他的話,他站在原地,望著嵐夏的背影,眼中閃過萬般情緒。“怎麼說,她也是本王的妹妹,暫時不必擔心。”